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山东历城县有个富翁名叫李康，家有良田千亩，脾气暴躁横行乡里，一言不合就指使家丁打人，人们迫于他的财势，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李康从朋友家喝酒回来，一进屋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过了没多久，他忽然感觉有人在旁边推了推他，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有个人站在床前，说道：“走，跟我出去再喝两杯。”
他随口答道：“今天喝多了，改天吧。”
说完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可那人不依不饶，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刚走出家门，他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名叫林冬，和他有仇，并且好像已经死一年多了。
林冬借了李康十两银子还不上，就让他的女儿香草抵债，做了他家的丫鬟。
有一个尼姑告诉他，只要送一个年轻姑娘到她庵里做尼姑，佛祖就会保佑他家不仅能永远富贵，以后子孙还能做官。
李康听信了尼姑的蛊惑，把香草送到尼姑庵，强行为她剃度。
林冬听说以后找李康要人，没想到他指使家丁把林冬痛打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林冬又气又急之下得了重病，不久后撒手人寰。
李康想到这里撒腿就跑，却被林冬紧紧拉住不放，说道：“你还想跑，今天我就让你偿命！”
一个要跑，一个不放，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瘦弱的林冬不是李康的对手，被他踹倒在地。
这时候来了两个人，看穿着像是官府的差役，一把按住李康，呵斥道：“你果然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两个差役说完，和林冬一起对李康拳打脚踢，李康大喊救命，家人和邻居们好像都听不见，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
三个人打累了，把李康带进一座院子，里面有一间小屋，像是衙门里的班房。差役把他推进小屋里，绑得结结实实，两个人轮流看守。
李康经常把还不上钱的人和交不起租子的佃户关在自家的小黑屋里，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也被关进了小黑屋，气得暴跳如雷大喊大叫。
过了一天一夜，他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饿得前心贴后背，嗓子里就像火烧一样，让差役给点吃的喝的，差役却充耳不闻。
他担心这样下去会被饿死，求差役给他点吃的，可是差役根本不理他。
他一连十天没吃没喝，却没有死，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小声哀求道：“就算我有罪，也应该依照律法判我的罪，你们不能把我饿死在班房里。”
差役说道：“老爷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罪犯们都是这样的，怎么就你受不了？”
忽然，又有两个差役进来，说老爷今天要升堂，牵着李康走了出去。
李康被带到了一座官衙前，只见这座衙门碧瓦朱檐气势恢宏庄严肃穆，门前站着许多带着镣铐的人。
差役把李康推到那群罪犯之中，让他在这里等着。
李康问旁边的人：“这里是什么衙门？”
旁边人答道：“这里是幽冥地府。”
李康听后非常震惊，大喊道：“你们弄错了，我还没有死，怎么会到地府来？”
旁边的差役立刻走过来抽了他一鞭子，让他不要大声喧哗，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过了不久，差役把李康带进去，只见阎君身穿蟒袍高坐堂上，威风凛凛，两道寒目炯炯有神，牛头马面站立两旁。
阎君看到李康，呵斥道：“此人天良丧尽，立刻把他的心剖出来，将他投到生畜类。”
旁边黑脸红胡须的书吏说道：“属下刚刚查过，他阳寿未尽。”
阎君说道：“他罪有应得，既然阳寿未尽，那就让他活着受刑吧。”
阎君让差役把他押下去，差役把他带到一个不大的池塘边，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有两个人站在里面。
差役说道：“你快下去吧？”
李康看着池塘不肯下，差役在后面使劲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踉踉跄跄掉了下去。
他掉下去之后，池塘里的水立刻变得浑浊不堪，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水里的两个人把他按进了水里。
他平时奢侈惯了，每次如厕的时候都要带着香料掩盖臭味，难以忍受这股恶臭，忍不住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水又变得像刚才一样清澈，他感觉水冰冷刺骨，想往岸上爬，脚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一步也动不了。
