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湖血衣亭鲜为人知的尘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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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2024-06-03 10:20
江苏
2000年前后,上海收藏市场流出一组私人影集,全部4000余张,很杂乱。卖家转了一圈,最后才以8000元价格售出。私人影集主人叫刘书蕃(建侯),民国邮政高官,同时也是位摄影爱好者。私人影集4000余老照片,是他个人生活的记录,也是近代中国邮政史一个缩影。买家无疑也没有意识到这组私人影集价值所在,最后只以两万左右的低价拱手出让。2004年,刘书蕃私人影集在公开亮相拍卖会,经过一路追杀,最终落槌价越过了20万元。虽如此,卖家比买家眼光还是要敏锐得多,他只是在其中扩印了十多张注明有“安庆”的照片,便以1300元的价格转卖于我。1925年4月末,私人影集主人刘书蕃从陕西西安调至安徽安庆,出任安徽邮务管理局邮务长。转卖于我的这十多张照片,包括周公祠、振风塔、天柱阁、菱湖公园以及姜高琦墓等,都是刘书蕃任职安庆期间拍摄的本地风景。这是2003年前后的事,那也是我第一次穿越时光,与民国姜高琦墓直面相对。姜高琦墓,位于安徽安庆菱湖公园东北隅,坐东朝西。抗日战争中,墓旁石像及血衣亭被毁。1987年市政府重修。血衣亭位于墓冢前,仍按20年代初建时的旧貌复建,亭门两侧挂有书法家张言应重书的民国时期著名教育家光明甫等挽姜、周的对联……亭内悬挂王步文、方启坤夫妇题的“醒皖第一声”巨匾。血衣亭后有一条不长的通道直达姜、周墓。姜、周二墓并连,左为姜高琦衣冠冢,右为周肇基夫妇合葬墓。墓周筑以短垣,最外圈种松杉等树木。在安庆,姜高琦墓多被喊作“血衣亭”,但这个血衣亭,并非“旧貌复建”,而是后期改建的传统中式风格建筑。不仅仅如此,短短百余年,姜高琦墓也已经三次易容,远不是1921年末修建时的初始风貌。1921年安庆“六·二学潮”,正史资料介绍都相对正向,但旁史则有另类说法——民国十年的春夏之交,依照会计年度……各省立学校校长,都就本校范国,编好预算,呈送教育厅汇编。安徽全省经常、临时两项收入,总计不过八九百万元,安武军五个旅,年饷一项,已占去三之一。所余不过五六百万,教育经费预算,却有二百几十万之多……起初张(继煦)厅长还有点主见,觉得民国九年度的教育费,只有九十几万元,现在加到一倍半以上,无论如何,省金库是无力负担的。与其将来领不到钱,预算等于废纸,反不如顾全事实,少许增加一点,使省库量入为出,可以设法腾挪……谁知风声传出去,各校长都不答应,这个说,“我的预算是最低的限度”,那个说,“下年度本校增加班次,一文都不能减”。还有一种最大的理由,便是俗语说的“讨价还价”,预算只管不动,任凭省议会去减削好了……张厅长也无话可说,心里可就想到,左右是安徽人自家的事,落得做顺水人情,我不是傻子,何必去掮木梢。因此这种庞大的教育预算,便模模糊糊送出去了……却说全部预算,由省长转送省议会去审查,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一班省议员,都说教育预算,编得太滑稽了,依此类推,军事、民政、实业各项预算,统统递加一倍半以上,省库入不敷出……当时由议长指定几位议员,另组一个审查会,切实审核削减。教育界方面,听到这个不利的消息,好容易争来的钱,岂肯平空牺牲。各校长自己出头,到省议会去请愿,未必发生效力,那就莫妙于利用学生做开路先锋,好在从前安徽学风嚣张……这件事正在酝酿期间,恰好安庆到了两位阔客。