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甘泉县衙有个书吏名叫秦方，为人正直廉洁自律，从来不收贿赂，已经四十八岁，做了二十多年刑房小吏，依旧囊中羞涩。
他的妻子名叫冯玉梅，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和善良慈祥，和丈夫同岁，夫妻俩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
夫妻俩住的地方紧邻闹市，房屋十分狭小，只有三间房，外面有一个小客厅，四周的桌案上放着历年来的卷宗和各类文书。
有一年，马上要过年了，秦方拿不出钱买年货，夫人悄悄把一支银钗拿去典当。
他还不知道这些，看着家里缺米少柴冷锅冷灶，皱着眉头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没有一点办法。
忽然有人敲门，秦方打开门一看，有个中年男人满脸堆笑站在门前，衣着光鲜，后面跟着一个仆人，肩上挑着一担东西。
秦方不认识他，正想询问他是谁，没想到他竟然闪身走进了院子。
中年人作揖行礼，秦方慌忙还礼，并请他到客厅坐下。
中年人看了看四周，问道：“敢问先生是县衙
刑房的秦书吏吗？”
秦方点头称是，询问他的姓名来历，他自称名叫张望，扬州人。
秦方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总能在茶楼遇到他，只是没说过话。
问他有什么事，他说道：“老先生一直在刑房任职，听说康熙年间扬州人李绍的卷宗都在甘泉县，老先生应该知道吧？”
秦方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仔细看后答道：“是的，有他的卷宗。”
张望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能借我看看吗？”
秦方说道：“卷宗太多，得慢慢找，至少要半天时间。”
张望笑着说道：“听闻老人家是忠厚长者，一向清正廉洁，从来不收礼，不过马上就是除夕了，少不了要置办年货，要是老人家能把他的卷宗交给我，我愿意奉上一千两银子。”
说完，他让身边的仆人从竹筐里拿出几个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张望说道：“这是五百两，另外一半等老人家找到案卷，一定如数奉上。”
秦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那白花花的一大堆，晃得他精神恍惚，随口应道：“好，我尽快帮你找。”
张望大喜过望，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找到，然后带着仆人告辞，约好晚上来拿。
秦方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银子，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卷宗，值这么多银子？”
他仔细查找，用了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李绍的卷宗，拿出来详细查看。
原来这位李绍是扬州人，吴三桂起兵反叛时，被胁迫参与反叛，后来吴三桂兵败，他的子孙逃到安徽后改名换姓，朝廷诛杀吴三桂余党，发文各地查找，甘泉县以没有查到子孙上报。
秦方看后恍然大悟，心想：“这个张望肯定是和他的子孙有仇，所以才会高价收买，要是被他拿到卷宗，只怕一个都活不了。要是害得他一门被灭，就算得了银子，也会损阴德的，将来必遭天谴。”
他犹豫不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夫人买了鱼肉香烛柴禾木炭回来，秦方问哪来的银子，夫人只好说当了银钗。
夫人点燃了火盆，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看到桌子上的银子和卷宗，问他怎么回事，他却闭口不答。
夫人明白肯定是又有人想求他办事，笑着拉住他说道：“你不用发愁，咱们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没必要收这些昧良心的钱。”
秦方听了这话，把事情告诉了夫人，并把卷宗递给她看。
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大吃一惊，说道：“这要是给了他，可就害了李绍家满门，这种损阴德的事绝对不能做。”
秦方说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害得你把当初陪嫁的银钗都当了，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说实话，我一向觉得自己不是个爱财的人，可是今天看到这么多银子，有些下不了决心。”
夫人听后哈哈大笑，说道：“你要是因为这个犹豫不决，那就让我来帮你下这个决心吧。”
夫人说完，把卷宗撕碎扔进了火盆里，很快化为灰烬。
秦方拍手大笑道：“烧得好，烧得好，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自愧不如。”
夫妻俩欢欢喜喜地准备饭菜，没过多久有人敲门。
