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间,嘉兴有位少女名叫蓟素秋,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姨母生活。姨母是广东商人万甫良做小妾,住在上海北门外荡沟桥附近。
蓟素秋刚满十六岁,出落得玉指素臂细腰雪肤,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见过她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她住在临街的几间房子里,篱笆墙围成的小院里种着许多翠竹,各类花草点缀其间,即便到了六月份依然清凉宜人。
万甫良是做茶叶生意的,平时很少在家,蓟素秋每天都要到院子里坐一会儿,摘几朵小花,欣赏篱笆墙外的风景。
距离她家几百步之外有一个西洋人开设的印书局,有个名叫玉无玷的秀才,才学出众名声在外,在印书局里工作,每天都要从蓟素秋门前经过。
秋意渐浓,黄叶飘落,篱笆墙上的花朵早已枯萎,玉无玷从蓟素秋门前经过,偶然间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一抹轻盈婀娜的身影闪过,感觉近在咫尺。
他急忙透过竹子望去,看到一位少女站在木樨花下,伸出纤纤玉手,露出羊脂玉一样的手腕,正不知道该摘哪一朵花,身姿妖娆妩媚,令人神魂荡漾。
玉无看了好久,忍不住念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蓟素秋听到墙外有人说话,急忙从桂花枝上拿起一把白团扇把脸遮住,跑回了房里。
玉无玷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愣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住所后,他写下许多诗词,然后揉成团,悄悄扔进了篱笆墙里。
蓟素秋虽然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可家境贫寒,父母又走得早,没读过多少书,最近跟着姨母学唱曲,这才认识了几个字。
她透过窗户看到玉无玷从院子外面经过,把一个纸团扔了进来,捡起来一看,不明白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觉得他随便往别人家里扔纸团,实在太过轻薄,准备找机会整治一下他。
姨母有个侄子名叫祁文和,是个秀才,到家里来玩,说他游遍了附近的茶竂书斋,看到了许多好楹联,都记了下来,慢慢念给她听。
蓟素秋也觉得写得好,拿出纸笔让他写下来,以后识字用,又趁机把玉无玷扔进来的纸团拿给他看。
祁文和接过来念道:“树悬团扇白,花衬弓鞋红;弓鞋不沾土,团扇可遮风。美人回盼若有意,摘花簪发何匆匆!一花落地待郎拾,愿郎持入怀袖中。”
蓟素秋问是什么意思,祁文和说这是一首情诗,并且向她详细解释每句话的意思,然后问她是从哪来的。
蓟素秋不敢说实话,答道:“是夹在一本书里的,我觉得字写得挺好,就留下来了。”
祁文和连连摇头,说道:“我觉得写得不怎么样。”
这天傍晚,蓟素秋不经意间看到玉无玷一个人从院子前经过,用小弹弓把纸团射向篱笆外,正好打在他的身上。
纸上是祁文和写的楹联,玉无玷见是她投过来的,大喜过望,捡起来一看,觉得这是美人看上了自己,投来的纸团是要和他幽会的暗号。
他知道周围是旷野荒郊,来往的行人很少,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
虽然他一向胆小,可是想起蓟素秋那婀娜曼妙的身姿,美色当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吃过晚饭后,玉无玷一个人来到蓟素秋住的小院前,躲在门外观察里面的动静。
当时已经是深秋季节,月明星稀,周围静悄悄的,冷风吹来寒气透骨,冻得他瑟瑟发抖。
一直等到三更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觉得蓟素秋肯定是有事耽误了,今晚看来是见不着了,转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院子里吱呀一声响,玉无玷回过头一看,门打开了一半,灯光从窗户钻出来,照在篱笆墙上。
他赶紧推开门走进去,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他知道蓟素秋的卧室在哪,急忙跑过去,趴在窗前往里一看,只见她正托着下巴坐在桌前,好像若有所思。
玉无玷见状,立刻敲了敲窗户,可蓟素秋却纹丝不动。
他又连着敲了几下,突然,一个木盆罩在了他的头上,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原来是一盆粪水从他头上一直浇到了底。
他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踉踉跄跄跑回了住处。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问他怎么会一身屎臭味,他谎称夜里看不清路,不小心掉进了粪池里。
后来他连着洗了好几次澡,可总觉得身上还残留着粪便的味道,再从蓟素秋门前经过时,总是急匆匆跑过去,连看都不敢往那边看。
蓟素秋看到他这幅滑稽的模样,反而瞪大眼珠仔细盯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当时战乱频仍,蓟素秋跟着姨母离开,玉无玷为了躲避战乱,漂泊到广东,听说珠江名胜古迹甚多,和朋友相约过去游览,到处寻花问柳。
有一次和几个朋友乘船游玩,在河边散步时,玉无玷偶然间发现,旁边的垂杨柳下,有一道门半开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门前,淡妆素抹分外妖娆,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
他感觉这女子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蓟素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而蓟素秋也发现了他。
就在这时,门里有人叫了两声,蓟素秋转身进了院子,门也很快关上了。
