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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巩县梅山村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鸡鸣几声,村民们早起扛着农具,却是直奔村中那条藏有水鬼的河流去, 邻村的人们听闻了风声,也纷纷赶来凑热闹。几个衙役光着膀子在河里起起伏伏,寻了半个时辰, 却是毫无所获。她转身,望向身后交头接耳的人群,微眯了眸,目光落在藏于其中的苗老三夫妇身上。日头毒辣,周围一张张脸被晒得泛红,但仍掩不住满心的好奇和惊诧, 唯独他们两人惨白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捞尸的衙役们, 神情紧张。今日若是没寻到归娘的尸首,她那番推测便失了凭证, 可这对夫妻的模样又太过惹人生疑,让她很难相信此事并无蹊跷之处。存在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第三人,将归娘的尸体偷偷带走了?顾九紧抿着唇,额头的汗水浸湿了几绺乌丝,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又酸又痛。高方清正要将东西收回去, 却又见顾九的目光落到了他手里的折扇上。他把折扇递给顾九, 视线瞥过她的左脸颊:“顾公事不愧是郎中,伤好的都比寻常人快些。”但顾九心底还是生起些许警惕,她瞥了眼高方清,顺着他这话接了下去:“承你今日借扇之情,他日你若也被人挠了,我也为你医上一医。”说罢,便转身去了树荫处,一副多晒会儿就能蜕层皮的金贵模样。楚安不由着急道:“许是他们没好好找,若不然我下去吧。”“算了,”顾九拦住他,敛眸,“归娘的尸体应是不在这儿。”楚安皱眉:“可尸体如果没有沉在河底,那势必应浮在河面上,但县衙近来又无人送来死尸......”“一具尸体,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人人只会厌弃或恐惧,”他难以理解道,“除非是有心之人将其藏了起来,否则又怎么会不见呢?”顾九捏了捏眉心,她估摸着再继续找下去仍是相同的结果,便打算命人去叫那些捞尸的衙役回来。顾九心中一紧,倏地扭头看向人群,苗老三夫妇面上惊恐交加,对上顾九冷冽的视线,转身便要逃。一声令下,早已藏在人群中的两个衙役立马行动,两个已过半百的老人哪里跑得过他们,眨眼间便被按倒在地。衙役们把尸体拖至岸边,高方清离得近些,率先赶到下游。顾九和楚安紧随其后,周围的村民也纷纷涌了过去。还未看清死者的容貌,高方清却突然转过身,命衙役拦住想要围观的人群,不让他们靠近。顾九见他脸色不对,隐隐意识到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顾不得询问,她阔步来到尸体旁边,神情几变,明眸蕴含怒意,冷如刀剑。死者是个女子,如顾九猜测的那般,腰间绑有粗绳,而在绳子的另一端,是块足有百斤重的石头。而尸体面部因长时间泡在水中,已经浮肿不堪,但从那未被破坏过的五官上,仍是能辨别出她生前的模样。楚安如此迟钝的人也迅速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脸色黑如锅底。顾九攥紧了手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与其他三起命案有关?”高方清没想到她竟猜得如此快,顿了顿,他点头:“河南府知州幕僚池禄,他妻子身边的贴身婢女。你没来之前,我去调查此案时见过她。”顾九拍了拍楚安的肩膀,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苗老三夫妇,明白过来适才高方清为何要命人拦住围观的村民。这夫妻两人若是发现了衙役打捞上来的人并非归娘,怕是不会轻易认罪。她负手而立,冷眼睥睨:“尸体如今被到找到了,你们还打算继续嘴硬?”苗老三跪地求饶,泛黄的牙齿直打颤:“是......我们杀的。”老媪却是指着那具尸体,怒骂道:“我儿待她如此好,她却趁我儿不在家时与旁人厮混,还怀了野种!她该死!她这种水性扬花的荡.妇是要下地狱的!她该死!”顾九示意旁边的衙役堵住老媪的嘴,而后淡声问道:“那洪恩寺的弘敏呢?也是你们杀的?”苗老三哭道:“我们只知道归娘怀了旁人的孩子,其他的一概不知啊!我们连洪恩寺都没去过,又怎么可能识的哪一个和尚叫弘敏?”“那五月十六那晚......”顾九停顿了下,怀着最后一丝怀疑,“归娘是否在家?”苗老三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满脸的沟壑愈深:“我们发现她偷偷堕胎后,怕她逃出去,便将她一直绑在家中。”正如楚安所说的那般,凶手这番作为,应是在挑衅官府。烈日高悬,苍穹之下,地面被晒得滚烫,看不见的空气被反复蒸烤,万物都在忍受这种酷热难耐的折磨。顾九外衫下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黏答答的,紧紧吸附在肌肤上,惹人心生躁意。