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日记中的任家坡督帅行署
文摘
2024-07-23 10:00
安徽
(任家坡督帅行署内景,2023年8月修缮改造竣工,以“英王府”之名正式对外开放)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1864年7月19日),南京克复。廿三日(1864年7月26日),曾国藩坐火轮船离开安庆赴南京检视。初四日(1864年8月5日):“进城,行二十里至易晴谷公馆一坐。又至伪英王府、侍王府一阅。”初十日(1864年8月11日):“未刻至伪英王府一看,酉刻回营。”十一日(1864年8月12日):“中饭后,至伪英王府小歇。酷热异常,不能治事。将来拟即以伪英王府为总督衙门,因将应行修改之处料量一番。”十二日(1864年8月13日):“饭后,余仍至伪英王府小睡。指示委员将房屋应行修改之处,一一粘签。”十七日(1864年8月18日):“旋至英王府一看。”曾国藩在南京检视英王府,并决定改建英王府为总督衙门,明显是从安庆带过去的英王府情结。起始时间是咸丰十一年八月廿一日(1861年9月25日):旋开船至南门登岸.移寓公馆,即伪英王陈玉成之府也。一连三所,其东一所为就天燕陈时安之伪宅。关于督帅行署构造,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开笔就有“一连三所”记述。这个“三所”,位于城南任家坡,早前是任氏宅第,始建于明末。老宅分东、中、西三路,其中路与西路,后为陈玉成所用,改作英王府。东路则为陈时安所用。曾国藩入驻安庆,改英王府为督帅行署,曾国藩(后家眷由湘迁皖)以及幕府部分人员,均驻于此。 (曾国藩日记:“南门登岸,移居公馆,即伪英王陈玉成之府也。一连三所,其东一为就天燕(后记“格天福)陈时安之伪宅。”)曾国藩安庆三年,除两次离开安庆至金陵外,其他时间都深居于督帅行署,也在此一天不拉,写下了长达三年“曾国藩安庆日记”。安庆克复,是1861年9月4日。而曾国藩,直至次日下午,曾国荃派专弁过来,才“知安庆于昨日卯刻克复”。左右一片欢呼,“贺客纷纷,至灯后始毕”。曾国藩当即做出“明日赴安庆一行”决定。但安庆之行并不顺利,9月6日“逆风太大,不能开船”。第二天又“因东北风大,不果”。一直拖到9月11日,“早饭后,风浪稍平”,这才“由黄石矾开船至安庆”。曾国藩正式踏入安庆城,是1861年9月12日,咸丰十一年八月初八日。“旋入安庆省城,队伍排列整齐。兄弟联舆入城,备极尊荣,自问何修得此,用为愧悚。”改英王府为督帅行署,也就是安庆一番巡检后做出的决定。9月17日,“令人在城内打扫公馆,将设次哭临。”又一周,9月25日,咸丰十一年八月廿一日。曾国藩“旋开船至南门登岸.移寓公馆,即伪英王陈玉成之府也。”而此时,英王府“连日修整帐殿,为举行大丧礼之所,昨日毕工。”曾国藩对“一连三所,其东一所为就天燕陈时安之伪宅”的公馆相对满意,他在日记里记道:“克城之后,房屋完好,器具足用,亦从来所未有也。”“房屋完好,器具足用”的主语并不确定,有可能安庆城泛指,也有可能是英王府特指。 (任家坡督帅行署“大殿”“门景”“内殿”,1980年前后拍摄。原刊南京出版社《太平天国王府》,安庆市博物馆提供)曾国藩安庆三年记述的日记,关于督帅行署,虽然描述不多,但还是有零散的不完整的记述。内室自然是卧室,但如果没有内人,内室意义也就不大。曾国藩安庆三年,“内室”一词出现,是1862年7月23日(同治元年六月廿七日),“傍夕入内室一坐”,看似平平淡淡,但因此时曾国藩已纳陈氏妾,所以“内室”又另外生出一番温情。1862年7月26日:“天热殊甚,是夜不入内室,即在书房就寝,竟夕不能成寐。”如1862年10月7日:“傍夕,风雨凄其,意绪无聊,自至内室摆棋势以自遣。”如1862年12月1日:“傍夕,宾客以余明日生日或来庆贺,因入内室避之。”又12月4日:“江西咨文中有不惬于余心者,阅之愤郁不平,至内室摆列棋势以自遣。”