紧接着一股冷风拂过水面，水迅速结成了冰，把李康冻在水面上，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从头窜到脚，没过多久已经四肢麻木，没了任何知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场梦。
这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李康感觉全身冰冷，跺着脚大喊道：“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他立刻让丫鬟取来棉衣套上，又让人点起一盆火，抱着火盆烤了好久才觉得暖和起来。
这时候他的妻子赶了过来，见他这副模样，问发生了什么，他赶紧把刚才的梦讲了一遍。
妻子和仆人丫鬟们听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身体暖和起来后，他又有觉得饥饿难忍，让人拿来饭菜，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三更半夜，李康又被饿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大院子里，周围挤满了人，一个个骨瘦如柴。
有个人指着他说道：“你这么胖，不知道要饿几年才能像我们一样瘦成皮包骨。”
李康看到别人都在吃豆饼，立刻觉得饥饿难忍，恳求他们分一些给自己。
又有人说道：“你从来不肯施舍别人，现在也不会有人施舍给你。况且我们吃的这些东西，都是牛马吃的，像你这样的富翁，怎么会吃这些东西？”
忽然，有人大喊道：“今天老爷来放风，我们可以出去找吃的了。”
不久以后，院门被打开，众人全都跑了出去，李康也跟着往外跑。
他看到旁边有一家饭馆，赶紧走进去，让店主立刻上饭菜，吃了几大碗还是觉得饿。
他想再要几个菜，忽然想到身上没带钱，见店主看着眼熟，说道：“饭钱先记在账上，过两天我让人给你送来。”
店主听后直摇头，说道：“客官，本店小本经营，从不赊欠。”
李康无奈只得说道：“我身上真的没带钱。”
店主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抵饭钱。”
李康说道：“你看现在天气这么冷，没了衣服，我肯定会冻死的。”
店主听后勃然大怒，骂道：“我之前欠了你三百文钱，你逼着我把衣服脱下来抵债，那时候天气也很冷，我怎么就没有冻死？”
店主说完，立刻叫来两个伙计，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将他赶出了饭馆。
李康光着膀子走在街上，忽然有人大喊道：“这么冷的天，让人用衣服抵押，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我这里有件衣服，你快穿上吧。”
这人说完，把一件青布棉衣递到他面前，他这时冻得瑟瑟发抖，来不及细看就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李康刚想感谢他，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而自己却变成了一头猪。
有个屠夫迅速跑过来，把他捆了起来，无论他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
屠夫把他丢进一个栅栏里，一起被捆着的还有七头猪。
李康发现认识这个屠夫，名叫陈二牛，开了一家猪肉铺，经常雇他过来帮忙杀猪。
陈二牛杀猪的时候，会先用木棍把猪砸晕，让它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减少被宰杀时的痛苦。
李康看到他这么做，说道：“猪就是猪，宰就宰了，用不着先用木棒砸晕。”
陈二牛是被李康雇的，当然不敢不听他的话。
李康看到陈二牛把栅栏里一头捆好的猪拉了出去，没有用木棒砸晕，直接拿刀宰杀，这才后悔当初不该说那些话，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没过多久，李康被陈二牛拖出去开膛破肚，把他疼得晕了过去。
李康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感觉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连着做了两个噩梦，一次比一次恐怖，吓得他一晚上不敢合眼。
这时正值夏季，酷暑难耐，李康躺在躺椅上，让丫鬟在旁边扇扇子，忽然觉得特别热，闭着眼睛说道：“怎么不扇了？”
有个男人说道：“别着急，过一会儿就会热起来的。”
李康吓得一激灵，赶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铁丝床上，下面的炭已经被点燃，他想站起来，却被两个人用铁叉按住。
炭火越烧越旺，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引燃，皮肤也被烧焦了，痛苦至极，不停大叫救命。
其中一个人说道：“可以了吧？”
另一个人说道：“时候还早，再多烤一会儿，让我也出出气？”