苗老三夫妇认罪,顾九他们便带着那具被凶手换掉的尸体回了畿县。驿馆书房内,顾九、楚安、高方清三人围坐在桌案旁,案上放着四起命案的卷宗。顾九重新翻看了两遍,沉思片刻:“归娘虽已经不在了,但屠户的母亲曹氏留下了那封血书。”“曹氏不会无缘无故地认罪,屠户的死势必与她存在某种关系,”顾九慢声道,“同样的,那弘敏和尚的死也极有可能与归娘有关。”顾九抿唇,食指轻轻点了下桌案:“如此的话,曹氏和归娘应是都与凶手有过接触。”“我猜,在他们两人的命案中,也有类似曹氏和归娘的存在......”顾九眉眼平淡,缓缓吐字,“死者生前曾伤害过的人。”她看向高方清:“你查这两人时,可有发现此类之人?”高方清摇头:“还没来得及细查,只是重新对过口供。”“那我们就兵分两路,”顾九道,“你去查教书先生,我去查池禄。”“眼下我们在明,凶手在暗,”她明眸闪过一丝凌冽,“他应是在旁处欣赏着我们寻找他时焦急模样。”高方清初来西京查案时,那婢女还活着,而今日却出现在梅山村的河底中。早不换,晚不换,却偏偏等到他们下河捞尸时换掉,显而易见,他一直在暗处默默盯着官府的一举一动。而凶手今日此举,即是挑衅,也是宣战。“他很可能会再次作案,而时间、地点和人,我们一概不知,”顾九沉下声,“所以此事需得尽快查清。”高方清道:“那凤凰山呢?自屠户父亲‘失踪’后,曹氏每日都去凤凰山,那儿很有可能便是她与凶手有过交集的地方。”“交给我,”顾九道,“池禄和屠户都在畿县,我查起来也方便,你便去新安县查那个教书先生。”说实话,只凭曹氏死时留下的血书,并不足以说明屠户夫妻是蓄意谋杀他们父亲。陈县尉语气有些得意:“再硬的嘴也硬不过那些刑具啊。”顾九不太赞同这种严刑逼供的方式,但眼下木已成舟,她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陈县尉迟疑一瞬,笑道:“顾公事放心,还留有一口气呢。”顾九委实不太相信陈县尉这番话,淡淡瞥他一眼:“带我过去看看。”陈县尉立马意识到顾九是什么意思,待顾九离开,脸色沉下,暗骂了句“臭娘们”。走在后面的流衡倏地顿住脚步,转过身,眼底杀意横生。陈县尉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反应迅速,压下心底的慌乱,立马快步跟了上去,像个没事人一般给顾九带路。楚安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你留在外面吧,我进去看看。”楚安见顾九终于展颜,暗暗松了口气,也笑:“好歹我是你阿兄,自然处处都要照顾你了。”倒是旁边的陈县尉面露诧异:“顾公事和楚将军竟是兄妹?”“对啊,”楚安弹了弹刀柄,冲他咧嘴一笑,“陈县尉,我爹可是把我这妹妹当成掌心宝,临来时他老人家可交代了,说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敢瞧不起她是个女子,让我不必顾虑,直接动手,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陈县尉额头冒出几滴冷汗,讪笑道:“顾公事乃巾帼不让须眉,谁人敢瞧不起。”顾九斜楚安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倒是会胡诌得很。”陈县尉在一处牢房外停下,却见本该躺在里面的人不见了踪影,登时暗道一声不好。陈县尉当即赔笑道:“许是下官记错了,顾公事和楚将军先在此稍等,下官这就去问问狱卒。”陈县尉还要再说些什么,顾九已经让流衡循声去找鞭声传来之处。随着步伐,鞭声越来越响,静静去听,酷刑之下,似乎藏有女人气若游丝的痛吟声。昨晚还装模作样哀哭的妇人,此时却被吊在半空,浑身是血,仿佛下一秒便要咽气。而一个狱卒正用力挥舞着刺鞭,苍白的脸上满是飞溅的血滴,每一次落鞭,他眼底癫狂便更盛一分,似乎妇人的痛吟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欢愉。顾九面若冰霜,质问道:“陈县尉,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她昨晚便已经签字画押了。”狱卒奋力挣扎,声音嘶哑:“她蓄意谋杀公爹,本就是死罪!”顾九冷笑道:“纵然如此,这也不该是你满足自己施虐欲的理由。”她看向那奄奄一息的妇人,吩咐流衡:“把人放下来,换他上去。”陈县尉如遭雷击,碰地跪在地上,惊惶失色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顾公事,他是河南知州的小儿子!”陈县尉继续求情:“顾公事, 您不是还要查池禄吗?此人吴狱卒熟得很!您就饶他这次吧,让他将功赎罪,替您打探消息!”顾九下巴微抬,不咸不淡道:“你若想被吊起来回话也可以。”吴狱卒脸颊凹陷, 颧骨突出, 两只阴恻恻的黑珠子嵌在眼窝,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睛。她才不在意这人是谁的儿子,反正案件一破,她就回了汴京,天高皇帝远的,他爹就算是想找她麻烦,胳膊也伸不了这么长。