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四牌楼大火烧红了安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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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2024-06-11 10:00
江苏
(清末,四牌楼西街安徽省邮务管理局。1897年四牌楼大火,这里也是重灾之地)安庆最有名的南货店叫“肇昌祥”。肇昌祥南货店开在安庆繁华闹市的四牌楼东(正)街。为什么说肇昌祥南货店有名,因为它的一时失慎,引发四牌楼东西两条街大火,几乎大半烧成灰烬。那一年安徽巡抚是邓华熙,安徽布政使是于荫霖,安徽按察使(廉访)是赵尔巽。为什么要把赵尔巽特别列出来,因为在下面的文字中,这个名字很重要。 (1896年大清邮政局在城内清节堂西设立,此为邮政 营业厅内景。1897年大火,此处也未能幸免)先说读书人,读书人真的不好,识得几个大字,就喜欢捧一本书看。看书就看书,还在床上摆个半躺姿势,结果灯火摇曳犯迷糊,又猛地一清醒,又下意识抬手,案头的洋油灯,就这样给撞翻了。洋油流了一地,灯火又借洋油流势“蓬”的一声冲了上来。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的大火,就是读书人侧躺在床看书引发的。1897年12月11日,《申报》刊发安庆新闻“火灾续述”,其中提到“兹悉起火之由,系该店伙某甲在楼上卧榻观书,不意将洋油灯撞翻,一时满榻皆火,且楼上皆系引火之物,登时冒穿屋顶。”“至于起火之由,有谓因肇昌祥熬糖而起者,有谓大有药坊炒药而起者,又有谓肇昌(祥)某伙在楼上观书,撞翻洋油灯,登时冒穿屋顶者。县尊已将该店某甲拘案提讯矣。”1897年12月11日《新闻报·安庆大火》,则记有多种说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肇昌祥南货店是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的肇始地。 (1897年安庆四牌楼东西街大火过火示意图。①就是此次火灾肇始地肇昌祥南货店)肇昌祥南货店位于四牌楼东街,东街之街东,胡玉美酱园向南的两家店。肇昌祥南货店铺面很宽,房主一隔为二,南边一半租给了大有药材店。大有药材店南邻也是酱园,生意做得比胡玉美小,但老板心思不小,取了个店号叫“万泰”。与万泰酱园一街隔,略偏北,是老城赫赫有名的仁聚绸缎号。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引发,这几家商铺都没有招架之力:肇昌祥南货店主营糕点、海味、杂货,兼营香纸、锡箔。后者易燃。万泰酱园不仅有菜油、麻油,还囤积有一定数量的洋油。1897年12月3日,农历十一月初十,星期五,安庆人口中的“吴回氏”“祝融氏”(偏男性色彩)与“封(风)家姨”(偏女性色彩),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安庆繁华闹市。在1897年12月7日《申报·皖城火劫》中,上述画面被记述为:“本月初十晚九钟时,皖省四牌楼北(彼时,四牌楼东街南至胭脂巷)肇昌祥杂货店,忽兆焚如烈烈轰轰,光烛霄汉。是处为热闹尘市,商贾云屯,祝融氏大肆淫威,东奔西鼠。” (民国照片:四牌楼西街允记庆大商店段,由西向东拍摄。1897年火灾,此处一片火海)四牌楼东西街大火初燃,是1897年12月3日“晚九点钟”,《新闻报》记者称此时间为“更鱼初跃”。“更鱼初跃”画面充满诗意,但现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再加上慌乱而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情景十分惨烈。那一刻,一声连一声的“串锣”密集紧促,先是由四牌楼往外,后又由城东、城北、城西向四牌楼东西街聚集。蓄水池镇安局、横坝头清平局、三步两桥保安局,龙神祠永逸局,同安岭亿安局,鸳鸯栅定安局,龙门口咸宁局,等等,“各处水龙闻警咸集”,匆匆带“水龙及洋龙”赶了过来。只是,繁华四牌楼东西两条街道太窄了,有百十个人涌进来,就挤到水泄不通地步。