一位是前任督军倪嗣冲的胞姪,现任凤阳关监督倪道烺,还有一位,就是皖南镇守使马联甲。有一天晚上,一百单八个省议员,用省议会名义,专诚请倪马两人公宴。各校长打听确实,赶紧分头召集本校学生,全体排队,到省议会请愿……上面这段文字,出自1935年连载于《东南日报》的文章《在安庆》,作者萧岳在安徽省教育厅服务多年,相对熟悉内幕。 (1930年代,姜高琦墓旁双层六角纪念亭,李家震拍摄)姜高琦追悼大会召开于1921年11月14日,次日,姜高琦棺柩落葬于菱湖公园北端。关于追悼大会,拙作《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画传》中曾有一段记述——上午十时,追悼大会在黄家操场正式召开,先是鸣炮三响,之后奏军乐,后来由各校学生合唱追悼歌。向灵位行礼毕后,主席徐皋浦介绍烈士生平,学生代表及舒铁香、孙传瑗、张东野等,发表慷慨演说。前为保安队军乐队,继为保安队,接下来抬着的,是省长许世英亲书之铭旌。再下来是各校队伍,依序为:怀宁小学、第一女子模范小学、女子师范附小、贫民女学、女子职业学校、第一师范学校、义务学校、开运小学、养平小学、清真小学、第四模范小学、义务夜校、第一模范小学、第二模范小学、一师附小职业科、一师附小、育正小学、七师、六邑中学、一农、一工、一中、法专、芜湖学生会代表、怀宁学生会、五模小学、自治讲习所、苦儿院乐队、苦儿院学生。往后,是姜高琦出殡主体:姜高琦像、花亭、血衣亭、花伞、受伤亭、烈士亭(上有“气壮山河”四字)。各界来宾之后,有墓碑亭、灵柩。走在最后的,是家属。其中各学校的乐队、花圈均夹于中间。整个出殡队伍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具体的路线是,出公共体育场,到上吕八街,折至纯阳道院,经姚家口下行,折至省公署,过三牌楼,四牌楼,上龙门口,下司下坡,出西门,至同善堂休息,绕北门,到菱湖公园山场。游行队伍走东辕门至省府大院时,许世英出列,亲自为死难者致祭。过第一师范,又有老师和学生致祭。胡玉美酱园、胡开文正纪墨庄、商务印书馆等,均在门前以香花果茗路祭。 (1922年前后,J.K.施赖奥克拍摄的姜高琦墓——The Tomb of the Student Killed by Soldiers)安徽邮务管理局邮务长刘书蕃镜头中的姜高琦墓,主体分为三个部分,四周围以栏杆的烈士墓地,上下两层的六角纪念亭(西北),带有罗马立面的纪念堂(东北)。1921年的安庆虽为安徽省省会,但如此完全西洋风格的墓地,仍明显有一种与时代不同步的超前。而且,在当时的环境与氛围下,也不能够规划与修建出如此精致而平和的墓地。阜阳师范大学党委书记程曦,翻译出版有《安庆的寺庙及其崇拜:近代中国人的宗教研究》,2007年夏末,他将从原著扫描的照片转发给我,其中包括作者J.K.施赖奥克拍摄的“姜高琦墓”照片(The Tomb of the Student Killed by Soldiers“被士兵杀害的学生的坟墓”)。相比于刘书蕃镜头中的姜高琦墓,J.K.施赖奥克“姜高琦墓”就简陋多了——简简单单以石柱相围(中间似是砖砌)的墓地,四柱三门低矮牌坊(正南),此外,便无其他。而刘书蕃“姜高琦墓”,不仅新建有纪念堂与纪念亭,墓地四周也改为了铁艺围栏。 (王小隐拍摄“安庆菱湖公园之烈士祠墓”,刊《北洋画报》1934 年第22卷)王小隐拍摄的“安庆菱湖公园之烈士祠墓”,刊《北洋画报》1934 年第22卷。这张照片与刘书蕃“姜高琦墓”角度相同,但视角更宽一些。放大照片,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纪念堂与纪念亭之间摆放的凉椅。另一张帅雨苍拍摄的“菱湖三烈士墓”,刊1935年11月9日《北晨画刊》,三烈士指姜高琦、周肇基及女侠黄家馥。