1863年6月,陈氏妾病逝,“内室”成为曾国藩伤心之处。同治二年五月初一日(1863年6月16日),他在日记中记述:“是日内室后事皆陈氏之母与兄嫂为之。申刻大敛。竟日闻其母号泣之声,心绪殊劣。”后曾国藩家眷由湘迁皖,一家人团聚,“内室”温情重新流溢——1863年12月23日:“是日大雪平地盈尺,寒甚。傍夕至内室与诸女论节俭、习劳之道。”1864年2月22日:“天气虽睛,奇寒如故,殆近岁所未有也。至内室围炉一坐。”1864年6月12日:“因内室晏起者多,愠怒者久之。”“内室”具体位于督帅行署何处,曾国藩日记中没有交代,但“内室”规模,在曾国藩对陈氏妾的评价中,则有明确描述:“内室有前院后院,后院曾到过数次,前院则终未一至,足迹至厅堂帘前为止。”“内室”的戒备森严,在曾国藩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七日(1864年6月30日)日记中也有记述:“请医来诊视女儿之病,连诊四次,中唯刘开生、欧阳小岑系余亲陪至内室。”也就是说,曾国藩日记中的“内室”,前有“前院”,后有“后院”,内室之前还有“厅堂”。这个规模,无疑是套于督帅行署中的一处深宅。 (不苟言笑的曾国藩。他就是带着这样一副面孔,在安庆任家坡督帅行署住了三年)与“内室”私密性相对,“上房”才是可以开放性的正房。1861年12月16日:“二更四点至上房,温古文一篇。”1862年3月4日:“中饭后喉痛,请潘姓医视。旋至上房小睡,喉痛不止。”1862年7月19日:“二更三点至上房,竟夕不能成寐,室中呻吟声不止。”此处的“呻吟”是陈氏妾的病痛,此处的“室”自然也是陈氏妾居住的“内室”。曾国藩同治三年五月二十六日(1864年6月29日)的日记,也详细说明了两者关系:“至上房看大女儿病,似大痊愈,午后又反复加剧矣。”后又记:“是夜移宿外室,因女儿在内室,依其母以调养也。”据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上房上下两层,曾国藩“又于上房楼上每夕登楼祷天,不设香烛,惟有一拜垫而已。”或“内室”,或“上房”,都是曾国藩与家眷的起居之地。再加上“内厨房”,就形成独立完整的生活区域。“内厨房”是后来修建的,时间是1864年5月19日,“中饭后,因上房水侵墙脚,势将倒坍,查阅修整,因拟作内厨房一间,与工匠审量一番。”动工当日,曾国藩放心不下,坦言“工匠盖小厨房一间,看视良久。”前后花了十天,1864年5月30日“戌刻,观所修内厨房,工已竣矣。”这年夏天特别热,曾国藩在日记这样记述:“中饭后,畏热殊甚,在于内厨房之门曲当风而睡。”书房是不是曾国藩日常办公之处?不知道,但把“书房”单独列出来记下,应该不是一处。同样,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提及“书房”只偶尔几次。1862年7月26日:“天热殊甚,是夜不入内室,即在书房就寝,竟夕不能成寐。”1863年11月13日:“申刻倦甚,在于书房小睡,直至灯初始起。”1864年3月2日:“至内室散步,又在书房小睡。” (1930年代,任家坡督帅行署改为太史第后,正宅与西宅内景。正宅1958年改设鹅毛扇厂,后为蜜饯厂,再后拆除改建菜市场。李家震摄)求阙斋是曾国藩道光二十五年自署书斋之名,设于湖南双峰曾国藩故居富厚堂。1861年秋曾国藩入驻安庆,同样也在督帅行署设求阙斋。求阙斋是书房,但与曾国藩安庆日记中的“书房”,肯定不是一处。不过两者出现于日记的时间,没有重叠冲突,因而可能就是一处。“求阙斋”在曾国藩安庆日记中出现,是1863年4月22日,“傍夕至求阙斋散步良久,与向伯华鬯谈。”之后的6月26日、27日,“求阙斋”又两次出现:“热甚,移至求阙斋一坐。”“至庭院小睡,二更三点后尚不愿登床,热气逼人。三更后改在求阙斋一宿,不能成寐。”一年之后,也是夏日,7月2日与7月5日,曾国藩又对“求阙斋”发生兴趣:“郁蒸之气,难于治事,因至求阙斋小坐,邀庞省三来一谈。