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伪时期,安庆街头的安乐馆与红楼

文摘   历史   2024-04-15 06:58   安徽  

 (安庆沦陷时期,走在安庆街头的日本女性,之一。选自日军官兵私人相册)

1

早前写文章曾经说过,虽然也是安庆人,但与其他同龄人相比,我的童年视角完全是另外一个角度,尤其是居家天天要进出的与日日要打开的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人家的门,都有一个铜把手,带有铜质球体的那种,而所有人家的窗,都是左右移动的,由一格一格小块玻璃组成。

我居住的那栋楼,门牌号是钱牌楼44号。我们住的二楼,前后两进,将近二十户人家,无论临街或不临街,基本都是整墙能移动的大窗户。

后来我与人交流,很少有人认为我说的是实话。好在少年时大哥曾为我和家父拍过两张照片,背景就是这样的大窗户,这才堵住了大家的口。

 (左家父,右少年笔者。拍摄地点钱牌楼44号二楼。注意背景左右推拉的整排窗户

其实还有更离谱的事,我们家最早住的那间屋,靠东的一面隔出两个宽5尺左右的隔间,南边的隔间有连体的梳妆台,油红透亮,做工非常细致;北边的隔间高于地面一尺左右,上面也是木板,但材质比地板好一些,也平一些。后来才知道,这个隔间高出的,就是日式榻榻米。

钱牌楼44号主人郭寿康,后为安徽省文史馆馆员,民国初年曾以盐河厘局长身份临时出任财政厅厅长。整个聚星里,包括前面的两进楼房以及后面的4栋独立别墅,都是他建造的出租屋。

郭寿康的儿子郭辰侯,是家父安徽大学的校友,后来在街头相见,知道家父正在寻找住处,就主动介绍他住了进来。这是1950年代初的事情。

再后来涉足地方文史,与大哥聊钱牌楼44号,他说童年听大人在一起聊天,说抗战前这里开过云芳照相馆,抗战中被日军占用做了慰安所。抗战胜利后又整体交由交通部怀宁电信局接收。

有了这些线索,再回看幼时见过那些日式推拉门窗以及日式榻榻米和梳妆台,就知道它的前因后果了。

 (安庆沦陷时期,走在安庆街头的日本女性,之二。选自日军官兵私人相册)

2

安庆沦陷期间,日军慰安所在城区开设,《安庆文史资料》第十二辑有零星介绍。如詹受珍《日本洋行在安庆的经济侵略活动·为日本洋行服务之机构》:

为便利洋行酬酢、“娱乐”,日本在安庆设有甚多餐馆、食堂、舞厅,以及妓女院。如:羽衣食堂、三水食堂(均四牌楼)、鹿儿岛食堂(市政街口)、松井食堂(利民街)、樱屋食堂(四牌楼)、日支料理店(庆云街)、川岛食品店、菊田饮料店(四牌楼)、小田岛娱乐所(内设有舞厅)。还有日军慰安所、日妓馆、红楼慰安所、安乐馆,专供日人淫乐。常有日本士兵及洋行商人入馆酗酒,荒淫滋事。

 (安庆沦陷时期,走在安庆街头的日本女性,之三。选自日军官兵私人相册)

又,史昕《安庆沦陷期间的主要商业机构·(餐馆、鸦片烟馆、赌场、妓院》:

为供日军吃喝玩乐,日本人在安庆开设了许多餐馆、食堂、舞厅、妓女院。

餐馆、舞厅:有如意食堂、大布(市)食堂、鹿儿岛食堂、三木食堂、小田岛娱乐所,等等。

妓院:有日军随军妓院总会的慰安所。慰安所按军官、士兵分安乐馆和红楼两级,军官可在安乐馆嫖妓,士兵只能在红楼和妓女鬼混。

又,文学史《日军在安庆的驻军和警察机构·日本领亨事馆和领事馆警察署》:

安庆设有日本领事馆,领事馆下设有警察署。领事馆警察署成立于1940年,地址先设在奚家花园,后迁吴越街……

警察署中的司法系是管理商人有无违法事件的,查禁日商贩卖违禁品(咖啡等),管理日本妓女,查处危害社会治安的日本人……

领事馆警察署的侦缉队主要任务是:(1)检查慰安所(日本妓女院,该所只准日军淫荡)有无日本人嫖妓……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细节资料了。

 (日本军事慰安所地图,里面有不少与安庆慰安所相关的第一手资料。此为其一)

