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关于劝业场的那些狗血故事
文摘
历史
2024-02-20 18:06
安徽
![]()
1976年还是1977年，我的文学老师张守诚、黄旭初，约我去他们办公室坐一坐。那是一幢有年头的“日”字形青色建筑，侧门向南而开，面对人民路。虽然外观平平淡淡，但一走进来，一股强大的无法诉说的气场，会将你紧紧裹围。屏住呼吸，踩着木地板一层一层步上楼，又一步一步穿过长长走廊。周围一片寂静，以至于每一步脚步声都烙于记忆而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在一家小饭店炸油条，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轻轻敲响办公室门的那一刻，生命中的另一扇门也同时被敲开了，由此走上与文字结缘的不归路。那么，民国之初，百年建筑劝业场是如何修建起来的呢？![]()
劝业场全名为“皖省商办劝业场”，下设两个机构，一个是劝用国货会（分会），一个是国货介绍所。“皖省商务闭塞，虽力图振兴，恐一团体之力不足以普及社会。”（1915年9月21日《申报·皖省商办劝业场之联络》）这年9月，劝业场发函上海劝用国货会，期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劝业场动议于1915年早春“外患频仍之会”，深隐其后的推动者姓段，叫段瑞兰（焕英）。前台执行者则是他的兄弟段兆龙。段氏兄弟出生于英山（时归安徽省安庆道），《民国前的鄂东教育》介绍，早年兄弟均以“（安徽省）官派公费留学生”身份出国留学。![]()
据1916年6月20日《申报·皖省党案与段焕英（瑞兰）》，段瑞兰学历为“东洋数月毕业留学生”。回国之后来安庆，雄心勃勃，居然疏通各方，“在皖省创办警察分校”。但虎头蛇尾，“未办毕业，即卷学费数千而逃”。遣词造句，带有记者明显的贬义。但，事实并非如此。段瑞兰后在安庆创办“警察分校”，由安徽巡抚朱家宝批准创设，绝非草鸡学校。“警察分校”全称安徽高等巡警分校，址设于北门龙神祠（后为警察北署，现北正街菜市场东）。这个“警察分校”只设绅班简易科，面向地方士绅招生。“警察分校”学期一年，类似强化培训班，毕业分配去向，是“充实各府州县警务长之人选”。“警察分校”事败，缘于之后增设只发补习文凭的夜班，从而引发夜班学生不满，段瑞兰奈何不了众怒，“乃挟赀逃遁”（1911年5月19日《申报·警界竟有如此骗局耶》）。![]()
段瑞兰再来安庆，是“皖省二次独立”期间。据《申报·皖省党案与段焕英（瑞兰）》，段瑞兰来安徽后，“极意逢迎倪（嗣冲）将军”，从而“得委军法课长”一职。但看1914年4月24日《申报·命令》，他的职位“安徽都督府军法课课长”，由陆军总长段祺瑞呈请任命。段瑞兰雄心勃勃，“军法课课长”职位远远无法满足。在安徽省城安庆，他一定要搞出能让这座城市一百年也要记住的大动静。与段瑞兰不同，段兆龙参与劝业场创设，是以“商人”之名露脸，并联手地方士绅，具名禀请安徽巡按使公署，立案批准皖省商办劝业场开建。相比段瑞兰，段兆龙影响稍弱一些。《申报》1906年10月12日刊《日本警务学堂卒业名单》，段兆龙虽名列其中，但学业一般，只归于“寻常卒业者”。“拟仿京沪办法，就城内御碑亭隙地，建设商办劝业场，亦促进商务之一法。”面对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时任安徽巡按使的韩国钧，想不批准也难啊！![]()
7月20日，《申报》刊发新闻《安庆 御碑亭改建商场之批准》，“顷有商人段兆龙等，禀请巡按使指定该处旷废官基，创设商场，以便畅销国货。经巡按批准，饬怀宁县暨警察厅，会同前往详细查勘。”段瑞兰、段兆龙兄弟行事如风，当即在东围墙租赁民房，向外挂出了“商办劝业场事务所”。筹建劝业场第一笔资金六千大洋，也真金白银迅速到账。之后，木瓦工匠进场，砖瓦泥石入库，劝业场建设大幕紧锣密鼓拉开。劝业场选址“旷废官基”，实为“御碑亭至烈士祠一段”，此地前为安徽官祭之地万寿宫。民国后，省城警察厅祁耿寰厅长下令拆除御碑，将其改建为安徽第一家官办菜市场，万寿宫则改为纪念熊成基的烈士祠（后移建东门外英公祠）。安徽官府对劝业场建设十分助力，“朱知事（朱之英）、朱厅长（朱家珂），带同交道、建筑各员亲莅该处查勘，并测绘图说。”不仅如此，为防范“无赖之徒偷窃”堆积木料，在事务所函请下，增添“岗警随时防范”，对施工现场进行全天候全方位保护。![]()
仿照京沪办法建设的安庆商办劝业场，公布于众的建筑计划分为五条（1915年9月6日《时事新报》《农工商报》1915年第2卷第3期）：（一）甲等商场居中，建筑西式三层楼房，走廊连贯，与北京第一劝业场同。（二）乙等商场居场之东门右边，内外皆商铺，楼仅两层。（三）丙等商场居场之南门，与菜市毗连，亦如乙等之建筑。（四）游戏部居场之东门，左边凡球场、浴室、书馆、写真，悉在其内。（五）公园于侠烈祠前部，栽花种树，凿池筑亭，凡珍禽异兽，罗致其内，以供游人玩，籍谋公共之卫生。从规划看，安庆商办劝业场是包括“游戏部”与“公园”在内的大型商业休闲综合体，现存劝业场建筑，只是规划中的“甲等商场”，是商业休闲综合体的主体。![]()
