表亲有两大类,一类是姑姑舅舅的后人,是姑舅表亲;一类是姨娘家的后人,称姨表亲。表哥表姐表叔表姑都是亲戚,一样叫法,但是有区别。
我有个表叔,是我父亲的姥姥门儿上王家人,属于舅表亲。
俗话说:“姨表亲,当辈亲,姨娘死了不串门: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因为父辈那会儿时局动荡,度日艰难,走动得少,所以到了我们这一代,这“表叔”就只能是推断而得,因为也已“不串门”,根本不相识。所谓“俗话”并非绝对,姑舅亲也好,姨表亲也罢,来往得多就亲。所以还有“亲戚不在远近,走得近就亲”,并衍生出“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的“俗话”。
说来是巧合,上中学时,有个教体育的王老师对我青眼有加,他欣赏我的身体素质好,无论跑、跳、投,都可以跻身同龄人的前列;而且,篮球也有较好的球感与意识,所以他的每个运动队里都有我的名字。高中毕业后,他又因为带队参加县里举办的全民运动会,把我和几个同学召回,再叙师生情谊。还有更令我感动的事:他动用自己的关系,试图在沧州市为我谋个打篮球的工作。在那时候,那是多么令人热血贲张的事啊!尽管种种原因没能成功,但他爱我助我成就我的心血费了,尽了,我必须终生感念。
没能找上城市里的工作,我只有回家种地,做我的农民。在一次到田间劳动时,偶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敬爱的王老师。王老师绝非只是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他的艺术细胞同样发达。记得他的同事、一位女老师结婚,宿舍门口的一幅喜联很出彩,据说是他的杰作,迷迷糊糊地记得有“半推半就”“半惊半喜”之类的词语,让当时更年轻的学生们悄悄议论这“黄色事件”很久。那是一段缺乏幽默、不敢玩笑的时期。喜联上的书法也出自王老师的手笔。这次与王老师邂逅,就是因为他的书法——他在为一条枯涸的河沟上的涵洞题字!这野外的题字不能用墨汁书写,禁不起风吹雨打,需要用水泥沙子堆出浮雕的效果,还必须登上脚手架现场操作。
学校在公社驻地,老师跑过来为我们村题字,不管是谁请来的,有没人管顿热乎饭,咱二话不说,拉着老师回家去。师生别后相逢,想必一样的心情,所以王老师也痛快地答应了。贵客莅临,又无准备,自然没有好吃好喝招待。记得我母亲炒了一盘鸡蛋,一盘白菜,捧了两捧生花生,烙了大饼;我从哥哥家要了一瓶酒,散装的白酒,一块多钱吧。我知道王老师酒量好,尽量劝他喝。其实我那会儿喝酒已经也可以了,只是不愿意跟老师抢酒,怕他不尽兴。算下来他六两,我四两,一瓶酒干掉。用家乡话说,喝了个“到馋不到嘴”,意为勾起了馋虫,却没法达到解馋的目的。
在这个酒桌上,闲话家常,说到他家我家,才知道他家在议论堡,细心的母亲提到舅表亲一事,论来论去,推断王老师应该是我的表叔。这就是我的表叔的来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像极了“莫须有”。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毕竟不是定罪而是联亲。
接下来有段好运,母校有位女老师歇产假,聘我回去代课。那是位数学老师,我代她的数学课。数学是我一生的短板,我竭尽全力可能也没做好,很愧对那两个班百十个同学,至今想起来内心不安。但是,举荐我的李老师鼓励我保护我,让我坚持了下来,直到六周结束。
在代课期间,与表叔是“同事”,不便称表叔,只能叫王老师。大概是因为多了这层表亲关系,他跟我闲谈了很多。甚至谈他的初恋——那可是一段惊天动地的感人故事,只是事关隐私,未经本人允许,不可披露。又因为一起在食堂用餐,也见证了王老师的“大厨本色”:他竟然把我以为在民间已经失传的吊炉烧饼,在学校食堂复制出来了,而且是自己亲手盘的炉灶!那种“螺丝转”型、外焦里嫩的烧饼,除了老家和邻县肃宁有,别处也没见过。按理说我算得走南闯北的人了。因为它好吃,我爱吃,所以我特别关注过,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绝不会有错。王老师说,家里原来有开馆子的历史,打个烧饼,炒十个八个菜,什么白案、红案,那都不是事儿。
还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但当时没明白,到今天更不明白。那次是王老师动了肝火,居然在公社商店的墙上贴了大字报!我被他喊去帮忙,搬了个桌子当梯子。照理说我该知道大字报上的内容,但阴错阳差的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大字”,“报”了什么,一概不管,反正我人微言轻,根本管不了事儿。王老师的书法书风让我敬佩,用不着堆砌华丽的词汇去评论,用王老师自己的话说,那叫“十响一咕咚”。怎么讲?这是鞭炮术语,麻雷子的效果:每十个鞭后都加一个雷。鞭是啪啪的响,雷是咕咚咕咚炸,更震撼。王老师的书作效果正是如此,几个普通的字里加上一个又黑又大的字,或者一个普通的字里加一笔重墨,使得画面对比强烈,视觉冲击力极强。至于深爱此道的我,享受的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而是心灵的震撼,直到今日。
此后因为复习备考大学,我又当了一回王老师的学生,继续得到了他的关照。七月七号高考前的大热天,我可以逃离几十人的大教室的闷热,在他办公室纳凉、读书,他摇着芭蕉扇教我“心静自然凉”。我不敢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高考是挣命,心何以静?那时,他做县一中的后勤工作,主管学校食堂,食堂的大师傅见我能自由出入他的宿舍,都对我另眼相看,谁都知道这很重要。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我也没叫过他表叔,心底里以为称呼老师比表叔更亲切,何况他之前所有对我的帮助都不因为是表亲,更何况还“莫须有”。
许是王老师们的助力与佑护,我考上了大学。但得偿夙愿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尤其是失掉了与亲人、老师的朝夕相处,不能近距离享受他们的恩惠;而且,种种原因,此后多年也未能对老师有丝毫的报答,说来惭愧。虽然师恩不忘,后来也有拜见老师的渴望,但想到多年音信断绝怕是老师见怪,又犹豫不决,延宕至今。老师们都已退休有年,好在身体康健,我经过调查得到了如此的好消息,所以正在抓紧筹划,登门拜谒,请求宽谅,送上祝福,才是正理。
有同样情况的朋友,别再等待,一起来吧!
2018.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