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周荇农的人在安庆买假画
文摘
2024-08-13 10:00
安徽
(赵孟頫,《抚琴赏秋图》,题识“大德三年秋日,子昂制”,钤印“赵氏子昂”,藏印;天籁阁、周仪审定、周天球、弇州山人)“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曾国藩给父母写信,里面提到“中南元”的就是周荇农。“南元”为顺天乡试独有。顺天乡试不限区域,但第一名“解元”例属直隶省,第二名则必为南方人。南元之“南”,即为此。“抵节休歌《行路难》,出门一笑向长安。天回八极风云壮,江走孤篷雨雪寒。韫玉旧曾伤卞璞,断犀今合淬吴干。嘲啾燕雀浑间事,独立苍茫振羽翰。”写这首诗的李杭,湖南湘阴人,也是道光二十四年进士。他的这首诗题目就是《送周荇农北上》。曾国藩认为“天地之数,以奇而生,以偶而成。一则生两,两则还归于一。一奇一偶,互为其用。是以无息焉”,其出处,恰恰也是《送周荇农南归序》。周荇农(1814-1884),本名寿昌,字应甫,另有友生、自庵等号。周荇农天赋异禀,其诗文书画,皆负重名。尤其是随兴而写的山水,笔墨秀润,意蕴儒雅,倍受藏家追捧。没有眼光无所谓,如果没有眼光还自负,还为这种自负大把大势掏钱,那么典型就是一个冤大头。至少在曾国藩眼中,字画收藏方面,时在安庆的周荇农,就是这样一只菜鸟。 (周寿昌,《水邨图》,款识“水邨图。仿白石翁笔墨法,奉稚松仁棣同年法家鉴正。庚戌新秋,寿昌”,钤印“寿昌、荇农”)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周荇农最早出现,是1862年1月21日,“见客四次,李笔峰改名龙璋,周荇农均来久谈。”周荇农来安庆干什么,什么时候到的安庆,曾国藩日记中没有交代。但曾国藩对周荇农十分器重,1月24日,“徐子苓(毅甫)来久坐,未初去”后,曾国藩专门“请周荇农、陶仲瑜便饭”,至“申末方散”。这一顿饭时间稍长,下午1点多一点开始,将近5点才散席,前后3个多小时。翻阅曾国藩安庆三年日记,类似情形,并不多见。周荇农此次来安庆,应该是乘船路过,并没有在岸上下榻客栈。1月25日,农历十二月廿六日,曾国藩在日记中记述:“出门至河干拜周荐农,并看盐河横濠,午正归。”“盐河横濠”位于城西,以此判断方位,周荇农乘坐的船只,应泊于柴家巷(龙山路口)江岸。周荇农在安庆过了一个农历年,直到1862年2月15日(正月十七日),周荇农才决定离开。这天“中饭后”,曾国藩“出城送周荇农之行,旋至东门看新葺之敬敷书院,酉初归寓。”从1月21日在曾国藩日记中露面,到2月15日曾国藩出城送行,周荇农至少在安庆住了23天。 (赵孟頫,楷书《过秦论》册页,钤印“赵氏子昂、松雪斋”,鉴藏印:何氏珍藏、赵、大雅、奇观、宗室耆英、大学士章)曾国藩认为周荇农是收藏菜鸟,是1862年1月24日,安庆小年之后的第二天。晚,曾国藩“夜至眉生处,阅周荇农所买赵松雪字三种、画一种。”曾国藩日记里简称的“赵松雪”,在收藏界,如雷贯耳。为什么说是“简称”?因为“赵”之后省略了他的名字“孟頫”,号“松雪道人”也被略去后面一半。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又号水晶宫道人、鸥波,中年还一度署“孟俯”。赵孟頫书法圆转遒丽,不仅有“赵体”“鲜(鲜于枢)赵”之誉,还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为“楷书四大家”。赵孟頫绘画技法全面,取材广泛,并倡导师法古人,强调“书画同源”。赵孟頫开创一代画风,被誉为“元人冠冕”。也正因为名头太大,曾国藩“审视久之,未见其可”,才做出“皆赝物也”的判断。“看破而不说破”,此为曾国藩处事之则。面对“周荐农所买赵松雪字三种、画一种”,曾国藩说破“皆赝物也”,只有两种可能:周荇农“所买赵松雪字三种、画一种。”购买地点不详,或者在安庆,也或者在安庆以外的其他地区,但安庆可能性最大。因为是在安庆新购,周荇农有意外捡漏之惊喜,所以迫不及待至李眉生处,想与他一同分享捡漏的快乐。作为曾国藩幕僚,李眉生(名鸿裔,号香严,后官江苏按察使)绝非简单人物,有人以“才气纵横,做事不拘一格”赞誉。李眉生咸丰元年顺天乡试中举,1860年入胡林翼幕,后入曾国藩幕府,是曾国藩身边走动最近的幕僚。也正因为如此,李眉生自然也对周荇农的“捡漏”嗤之以鼻,但同样,他也看破而不说破。安庆收藏市场乱象,与安庆既是省城又是府城还是县城特殊性质相关。既然三级同治,必然官员众多,大到正一品(曾国藩)、从二品(巡抚、布政使),小到九品、从九品、未入流,中间相差十多个等级。“爬”的方式有无数种,其中一种就是投其(上级)所好(字画收藏)。安庆字画市场多以旧书字画店出现,集中于梓潼阁、韦家巷、倒扒狮、龙门口这一区域。其东安徽巡抚、安徽臬署,其西安徽藩司、怀宁县署,都是官员集中之地。安庆底层官员收入多不高,讨好上司的字画,价格高了承受不起,价格低的送出去又没有脸面。于是价格低名头大的赝物,就成为字画市场的主流。安庆字画造假,或模仿,或剜款、添款、改款,都具极高水平。而这一切,在安庆是公开秘密,典当行制定的《典业致要》,就明确规定字画古董不能典当。周荇农不知道。周荇农是跑大码头的人,他以为他在安庆这个地方捡了漏,而且一捡就是三件。曾国藩面对“周荐农所买赵松雪字三种、画一种”,断然认定“皆赝物也”,俨然是资深字画鉴赏大家。1861年12月26日(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廿五日),曾国藩在日记中回忆:“道光三十年二月初十日,在出入贤良门外颁赏宣宗成皇帝遗念衣物。诸王、大臣皆得赏件,余得春绸大衫一件、玉佩一件。当时群臣在桥南叩头谢恩,或言遗念衣物。”但曾国藩冷静异常,他心里十分清楚,“大内赐出者,太监多以赝物易之,真御用之物,不可多得。”这一日,“兵部火票递到恭理丧仪五大臣咨文,大行皇帝颁赏遗念衣物”,曾国藩收到的,是包括“内冠一顶”“青狐胲袍一件,表一件,玉搬指一件”在内的物件。曾国藩并没有喜形于色,经过仔细检视,他最后才做出结论:“此次所赐衣冠殆真为文宗显皇帝御用之件,不似太监所易赝物。”如此“皇帝遗念衣物”都敢质疑,曾国藩算不算资深字画鉴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