谈次,大雨如注,一洗炎暑,对雨约一时许始散。”“余向畏热,酷暑则百事俱废,本日又不能治事,用是浩然有弃官之志矣。傍夕在求阙斋阶外小睡。”最后一次提及“求阙斋”,是1864年7月10日(同治三年六月初七日),短短只6个字:“在求阙斋久睡。”之后,“求阙斋”再没有在曾国藩安庆日记中出现。“签押房”在曾国藩安庆日记中只提及一句:1862年3月1日,“寓内修葺东北厅屋三间,余签押房将移于此,频往看视。”其一:位置,督帅行署“东北”;其二:规模,“厅屋三间”;其三:性质,“修葺”,新迁于此。曾国藩小女儿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对签押房也有记述:“署中内宅口一进,其前即签押房。”如此,其位置更加明确。曾国藩“安庆公馆”,据“一连三所”的中路与西路,东路则设为幕府。签押房位于“东北”,应该是中路正大门之后的一进,包括正厅及东西厢房。此外,1861年11月8日(咸丰十一年十月初六日),曾国藩还有日记中记有这样一笔:“早饭后,至寓内北边所设皇殿内迎接遗诏,跪迎于门外。安诏后,行九叩礼;宣读毕,复行九叩礼。”从方位及性质看,这个临时设置的“皇殿”,应是中路正屋最后一进,从南边大门“跪迎”,前后至少穿过四进方能至此。 (任家坡督帅行署后改李氏太史第,此为太史第北花园及亭阁,1930年代拍摄。左图亭阁1980年代末汪崇旺拍摄)来说说督帅行署中的“庭院”,曾国藩安庆日记中,“庭院”是出现最频繁的字眼。“徘徊庭院之间,久不下笔,仅仅习字一纸,写挂屏二幅而已。”1861年10月10日(咸丰十一年九月初七日)曾国藩入住督帅行署不久,就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话。曾国藩畏热,在安庆三年,几乎每一个高温的夏夜,他都是在“庭院”度过的。1862年6月10日:“夜热甚,在院中露坐乘凉。”次日又记“夜热甚,在院中露坐小睡。”7月24日又记:“傍夕在庭院乘凉,念家国之事,不胜郁郁。”1863年7月7日:“夜在庭院睡至二更三点,又在阶上睡至三更一点,始入房就寝。极热,不甚成寐。”但更多时候,在庭院散步是曾国藩工作之余的一种享受:如1862年7月22日:“傍夕,散步庭除,未能治事。”如1864年5月21日:“阅本日文件甚多。旋至眉生处一坐,写对联五付,至后院散步。”没有当代人的夜行习惯,但遇到懊恼事,也会在“庭院”散步借以消散心中烦闷:1862年10月下旬,曾国藩在日记中以一个“绕”替代了“散步”——21日,“旁皇绕屋,焦灼万状。再与筱泉围棋一局,以纾其无聊之绪。”24日,“念及水师如挫,全局决裂,忧心如焚,绕室旁皇,不能自主。”29日,“夜,念沅弟处危险万状,忧心如焚,至内室摆列棋势,绕屋旁皇。”同样“庭院”,在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中,还有细微区分:1864年6月1日“傍夕在南院散步。”7月17日则记:“傍夕在后院乘凉,与纪泽论勤俭之道。”后又记:“热甚,在外院久坐。”既然有“南院”,有“后院”,有“外院”,那么很显然,“庭院”是督帅行署大小院落的统称。 (任家坡督帅行署西路以盆景为主的西花厅。晚清督帅行署改太史第,一西一北建有两个花园,雇有好几个花匠进行打理)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他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公馆”或“安庆公馆”。既然“公馆”,“私”的成分更多重一些。基于此,曾国藩对“公馆”的维护与修建,也多了一分心思。比如,同治元年正月廿七日(1862年2月25日),“傍夕阅工匠修葺屋宇”。此屋宇为“东北厅屋三间(中路)”,是用来作“签押房”的。工程期间,曾国藩放心不下,“频往看视”。又比如,同治元年四月初七日(1862年5月5日),“是日住房铺地板,糊墙壁,终日未得安生”。