关键是取水之处太少,大二郎巷的龙泉,钱牌楼的四眼井,蓄水池的蓄水池,包括周边一些人家的私井,差不多都用上了,但远远满足不了灭火需要。“虽有水龙灌救,奈取水不使(便),几如杯水车薪。”1897年12月11日《申报·火灾续述》特别强调了这一点。不仅仅如此,当晚风向还为大火助威,由东北向西南而来的风,本来就比往日猛烈,有火吸引,节奏又放快了三分。在仁聚绸缎号尽兴之后的“封家姨”,小身段一扭,又直接转至四牌楼西街。四牌楼西街一左一右两家洋货店,一是宗协泰,一是立德昌。最恐怖的就是立德昌洋货店,它是英国亚细亚公司洋油(铁锚、僧帽)的安庆总代理,它还是美国美孚洋行洋油(老人头、鹰)安庆五大代理人之一。也就是说,安庆人家用的洋油,有五分之三是从他们家卖出来的。1897年12月3日“更鱼初跃”之时,安庆人最害怕听到的,就是“洋油”这个名词。 (中年赵尔巽与老年赵尔巽、赵尔巽书法,以及赵尔巽颁发的“陆军上将衔奉天都督赵”奖章)赵尔巽是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现场指挥的安徽省最高官员。赵尔巽出现在火灾现场的时候,也就是“封家姨”追着“吴回氏”“祝融氏”扭身向四牌楼西街的时候。四牌楼西街的洋货号,最危险的是立德昌,是立德昌库房里盛放洋油的那些铁皮桶。炸裂之声就是那时候骤然响起的,而火势随着“蓬”的一声巨响,直接向天而窜,起先是一团青烟,到半空化为烈烈火焰,顿时,半边天红如鲜血一般刺眼。赵尔巽或许往后退了两步,但也就这两步,让他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虽然夹在紧张慌乱的救火队伍中,但他的双眼却步步上行,行至无人能触及的上空,再俯视,四牌楼东西街火灾全景,就在他心中形成了画面。四牌楼东街(三牌楼至胭脂巷)是直线,大二郎巷与四牌楼西街是横线,两者相交形成的十字街口,很显然,是阻止火势蔓延的最佳地形。东南角(大二郎巷街南、大南门街街东)基本不受影响,风险在可控制范围。东北角的北线(四牌楼东街街东)是酱园业巨头胡玉美,他们防火措施到位,从而也截断了火势北上之路;东北角的南线(大二郎巷街北),因风势反向,蔓延可能性不大。西北角西线(四牌楼西街街北)因立德昌洋油助力,成为此次火灾核心之地。风助火威,火借风力,很快向西就卷了半条街;西北角北线(四牌楼东街街西)因风向不同火势平和,加之取水之道通畅,因而火势没有发展。但继续向北蔓延,三牌楼也岌岌可危了。西南角西线(四牌楼西街街南)与街北立德昌只一街之隔,店铺上檐更仅咫尺之遥,面对东北风狂乱撒野,抗拒之心有,抗拒之力无。赵尔巽就是在这种情势下,做出最重要的决定:“阻”,而不是“救”—— (民国照片:四牌楼西街允记庆大商店段,由东向西拍摄。照片上的建筑,均为1897年火灾后重建)四牌楼西街鸭子店就是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拆除的第一家店铺。鸭子店为仁聚绸缎号北邻,店面不大,及时拆除清理,就能阻隔火势北上,确保三牌楼一方平安。“臬宪赵尔巽廉访,闻警飞骑首先临场,饬令委员招集民夫,将路北之火路拆断。”1897年12月11日,《新闻报·安庆大火》追记了当时的情形。“幸臬宪赵廉访(按察使通称)招集民夫,先断路北仁聚隔壁之火路,折去鸭子店门面一所,北路遂烧至仁聚为止。”同一日,《申报·火灾续述》记述得更加详细。因为立德昌火势过于凶猛,四牌楼西街被阻断,东街口无法进入,只能绕道南行西折至月牙宫,再走蓄水池、卧石巷,出鸳鸯栅至倒扒狮。还是一个“拆”字,但谕令无法下达,沿途各商户都只顾抢救自家的物件,能救多少是多少。而房主,更是从一己之私考虑,不仅不愿动手,而且还百般阻挠。那一刻,赵尔巽万般绝望。面对熊熊大火,双膝一软,就直直地在水流一地的青石板大街上跪了下来。“此皆官之不德,累及商民受灾。”自责之后,又奋力起身,面对救火人群大声疾呼:有哪位英雄能“折火路并有能断火路者”,无论男女老幼,官府一律“赏银二百”!赵尔巽再下谕令:“有奋力能拆断火路者,赏银五百两!”赵尔巽想到施家塘正在施工的中西学堂,想到中西学堂里的那数十位工匠。中西学堂数十位工匠携长梯斧锯等工具赶来途中,火势从立德昌烧到信孚钱庄,又继续向西,一步一步逼近倒扒狮。街之南,小墨子巷口的凌云堂笔店,已经在夜火中裸露相对;街之北,归于清节堂的七间市房,江复兴、荣发昌、程步青、王永裕、乾公聚、郑天一、春仁堂,均成为“祝融氏”下一个攻击目标。 (1891年《安徽清节堂征信录·清节堂图》中,清节堂临街七处铺面。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从中西学堂过来,不是一条直路,施家塘与鹭鸶桥相邻,走横街南折三步两桥,至高井头右转大二郎巷,又左转四牌楼西插月牙宫,再经蓄水池出小墨子巷,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赵尔巽再往西后退,最终目光落于鸳鸯栅对面舒姓轿店。只是,中西学堂工匠迟迟不敢动手——必定是私房,必定是远离火势的私房,如此莽撞,合适?这个轿店,“本司出官价二千金”,已经不再是私房,“尔等赶急拉断拆卸!”话音落地,数十位工匠或登梯上房揭瓦,或挥斧锯砍大梁,半个时辰过去,曾经八抬、四抬大轿出入之店铺,只剩下残砖断瓦,落为空旷之地。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烧了多少时间?“自九点钟起,烧至二点三刻止”,前后5个小时45分钟。但,“逮十二日,午后被火之地,犹有余烬腾腾未息。”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损失多大?“计被灾之户大小一百十九家,拆去者计三十八家”,而“附近居民铺户之搬移物件者,失耗不可数计”。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影响几何?“数百万资财,被吴回氏一卷而尽,元气已损。恐市面急难振兴,莫不为之一叹。” (中西学堂位于城东施家塘,从那边赶到火灾现场,只能走这样一条路)赵尔巽一夜未睡,虽然火势被阻,但他一刻也不敢离开。“至天明时,余火未息。(赵尔巽)廉访又在火场四面,督令诸民汲水浇泼。汲水诸民及拆屋工匠,廉访均捐廉给赏。士民莫不同声感叹,谓廉访之爱民如子也。”1897年12月11日出版的《申报》以“火灾续述”为题如此记述。同日出版的《新闻报》,也记有“安庆大火”,但在赵尔巽之前点到了安徽布政使——于荫霖方伯与赵尔巽廉访,覩此惨状叹息不置——之后对赵尔巽的记述,则满溢赞美之语:“而廉访更不惜身躯,连日拖泥带水,分途布置一切,视民灾如己灾,诚为近来难得之官,百姓莫不涕零感激。”对于安徽政府高官,安庆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孰优孰劣,口无遮拦。或《申报》或《新闻报》记者,受此感染,自然笔下有生花之处。自然也不只是赵尔巽一人,或者说赵尔巽行动感动了更多政府官员:“盍城文武员弁,自抚宪邓(华熙)中丞以下,均临场弹压,命拆断火路,始得渐息是役也。”画面中,也有浑水摸鱼者。“凡被灾之户及附近居民,被人混搬夺取物件者,不知凡几。”对此现象,赵尔巽绝对零容忍。“当场拿获抢火匪徒七名,讯诘之下,释夫四名,枷号三名,即在火场示众。”肇昌祥南货号老板是浙江人,在安庆一度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但近些年却厄运连连。前一年,老板突然生病,多方医治无效,最终撒手离世。勉勉强强渡过难关,却不料又遭此火灾。事发第二日,老板娘安排另外一名伙计去官衙认罪,而她自己,却缩头藏匿,连子女也不知位于何处。“店伙皆如丧家之犬,良可悯焉”。“可悯”者更多是家产在这一把大火丧失得干干净净的一些大老板。安庆城的商业结构,也通过这一场大火,重新调整布局。 (截图:1897年《申报》《新闻报》有关安庆四牌楼东西街火灾的报道,记述详细)1897年四牌楼东西街大火,《安庆市志》(1997,方志出版社)有简略记载:《安庆市志·大事记》:1910年(宣统二年庚戌),三牌楼失火,蔓延至四牌楼和小墨子巷,商店、民房均被烧光。《安庆市志·卷四十五公安·消防·重大火灾》:清宣统年间,三牌楼起火,火势蔓延到四牌楼和小墨子巷口,两条街的商店、民房被烧毁。明明是光绪二十三年的大火,被推后了十多年,成为宣统年间的事了。本文创作得到 @百川归海山独秀 张全海博士、@阿祖 祖文君女士、@I辰 罗燕女士、@Fire 郭正宏先生、@寂静的都会 朱涛先生资料、图片、线索支持,特别鸣谢! (离开安徽,赵尔巽官位一直高升,看看照片站位就知道了。或许此次救火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