“乙等商场”位于劝业场之北，“丙等商场”位于劝业场之南，规模小于劝业场，建筑也只有二层。从文字表述看，类似现在的清节堂市场。“游戏部”与“公园”属于市民公共休闲场地，前者环劝业场东广场而设，后者向南越过“侠烈祠”修建，相当于城市中心公园（后此处改建为安徽第一游乐园）。1915年的安庆人，刚刚挣脱出沉闷压抑的大清之风，面对如此开阔而敞亮的西洋画面，激动之情可想而知。而从公布的劝业场规划看，劝业场也绝对是1915年安庆城体量最大的现代建筑。如果加上附属设施，整体费用别说万元，即使翻倍也不一定最后完工。问题是，段瑞兰、段兆龙兄弟，他们能筹集到这么大的一笔巨款吗？1915年9月24日《申报·皖事谈片》也表示了这种忧虑：“皖省创设劝业场……惟工程浩大，经济维艰，不易集事。”![]()
段瑞兰有一个好朋友叫郑菁士，对段瑞兰十分崇拜，晚年他在《安徽辛亥革命鳞爪记》（刊《辛亥革命回忆录》第4集）中写道，段瑞兰来安庆，“朱家宝大为信任。段瑞兰对朱并不要求高官厚禄，只建议开办一个高等巡警分校。”至于办学经费，则以学生学费自收自支——“招考日班学生，每名一学期收学费十八元。又添设夜班，每名收学费十二元。约计所收学费有一万数千元。”1911年5月19日《申报·警界竟有如此骗局耶》如此报道。将此经验运用到劝业场建设，用现代名词诠释，叫“众筹”。没错，1915年皖省商办劝业场的建设资金，就是通过众筹的方式得到解决的。“建筑房屋，租赁商家开设支店，办理分销，藉可提倡国货，以与赛会相似。”1915年9月24日《申报·皖事谈片》劝业场建设动议之初，就定下这种超前的众筹谋划。众筹必须具备两个先决条件：一，众筹计划是否绝对打动人心；二，众筹执行者是否有绝对的号召力。![]()
郑菁士《安徽辛亥革命鳞爪记》记述：高等巡警分校“投考资格，限于士绅，如无功名，捐上一个监生头衔，也可报名投考”。作为高等巡警分校的提调，曾经的毕业生对他的尊敬，在安庆有一传十十传百的发散效应。最终的众筹资金有多少？1915年9月6日《时事新报》称“筹有的款六千元”，而1916年6月20日《申报》则认为“招集商股一万余金”。或前者或后者，筹集资金肯定还是无法满足劝业场庞大的建筑开支。于是，工程进行之中，由安徽省城总商会前会长蔡敬堂出面，召集“各商业董开会讨论，如愿出股及订租者，即书股份、店号，汇送该场，以便先期支配。”（1915年9月24日《申报·皖事谈片》）依靠群体之力，为安庆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形态，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1915年9月16日，《申报·劝业场大兴土木》记：“兹闻该场已积极进行，正在鸠工庀材，大兴土木。”1915年9月27日，《申报·劝业场近事》又记：“皖省劝业厂（场）业经大兴土木，昼夜修造，预计明春开幕。昨该厂（场）经理段君复向上海□公司订购汽灯来皖，以使夜间工作。” 1915年夏秋，对于安庆，真是一个繁忙但让人兴奋的季节。随着劝业场主体建筑完工，一拨一拨结伴前来工地观看的市民越来越多。本来就拥挤狭窄的三牌楼、吕八街，从早到晚都水泄不通。尤其是夜晚，当高挑的汽灯将建设工地映照如昼，安庆城700历史，首次出现日夜难辨的奇景。![]()
但繁花只是表象，繁花之下，错漏百出，其中最大危机，就是建设资金遭遇断链风险。作为城市形象工程，也作为政府形象工程，劝业场建设只能前行。“旋因大工未竣，股款用完，复禀请财政厅长郑鸿瑞，担保在中交两银行，息借洋六千元，即以该契据作抵押，以便进行。”1916年7月23日，《申报·恳请发还劝业场》追述了当时危机的解决方法。六千大洋让劝业场建设重获生机，但同时也为后来的矛盾埋下了劣根。![]()
又经两三个月的“昼夜修造”，到这年12月初，劝业场“工程告竣，四面楼房均以金碧交辉”，入驻劝业场的商家，“所有各类商店，各茶楼酒肆，绸缎、洋货、书籍等店”，都紧锣密鼓在做开业前的准备。12月4日，农历十月二十八，星期六，位于劝业场“门首之味莼园，于昨日开张，宾朋满座。而歌伎亦纷至沓来，甚为热闹”。这就为12月8日正式开业的劝业场，做了一次成功的繁华预演。上述细节，均选自1915年12月6日《申报》新闻《劝业场定期开幕》。1916年2月2日，除夕之夜，劝业场入驻商家，纷纷聚在东广场燃放鞭炮。新建成的皖省商办劝业场，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它的第一个新年。又，劝业场老照片很多，目前已搜集有20余幅，各个角度都有，本文选发的是其中12幅。另外12幅下篇刊出。![]()
本文创作得到 @百山归海山独秀 张全海博士、@素琴 张庆先生、@寂静之声 朱涛先生资料、图片、线索支持，特别鸣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