3

2022年夏天,旅居日本的刘军山先生发来一条链接——日本军事慰安所地图,上面有19条日伪时期安庆慰安所的资料,其中多是侵华日军的口述实录。

長沢健一,华中派遣军蛟龙部队汉口后勤司令部外科医生:

1938年8月,安庆司令部铺设了以舒城为终点站的200公里后勤专线。安庆分公司承接速革物流安庆宾馆(物流客栈)的独立住宿和舒适驿站,开展区域物流业务。连同隔离宿舍,还有两个慰安所。两者均由日本人管理。每个慰安妇都有10多个女人,一半是日本人,一半是韩国人。越川医生负责慰安所的卫生指导和性病检查,但支部不涉及慰安所的管理。慰安妇由上海地区的经营者自主招募……安庆分会在安庆的最初经验,如营地、供食、慰安所等,规模不大,但为后来在汉口开展的大规模工作锁定了基础。

1940年前后随部队驻扎在安庆的久田二郎,1943年春23岁,他的叙述更为具体一些:当时他“被分配到长江两岸沦陷区安庆驻军”。他们那一批“应征入伍者,是一群年龄在21到30岁的年轻人,他们中有30%的人都已经结婚。这些已婚男人,第一次外出就去了慰安所,也包括那些入伍前就知道青楼游戏的人。

久田二郎回忆,当时“大部分营级以上的驻地都设有慰安所,慰安妇比例是韩国人4人,中国人3人,日本人3人。

晚年撰写个人回忆录《忠本千王魔咒》,久田二郎说“安庆有个很大的慰安所”,并“呼吁战友提供相关资料”。后来他“收到了一张慰安妇的照片”,是战友“从慰安妇那里得到的”。

 (安庆沦陷时期,走在安庆街头的日本女性,之四。选自日军官兵私人相册)

(4)

差不多60年后,当时在安庆光顾过慰安所的日本士兵,各有体验均不相同——

岚兵团第120联队西山德治知道有慰安所,但对慰安所并没有直接印象。他回忆说那天“下午1点开始,单位举行了天长节娱乐活动。其中,福知山的舞蹈获得了热烈掌声——大概士兵是从慰安所周围借来的吧,一群大约10名士兵,穿着华丽的女性浴衣,戴着针织帽子,围在一起跳舞,十分尽兴。”

在长江警卫第109步兵团山下辰雄的回忆中,慰安所有另外非正轨的迹象:“有一天,我和松本去松月食堂喝酒,他走后我一个人还在喝,有一个和我姐姐长得很像的女人过来,虽然有些厌烦,但仍然没有摆脱。有一次喝醉了还在那里睡着了。”在他的印象中,“安庆有野战食堂、餐厅、慰安所。还有中国人开的肉店,挂着整片的猪(半边)、无头的鸭子,还有火腿(咸猪肉)等。”

□□□服务于第120步兵团4连,当时“所属单位(位于安庆城北门外)担任保安”,他记得1941年“4月29日下午获假”,去城内酒店里喝了点酒,之后又去城东登了宝塔,且在上面睡了大约两个小时。“17.30左右醒来,离开宝塔后就去了慰安所,在那里玩得很开心。”

 (安庆,沦陷时期,亚细亚饭店。这与安庆慰安所资料中提到的“亚洲酒店”应该是一家)

另一位在安庆服役的日军兵士石田义一,晚年回忆慰安所,则充满失望之憾:“4月16日,阴天。今天放假,但觉得早上时间不算太长,就去上班了。下午1点离开。不巧的是,慰安所关门了,饭厅也爆滿。后来在亚洲酒店喝了50仙的酒。看来大家都很失望,因为刚从前线回来,慰安所就关门了。由于是休息日,我看到慰安妇们乘坐东洋车(人力车)穿过繁华的街道。”

相比之下,岚兵团第120联队第9连垣沼定夫,对安庆慰安所了解相对深透——他是“和几位好朋友结成一行,离开团部警卫室”,来到安庆的。“首先我们去亚洲酒店吃中餐,3日元一份,但一份足够三个人吃,一个人吃不完。接下来就是去慰安所了,这里的费用,士兵3日元。士官和军官有价格区别,当然游玩时间也不同。”

(5)

1992年,日本京都,新成立《请告诉我,慰安妇信息电话》报告汇编编辑委员会,开始有意识搜集慰安所资料,并最终出版《性和侵略:84个前日本士兵的军事妓院证词》。这之中,许多当年随部队驻守安庆的日军兵士,以亲历者身份回忆了安庆慰安所情形——