还比如,同治元年四月十四日(1862年5月12日),“寓西一厅(西路),稍为修葺,前往看视”。曾国藩家眷是同治二年九月廿九日(1863年11月10日)入住督帅行署的,当天曾国藩在日记中记述:“午正。家眷入署。”曾国藩此次来安庆的家眷,包括“内人率一子、四女、一婿、一儿妇、一孙女”,大大小小9人。这么多人住进来,自然都要有相应房间,好在曾国藩提前做了安排。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是这样说的:“(签押房)其后有一院,在左旁(东路后进)复小有隙地。文正公稍增葺三楹,以分居二女及婿,复隔别其门,出入异路。”1863年10月12日:“是日寓中修造新屋三间,常往监视。”次日又记:“饭后,看工匠修盖房屋。”一周后,10月20日,“至后院看新造之屋,将次毕工。”即将完工的新屋,上下共有两层。两层即为“楼”,曾国藩在日记中对“楼”相对满意。10月2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至后院新屋登楼一望,耳目为之开朗。”又记:“傍夕阴雨,又登楼眺望良久。”次日,曾国藩再至后院,“阅看新屋匠工。”10月28日,又“至新修房屋内省视。”1863年11月4日,曾国藩家眷来安庆前一个星期,新房竣工。曾国藩安庆日记这样记述:“傍夕至新房周视,是日落成矣。”隔一天,11月6日,“连日风雨甚剧,本日大雨如注,竟日不止”,曾国藩放心不下,“傍夕至新屋内一看”。曾国藩家眷到安庆前一天,11月9日,“杨小岑来,与同至新屋楼上一游。”之后,曾国藩在日记中对“楼”还有零散记录,如11月12日“至新屋楼上一看”,12月14日“牧云自金陵归,与之久谈,同至后院楼上。”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也对“楼”落有重笔:“又喜构望楼,以资登眺,因于三楹上加小望楼。” (左,曾国藩小女儿曾纪芬;右,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中有关“两江总督行署”的记述)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关于督帅行署,还有些零散轶事。比如,同治元年四月二十日(1862年5月18日)夜间,督帅行署火警突发——这一天曾国藩“二更四点睡”,但之后不久,“三更尽,烛花落,延烧衣物,几及房屋,惊起扑救,房中烟焰不熄。”忙乱之后,曾国藩睡意全无,“良久更睡。”曾国藩喜欢种竹,入住安庆公馆,也把这种喜好带了进来,并在日记中多次记述种竹过程:1863年7月16日,“旋至石床上小睡。看入在后院种竹约七、八十竿。”1864年1月13日,“后院多隙地,新栽竹数十丛,每丛十根八根,或三、五根不等。”1864年5月18日,“去冬在后院栽竹,本日数之,活者七十六丛,未活者十馀丛。每丛多者十馀竿,少者二、三竿,盖合去年六月所种数丛而计之也。”“幕府”最早在曾国藩安庆日记出现,是1862年1月29日(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卅日),当日,曾国藩“请幕府诸君中饭,申正散。”幕府诸君也住“伪英王陈玉成之府”,但“一连三所”中,他们居于东头的“陈时安之伪宅”,与曾国藩“安庆公馆”不是一个大门进出。这一点,1862年5月5日曾国藩日记“至幕府程尚斋等处一谈”,交代十分明确。同是这年5月,27日,曾国藩在日记中又记,“酉刻与幕府诸公鬯谈”。1862年6月11日之后,“傍夕与幕府鬯谈”“傍夕至幕府久谈”“傍夕至幕府久谈”等,在曾国藩日记中就是一种常态了。 (倒扒狮清节堂址,前南为马王庙,北为三清殿。清光绪十二年《清节堂征集录·开方基地全图》绘有具体位置。曾国藩安庆三年,此处为“行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