这张照片是从墓地后往前拍的,除四柱三门牌坊收入镜头外,与牌坊平行而建的杂屋与东头的六角亭(东南),也出现在照片上。差不多同一时期,双层纪念亭也出现在李鸿章家族之后李家震拍摄的照片中。虽然姜高琦墓地没有太大变化,但前后拍摄的几张照片看,短短期间,姜高琦墓做有很大的改动。 (帅雨苍拍摄“菱湖三烈士墓”,刊1935年11月9日《北晨画刊》)安徽邮务管理局邮务长刘书蕃,是1925年4月末来安庆任职的,这个时间点非常重要,如果姜高琦墓有重修,那么就肯定在1925年4月之前。事实也确实如此,位于菱湖公园的姜高琦墓,在1924年春天,发生了一个变故。1924年5月04日,《申报》刊发有主标题为《皖学生会代表来沪呼吁》新闻,其副标题赫然10个大字“为马联甲掘毁姜高琦墓”。呼吁电文则通往充满愤慨之情——六二杀死我同学姜高琦之马联甲,罪大恶极,全省各界无不痛心。现联甲兼长,企图湮没,复于沁日深夜,将姜君之墓掘去,潜匿无踪。似兹逆天而行,至于此极,群情惶急,愤不可遏。奈呼吁力穷,凄怆泪竭。伏乞海内贤达、乡邦父少,主持正义,同声申讨,殛除奸凶、以慰英灵。新闻还特别强调“军阀高压之下,无法呼显”,“始派代表携电来沪拍发”。 (1924年5月04日,《申报·皖学生会代表来沪呼吁》)马联甲到任以后,安徽省长吕调元,却因卫队殴辱教育厅长江喡,第二次被迫去职,遗缺又轮到他兼署。老运亨通,锦上添花,军政民政,集于一身,教育界越发“噤若寒蝉”,不敢轻捋虎须了。这时候姜高琦的坟墓,早已营葬竣事。旁人指点叹息,谁不痛骂马联甲的恶名,这样下去,姜墓存在一日,马联甲的恶名,也连带着一天不能洗刷掉。代他设想,可真有点受不住。吓,说也奇怪,在某一天的晚上,忽然全班合演,串了一出“洪羊洞盗骨”。神不知。鬼不觉,姜高琦的灵柩,已不翼而飞。这是什么玄机,起初固然无人知晓。事隔一两月,才有人传说,是马联甲密合英山县知事,通知姜高琦家属秘密迁葬,由官厅津贴几个钱,派了一排兵监视。姜氏家属,本是田舍奴,无论是否顺意,马督理的命令,岂敢违抗。只好奉命惟谨,照谕行事。省立各学校校长睡在鼓里,事前毫不知情,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还有谁出头来管这笔闲账呢?马联甲以督理身份兼任安徽省省长,任职时间是1923年12月11日,1924年11月28日.继任安徽省省长一职的为王辑唐(1925年6月18日离职)。也就是说,姜高琦墓之后复建,增设纪念堂、双层纪念亭,改围栏为铁艺等,应该在1923年12月至1924年4月之间。 (1923年1月9日,《民国日报》“周肇基纪念号”及周肇基追悼大会通告) 与姜高琦同葬的周肇基,史料介绍相对较少,在此做一个简单补充:周肇基是合肥南乡古鹊渚(三河)人,1901年出生。1914年入读安庆尚志小学,1918年升入省立第一中学。1921年“六·二学潮”,周肇基因患凝血症,并非一线勇士,但之后积极声援,不幸成为41名受害者中伤势最重的那一位。周肇基外伤虽在同仁医院治愈,但凝血症却加剧恶化,“他底妻黄家馥女士虽然割股疗治,终不见效,延至十一月十日酉时竟与此恶浊地世界长别了!”1923年1月9日,《民国日报》以四个版面的篇幅,专门出版“周肇基纪念号”。除发刊词外,刊出张秋白《周姜两君的价格》、宁少清《哭周肇基君》、端木渔滨《周肇基死后给我们的教训》等多篇纪念诗文。五天后,1923年1月9日,由张秋白、管鹏、方振武、王亚樵等共同发起的追悼大会,在上海霞飞路尚贤堂举行。本文创作得到@百川归海山独秀 张全海博士、@梦见天晴 石庆忠先生、@素琴 张庆先生、@寂静之声 朱涛先生、@章安庆 章安庆先生等资料、图片、线索支持,特别鸣谢! (2023年夏,菱湖公园姜高琦墓:血衣亭、墓地、纪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