 (日本军事慰安所地图,里面有不少与安庆慰安所相关的第一手资料。此为其二)

□□□(74岁,京都),岛屿部队独立混合第1旅士兵

我们部队驻扎的地方,一个是安庆,一个是东流。两个地方都设有慰安所,有我们现在所说的慰安妇。其中有个慰安妇,我星期天去陪她玩。东流慰安所四五个人,安庆慰安所大一些,记得有3个日本人,3个韩国人,还有3个中国人。

□□□(78岁,京都),京都第116师团岚兵团少校工兵曹長

安庆慰安所好像是韩国人管理,有四五个男性手下,但肯定经过日本军队批准才开设的。慰安所一般都有十四五个慰安妇,店外也挂有招牌,很醒目,具体什么名字不记得了,但对外都统一为“慰安所”。

□□□(78岁,京都),京都第116师团岚兵团师本部总参谋部陆军士兵

安庆在长江之滨,是个大城市,我们师部在那里。安庆有红灯区,慰安所就设在那里,里面有日本慰安妇、中国慰安妇和韩国慰安妇,平均十二三个人,大的也有20多个慰安妇。

□□□(73岁,京都),京都第116师筱原部队军曹

我也去了安庆的慰安所,记得里面的慰安妇,一个日本人,两个韩国人,四个中国人。日本慰安妇年纪稍大一些,有30多岁了。其他人都是年轻女孩,差不多20岁的样子,最小的一个只有15岁,是中国人。

□□□,日本军兵士

1941年,我们部队驻守的安庆就有慰安所。逢周日、节假日等休息日,我们都会去慰安所。慰安所就是普通房子改建的。

 (安庆沦陷时期,走在安庆街头的日本女性,之五。选自日军官兵私人相册)

(6)

日本军事慰安所地图提供日伪时期安庆慰安所的19条资料,有3条来自慰安妇自述。

韩国受害者仙田夏光,来自忠清北道堤川:

一位头戴鸟帽的男子来找我母亲,说如果你让女儿去军队厨房帮忙,我可以先预支给你 300 日元。那时候300日元是大数目,可以买很多东西。我很会做饭,所以高兴地说愿意去。

但是后来……和我一样几十个韩国女孩被装上船,先是到上海,后又转移到长江沿岸的城市安庆。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日本士兵。

开始的生活很惊讶,因为我们能够和士兵们吃同样的食物。在这里,也没有日本人歧视韩国人。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韩国慰安妇被迫服务士兵的数量是日本慰安妇的三倍。

另一位韩国受害者玄炳淑,17岁那年,被卖给了一个来白博川买女人的男人。听说上中国战场能挣钱,她就和五六个同龄的女孩子去了锦州,但一到达就感觉被骗了。那里有8名韩国妇女,每天都要接待8名左右的日本士兵。之后,她又被日本兵押上卡车,经安徽蚌埠、江西九江,最后被带到安徽安庆。

日本受害者亲藤桐,最初是被招募到四国松山的一家私人妓院,成为四国军团的慰安妇。后来在中国的中部,从安徽的安庆、江西的九江、湖北的汉口,一个慰安所转到另一个慰安所。

 (安庆沦陷时期,与日军士官在一起喝酒的女子。从穿着上看,应该是慰安所中的日本女子)

亲藤桐属于有理想也有抱负的慰安妇,也说当自己得知成为慰安妇,并要奔赴战场的时候。想到“即使我是这样的身体,也可以为国家工作”,她甚至还有些自豪。在前线,面对一些认为明天就可能会被战死的士兵,她尽力安慰他们。军官们对她很赞赏,认为她做得很好。

到了后方,她才深知自己是“真的是被当公用厕所了”。不仅仅她们自己这样想,很多军官和士官完事之后,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她,也会很直接地说。

(7)

日军慰安所地图”提供《外务省驻芜湖总领事馆警察史》数据,安庆慰安所成立时间是19386月(612日安庆沦陷),在这之前,安庆城无日本人居住。当年年末统计,安庆居住有日本家庭43户,人口为219人。

说明一下,本文只是一个资料归纳整理,除第一小节外,没有做相关的延伸与拓展。

安庆沦陷八年,地方史可看的资料不多,八年“自治”,如何“自”,如何“知”,鲜活的细节不多。之所以整理这篇文章,也是想从这方面有所突破。

本文创作得到@百川归海山独秀 张全海博士、@素琴 张庆先生资料、图片、线索支持,特别鸣谢!

 (网上看到的一幅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在安庆拍的,也不知道照片中的女子是不是慰安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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