张望又带来了五百两银子，询问秦方有没有找到卷宗，秦方装出一副十分懊恼的模样，说道：
“我把文书案卷翻了几遍，就是找不到李绍的，肯定是时间长了弄丢了，或者是被时老鼠咬了。我的命真不好，这么多银子无福享用。”
张望听后连连叹气，不经意间发现火盆旁边散落着一些没烧完的纸片，立刻明白了，忍不住暗骂道：“到手的银子都不要，真是个老顽固，活该你一辈子受穷！”
张望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假装客套了几句后，拿了银子离开。
秦方跟出去把门关好，回来时看到妻子已经把菜肴和水果准备好了，神祇前也已经摆好了香烛。
夫人说道：“不是我不想要银子，只是我们夫妻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何必为了银子做那丧良心的事？”
秦方深以为然，先酬了神，和夫人饱餐一顿，然后安心睡去。
到了半夜，秦方做了个梦，梦见一位金甲神人带着天兵从天而降，手里捧着斗大的金元宝，对他说道：“玉帝看你清正廉洁，想赐你一场富贵，以后你就能像邓通和石崇一样富有了。”
秦方笑着答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金甲神人大吃一惊，问道：“你穷困半生，好不容易要发大财了，竟然不想要？”
秦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金甲神人身边的侍从说道：“他就是一辈子受穷的命，不要跟他计较。”
金甲神人直摇头，带着天兵离开了。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位白胡子老神仙，身穿红袍手捧乌纱帽，对秦方说道：“玉帝看你心地善良，特意命我送你去做官，以后你就不用再做刀笔小吏了。”
秦方答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老神仙说道：“你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现如今有许多目不识丁的人，花大价钱去买官，你就不想做个知县或是知府吗？”
秦方笑而不语，老神仙说道：“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官，将来可别后悔。”
老神仙身后走出一位贵妇，笑着说道：“他不知道做官的好，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快走吧。”
老神仙摇了摇头，带着贵妇离开了。
片刻之后，秦方忽然闻到一股香风扑面而来，一位身披五彩霞衣的美人骑着麒麟飞来，后面跟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侍女。
只见美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眉目清秀，肌肤洁白如玉，头戴紫金冠，脖子上挂着黄金做的长命锁。
美人刚走到秦方面前，他立即说道：“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的娃娃，这辈子就知足了。”
美人笑着说道：“天上的神仙都喜欢清静，听到婴儿的哭声就心烦，把这个孩子寄养到你家，你愿意吗？”
秦方大喜过望，接过婴儿爱不释手，美人看他这么喜欢孩子，骑着麒麟飞向了天空。
婴儿忽然大哭起来，把秦方吓了一跳，立刻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此时天已经亮了，左邻右舍都在敬神燃放爆竹，秦方把夫人叫醒，把昨晚的梦说给她听。
当他说到不愿意做官时，夫人笑着说道：“那个孩子实在太可爱了，我们要是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该有多好。”
当地有个习俗，一大早起来，不能提起昨晚做的梦，否则会招来灾祸，他和邻居家只隔了一道矮墙，听到他们在说梦里的情景，邻居破口大骂。
夫妻俩自觉理亏，没敢再说话。
冬去春来，秦方的夫人竟然奇迹般的怀上身孕，夫妻俩激动万分，几个月后夫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梦玉。
有了儿子后，夫妻俩认为这是上苍的恩赐，加倍积德行善。
梦玉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冰雪聪明过目不忘，十一岁就通过了童子试，知府特别喜欢他，把他招到家里陪儿子读书。
他二十二岁考中了进士，被选入翰林院，知府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夫妻俩年过古稀依然精神矍铄，秦方还在刑房做书吏，知县把他请到家里，说道：“你的儿子已经是翰林了，你又何必如此操劳，还是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吧。”
秦方非常感激，说道：“我不是贪恋这个职位，只是想在衙门里多做善事，给子孙后代多积点德罢了。”
故事出自《夜雨秋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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