一个问道：“你跟他有仇吗？”
另一个说道：“我的儿子死在他儿子儿媳手里，其实也是死在他手里。”
一个问到底怎么回事，另一个说道：“这事说来话长。”
又过了半晌，铁丝床消失了，李康感觉躺在冰冷的床上，口渴难耐，求两人给他水喝。
两人说道：“别着急，马上让你喝个够！”
李康看到两人抬过来一个大瓮，里面装的都是铜钱，问道：“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两人哈哈大笑，说道：“这都是你聚敛的不义之财。”
两人支起一口大锅，把铜钱丢了进去，在下面点起火来，铜钱很快化铜汁。两人用铁勺舀了一勺铜汁，扒开李康的嘴灌了下去。
铜汁把李康的嘴烫得起了水泡，流进他的咽喉后，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烧化了。等到铜汁全都灌进他的喉咙里，他才醒了过来。
李康平时喜欢吃鸡吃狗，杀鸡狗的时候总是先把活的丢进滚水里去毛，然后才宰杀，听着惨叫声，他觉得是一种享受。
后来他又梦到自己躺在地上，鸡啄他的眼睛，狗撕扯他的肚肠，想把它们赶走，手脚却不能动。
看到有三个人在旁边喝酒，他赶忙大喊救命，可是三人却充耳不闻，反而恶狠狠地瞪等着他。
到了半夜，人和鸡狗都不见了，李康想回家，却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走了二里多地，发现了一个村子，走过去一看，竟然只有一户人家，大门是虚掩着的。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大着胆子走进去，看到六个年轻人正在喝酒，他的妻子和女儿抱着琵琶边弹边唱。
有个年轻人抱住他的妻子和女儿上下其手，他勃然大怒，握紧拳头朝那人打去，却打中了女儿的眼睛。
他更加气愤，正要和几个年轻人拼命，妻子和女儿突然消失了。
他赶紧追出门，迎头撞见一个人，手里拿着大锤喊道：“你糟蹋妇女，现在你的妻女也被人糟蹋，这都是报应！”
这人说完，抡起大锤朝他砸过来，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感觉头痛欲裂。
李康想起梦里的情形，立刻去找妻子和女儿，发现母女俩正在房里哭，看到女儿眼睛肿了，问是谁打的，女儿答道：“我夜里做梦，梦见被爹爹打了。”
他没想到梦里的事竟然是真的，大吃一惊，心想既然女儿被打是真的，难道其他事也是真的？
他问妻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妻子说道：“昨天晚上，我梦见几个金甲神人把我们母女俩抓去为娼，偿还相公犯下的罪孽，却被相公撞见。”
李康听后既惭愧又后悔，却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一直做梦，梦见的刑罚越来越多，被鬼差们用铁锁穿过琵琶骨，用铜刀刮面，甚至挖眼击膝禫肩刷皮，虽然都是在梦里发生，可所受的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一连持续了十天才停止。
他被折磨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遇到有乞丐来讨饭，他赶紧拿出食物施舍。
他担心再做噩梦，觉得求神拜佛肯定有用，于是带着妻儿把附近的寺庙道观拜了个遍，施舍了大笔银子。
可是过了十天，噩梦又来了，只是不再做饥饿难忍的梦了。
每次醒来，他都会说：“看来拜庙里那些木塑泥胎没什么用，否则天底下的寺院都改成孤贫老弱的栖息之所了。”
到了夜里，他又梦见有人拿着铁钩拔他的舌头，醒来后问妻子：“以前从来没有梦到铁钩拔舌，难道我又做了什么孽？”
妻子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因为你之前诋毁神佛？”
李康心想：“我施舍乞丐，就不再做饥饿的梦，诋毁神佛就遭受拔舌之刑，看来这些刑法都是在惩罚我犯下的错，只要我不再作孽，应该就不会被罚。”
于是他把放出的债都免了，果然不再梦到被灌铜汁；不再雇屠夫杀猪，于是没再变成猪被宰杀；再也不吃荤腥，热汤淋头的刑罚也没了；不再和外面的妇女来往，也就不再梦到妻子和女儿为娼。
他自知罪孽深重，那些噩梦不会全部消除，听说孝顺父母能感动鬼神逢凶化吉，可是父母都已经去世，想尽孝也已经晚了，于是在父母的墓前盖了一间茅屋，守在墓前诚心祭扫。
李康在父母坟前大哭道：“孩儿不孝，生前没有好好孝顺爹娘，现在每天做噩梦，后悔莫及，我愿意到地下孝顺爹娘，报答爹娘的生养大德。”
他每天在父母坟前诚心惭愧以前犯下的错，一连两个月过去了，没有梦到再被鬼差抓去受刑。
只是他还是会梦到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寒风凛冽，寒气侵入骨髓，被冻得全身麻木，每隔十天梦到一次。
这时妻子提醒李康，林冬的女儿香草被他送到了庵里做尼姑，会不会因为这个？
他猛然惊醒，赶紧把香草接回家，这时香草已经十八岁了，他给她选了一个好人家嫁了，送了许多嫁妆。
李康再也没有梦到身处冰天雪地，从此以后与人为善，拿出大笔家财做善事，噩梦便不再来了。
故事出自《益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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