玉无玷见这里有大片的榕树,枝繁叶茂,四周篱笆环绕,一座小桥伏在河面上,随手拿起白垩在墙上写道:“清飒至,晚蝉微鸣。美人一笑,小桥前横。”
接着他又写下落款“戟门揖客玉无玷书”,写完就和朋友离开了。
过了半个多月,华林寺的僧人勤安摆下素宴招待香客,还特意请来了玉无玷等几个才子书生过来捧场。
玉无玷在寺里闲逛,忽然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大殿前烧香出来,从他旁边经过时,绕着他看了又看。
妇女看着不像本地人,忽然开口说道:“你不是玉无玷吗?你可把我外甥女害苦了。”
玉无玷听她这么说,觉得莫名其妙,听她的口音,好像是上海人。
原来蓟素秋见玉无玷风流潇洒,已经喜欢上了他,捉弄了他一番后,发现他再也不敢靠近了,反倒有些后悔。
她刚想求姨母托人帮忙说和,没想到太平军攻破了上海外围,江浙一带战火纷飞遍地狼烟,商人万甫良带着全家仓皇返回家乡。
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每次遇到书生文人都虚心求教,平时经常拿出玉无玷写的诗看,希望能找到他这样的风雅书生托付终身,经常长吁短叹。
那天再次见到玉无玷,她欣喜若狂,看到他留在墙上的字,才知道他的姓名,从此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抑郁成疾,梦里经常喊他的名字,醒来后不停流泪。
姨母请了医生来诊治,医生说她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吃药是没用的。
姨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才把来龙去脉告诉姨母。
姨母见过玉无玷,知道他才学出众颇有名气,赶紧找人打听他的下落,没想到恰巧在这里遇到了他。
玉无玷听姨母讲完,这才恍然大悟,对姨母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已经娶妻生子,如果她愿意做小妾,我还可以考虑。不过我家娘子温良贤淑,绝对不会忌妒她,她可以放心。”
姨母只是商人万甫良的小妾,在家里地位低下,万家人觉得蓟素秋是个拖油瓶,在家里吃白饭,经常对她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向。
姨母觉得她能嫁给玉无玷做小妾,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说道:“只要过门之后你能对她好,尊夫人能把她当姐妹看待,那倒也未尝不可。”
玉无玷跟着姨母来到她家,姨母先点上香,再把火炉点着,然后才带着他来到蓟素秋的卧房。
蓟素秋躺在绣榻上,脸朝着墙,气息微弱,姨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日思夜想的玉郎来了!”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问道:“你怎么可能找到他,肯定是骗我的。”
姨母笑着说道:“你转过身来看看,他不就站在你旁边吗?”
蓟素秋急忙转过身来,看到真是的玉无玷,泪水夺眶而出。玉无玷想上前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蓟素秋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团递给他,他拿过来一看,上面是他写的诗。
玉无玷急忙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特别凉,心疼地说道:“你对我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懂,一定要保重身体,等你身体好些,我就来娶你!”
蓟素秋羞红了脸一言不发,依偎在他怀里默默流泪。
第二天,玉无玷带着一百两银子来到万家提亲,挑了黄道吉日把蓟素秋娶进了门,婚礼办得非常隆重,不亚于娶正妻。
两人婚后如胶似漆,半年后,玉无玷家里来信催他回家,他决定带着素秋回家。
两人取道韶关,从庾岭返回嘉兴,这时候正值初冬季节,万朵梅花盛开,如同行走在花海里,蓟素秋觉得这里像是仙境一般,每到一处都要玉无玷写诗赞颂。
回到家里,玉无玷把来龙去脉告诉妻子柳眉,柳眉说道:“你经常出门在外,我一个人在家里实在寂寞,正想有个人陪。你放心,我会把她当作亲姐妹看待的。”
柳眉见到蓟素秋后,也被她的美貌折服,说道:“连我见了都舍不得,何况是那个浪荡子!”
柳眉果然把她当亲姐妹看待,和她同吃同住,连自己的衣服也都给她穿。
柳眉生虽然比她大几岁,可依旧风韵不减,特别擅长针织刺绣,绣出来的花鸟人物栩栩如生,只是不会写诗,听说她能写诗,让她教自己写。
玉无玷从小就有咳血病,柳眉一直吃斋念佛祈求佛祖保佑,还绣了经幢施舍到庙里为他祈福。
多年后他的病又复发了,柳眉又绣了一幅观音像,打算亲自送到普陀山供奉。
这一年,玉无玷参加乡试,柳眉和蓟素秋一起到普陀山送观音像,没想到半路遇到大风,船被吹翻,两人同时落水身亡。
这天晚上,玉无玷正在旅店里挑灯夜读,忽然看到柳眉和蓟素秋一起来到跟前,对他说道:
“我俩命浅福薄,不能和相公相伴到老,如今缘分已尽,特意来和相公告别,自此以后天人永隔,希望相公保重身体,不要挂念我们。”
玉无玷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吃一惊,刚想开口问,两人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他急忙站起来,手里的书突然掉在地上,抬起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是趴在桌子上,原来是一场梦。
他觉得这个梦肯定不是好什么兆头,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家人就带来了柳眉和蓟素秋不幸落水身亡的消息。
他惊闻噩耗,当即昏了过去,醒来后不顾一切冲出门,日夜不停往家赶。
玉无玷万念俱灰,为柳眉和蓟素秋料理完后事,把一对儿女托付给弟弟抚养,到寺里落发为僧,后来进入雁荡山修行,从此不知所踪。
故事出自《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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