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翰林学士戴荣出任陕西学政,在主持院试时,让学官挨个叫学生们上来领卷子。
当念到“章节”这个名字时,走过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头上梳着双丫髻,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提着竹箱子上来接卷子。
戴荣看他年纪这么小,呵斥道:“娃娃,你来做什么,这里是院试考场,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
章节闻言,不慌不忙作了个揖,答道:“学生虽然年纪小,可也有金榜题名的志气。”
戴荣看他说话不卑不亢,接着问道:“你会写文章吗,要是写不出来,我可是会重罚你的。”
章节说道:“学生虽然不敢说能稳拿第一,但也不至于挨打受罚。”
戴荣虽然觉得他可能有才,但又觉得他大言不惭,向学官询问他的情况。
学官答道:“老大人不要小看他,他是县里有名的神童,他的父亲名叫章九如,倒是考了二三十年还是个童生。”
戴荣怀疑章九如把儿子带来,是想为他代笔,帮他考上秀才,于是叫来衙役把他送到后堂看管起来。
学官接着点名,考生中果然有一个名叫章九如的人,已经四十二岁,精神萎靡一脸颓废,像个村野老学究。
戴荣问道:“章节是你儿子吗?”
章九如答道:“是的。”
戴荣说道:“他小小年纪,你把他带来做什么,是不是要替他代写?如果让我查出来,绝不轻饶你!”
章九如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学政,吓得不敢说话,点头退了下去。
点名结束后,考场大门关闭,戴荣回到大堂上,一脸严肃地审视着考场。
到了中午,戴荣回到后衙休息,刚一进门就听到小孩的说笑声,以及和几个人辩论的声音。
戴荣走进去一看,见章节正在榻上翻跟头,他呵斥了一声,章节立刻爬起来,整理好衣服站在了一旁。
戴荣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写文章,你不想着怎么写,反而在这里胡闹。”
章节答道:“先生没给我试题,让我怎么写?”
戴荣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问几个学官:“听你们刚才在说话,这孩子会写文章吗?”
众人说道:“确实才思敏捷,只是毕竟小孩心性,古灵精怪,又不肯受拘束,书读得倒是很好。”
戴荣点了点头,拿出题目让他坐下写,还让人拿来一些瓜果给他吃。
章节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写了起来,好像早就想好了一样,一挥而就。
写完之后,章节跪着把卷子呈到戴荣面前,说道:“童生章节才疏学浅,仓促之间不及细想,请先生指教。”
戴荣拿过卷子仔细一看,果然文章锦绣,忍不住连连赞叹。
正好墙上挂着一幅《兰亭集序》,戴荣从中摘出一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让章节对出下联。
章节想了想答道:“怕你不雕虫篆刻,断简残篇。”
在座的学官听后纷纷鼓掌叫好,戴荣假装很生气,说道:“原来你还读过《西厢记》,那我再出一对,童子读西厢。”
章节听后随口答道:“大人应东井。”
戴荣微微一笑,又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树说道:“老树千年。”
章节立刻答道:“香昙一现。”
戴荣见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才思敏捷,暗自赞叹,可总觉得“香昙一现”这句实在不太吉利。
此时天快黑了,仆人拿来蜡烛点上,章节说要离开,戴荣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学,实属难得,以后你就是秀才了,切记不可恃才而骄,好自为之。”
章节忽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泪如雨下,头磕得很响,极力推辞,不愿意做秀才。
戴荣无比震惊,问道:“别人十年寒窗苦读,都未必能中秀才,如今你小小年纪就得了秀才,怎么还要推辞?”
章节哭着说道:“学生有苦衷,只是不敢说,说了一定会被治罪。”
戴荣问道:“你能有什么苦衷,不必害怕,尽管说来。”
章节说道:“学生的父亲已经考了二十年,却还是个童生,学生这次来,原本是想给父亲做个帮手,没想到被老先生带到这里来了,父亲今年肯定又没希望了。
父亲年龄大了,下一科只怕也没指望,求老先生把我的秀才转给父亲,先生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戴荣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父亲把你带来,肯定有猫腻,却没想到,不是父亲要帮儿子,而是儿子要帮父亲。”
戴荣让人把张九如的卷子拿来,看过之后发现,他的文章实在太差,和章节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把卷子拿给章节看,说道:“这就是你父亲的文章,像这样的文章,我要是让他中,别人怎么能心服?”
章节不停叩头再三请求,戴荣欣赏他的文才,又见他一片孝心,说道:“罢了,我答应你,不过公平起见,我只能让你父亲一个人中,这一科就先委屈你了。以你的才学,将来金榜题名不在话下,我等着看你一飞冲天的那天。”
章节听后欢呼雀跃,再次拜谢后告辞。
等到发榜,第一名名叫章节还,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学子,章九如勉强排在最末尾,不过好歹算是中秀才了。
戴荣离开的时候,考生们都来送行,张九如也带着章节赶来相送。
戴荣对章九如说道:“你这个秀才,是你儿子送给你的。乌鸦巢里出凤凰,可见将相本无种。”
接着他又问章节:“今年的案首也姓章,和你是同族吗?”
章节答道:“是,他是我的族兄。”
戴荣点点头,说道:“我要走了,临走前再送我一个对子吧。章节章节还。”
章节立刻答道:“吕蒙吕蒙正。”
戴荣听后非常欣慰,转头对学官们说道:“这孩子将来不可限量。”
接着他拿出一块玉佩送给章节,说道:“你要自珍自爱,不要恃才傲物骄傲自满,三年后还你一个秀才,就以这块玉做见证。”
章节感激涕零,连忙接过玉佩,跪下叩谢他的恩情,直到看不见他的车了才起来。
半年后的一个夜晚,戴荣做了一个梦,梦见章节手捧昙花走到他面前,念了一首绝句:身本优钵罗,托身植瑶岛。入世偿宿逋,昙花依旧好。
醒来后,他反复念着这首诗,越想越觉得这首诗不是什么好兆头。
两年多后,当戴荣再次来到陕西,向学官打听章节的情况,学官没有回答,而是把章九如找了过来,亲自跟他说。
章九如见到戴荣,顿时泪如雨下,说道:“节儿自从受了先生教诲,每天把玉佩带在身边,刻苦读书从不间断。
先生走后半年,他不幸得了天花,弥留之际,手里仍然紧紧握着先生赏赐的玉佩,学生擅作主张,让玉佩随他而去了。”
戴荣听后无比震惊,立刻回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扼腕叹息,不禁潸然泪下。
章九如又说道:“节儿降生的时候,我梦见了一个老和尚,手里捧着昙花送给我。我觉得他可能不会长久,一直小心呵护,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戴荣想起之前和章节对对子时的那句“香昙一现”,当时就觉得不吉利,后来又做了那个梦,一直悬着一颗心,没想到终究是天意难违。
他对章节的过早离世十分痛心,提笔写下了一篇《昙花记》纪念他。
故事出自《夜雨秋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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