陈县尉在一旁拼命使眼色, 意识到顾九是动真格后,吴狱卒终于服了软, 咬牙切齿道:“认识。”顾九笑:“你情我愿的事情,小郎君为何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吴狱卒眼底淬着毒,嘴角抽了抽, 露出一个僵硬又扭曲的笑容。顾九皱了下眉,开门见山道:“你觉得池禄这个人怎么样?”听陈县尉那语气,想必池禄和吴狱卒关系应是不错,没想到他对池禄会是这般评价。“是,”吴狱卒古怪地笑了笑,“可我也从没说我是好人呐。”一旁的陈县尉听得心惊肉跳, 他深知这祖宗脑子不太正常, 生怕他口出狂言, 再次激怒顾九。顾九却像是忽然来了兴趣,蹲下身,语气颇为友好:“那你能说说,你为何说他是伪君子吗?”吴狱卒气得嘴唇发白,僵持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开了口:“池禄他杀妻取子。”吴狱卒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双眼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池禄有过两位正妻,一个是他结发妻子,生二子时血崩而死,另一个便是我那妹妹。”“可自始至终池禄那发妻根本没有血崩之症,”吴狱卒道,“他是为了迎娶我的妹妹,堂堂知州的嫡女!”“池禄故意在他发妻临盆之际,打着静养的幌子把人送到别院。待发妻生下儿子后,池禄便割其腕,放其血,伪装成血崩而死的假象。”顾九眸色渐沉:“你妹妹身边的贴身婢女是不是死了一个?”顾九哪里有心情给他解惑,只问道:“那婢女与池禄之间可有过什么牵扯?”吴狱卒好笑道:“婢女和主君,这种家宅秘辛我怎么会知道?”顾九沉声反问道:“那你又怎对池禄杀妻取子这事知道的如此详尽?”“当然是因为那时我也在场啊,”吴狱卒面上露出几近病态的癫狂,身体剧烈挣扎起来,“我亲眼、亲眼看着他杀的人!你是不知道,他那可怜的发妻当时是多么的难以置信,眼神又是多么痛苦和绝望!日日同床共枕之人,竟是这么个畜生!”顾九看着这个疯子一般的人,头皮一阵发麻。她站起身,冷意袭遍全身:“你为何不救她?”他直勾勾地盯着顾九,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大宋律法,哪一条规定了我此举有罪?”说到这,吴狱卒又阴森地笑道:“况且,你又怎清楚我一定是故意不救,而不是无能为力呢?”这种人显然已经丧失了伦理道德,再多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她转身看向脸色煞白的陈县尉,面无表情:“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我还留在西京一天,他就不能出现在衙门里,否则今日之事,我便算在你头上。”顾九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还有,三年内西京所有失踪女子的名字尽快送到我下榻的邸店。”出了县衙,顾九算了算时间,决定先带着人去凤凰山看看,待天色稍晚,便再去池家探问那婢女的事情。三人拿着曹氏的画像,顺着山路往深处走,沿途碰到不少村民,仔细一询问,大部分都曾在凤凰山碰见过曹氏,甚至还有些人知道曹氏是来寻找她那失踪的老伴的。而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并未见过曹氏身边出现过旁人。还有六月十八那天的事情,他们都无法准确说出曹氏有没有离开过,毕竟大家都是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就算当天见过曹氏曾出现在凤凰山,谁也不清楚之后她的行踪。只有一个樵夫似是对其有些印象,他回忆道:“我那天砍柴的家伙什忘山上了,直到傍晚才想起来这事。我怕被人捡走了,便赶紧进山去寻,途中恰好碰见这老妇往神庙那边走。”樵夫解释道:“就是守护凤凰山的神女,之前只是座无人问津的废庙,后来还起了场大火,彻底成了片废墟。谁知半年前来了一个瞎眼少年,他花钱把庙宇重新翻了新,渐渐地,也有了香火。”他指了一个方向,继续道:“就是那儿,我估计啊,那老妇应是寻夫无果,便去祈求神女了。”楚安小声道:“曹氏说她多日来凤凰山寻人,该是对此地形有所熟悉,会这么容易迷路?”顾九点头,若有所思道:“假如曹氏没有撒谎,六月十八那晚她确实在凤凰山,天黑之后,野兽出没,她肯定会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她顿了顿,望向樵夫所指的地方:“那神女庙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三人当即往那个方向寻去,很快,一间房屋出现在他们视线内。悬在顶上的牌匾上写着“神女庙”三个大字。两扇木门敞开,一尊约两人高的神女像映入眼帘。顾九走近,听到神庙里有人在说话,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待进去后,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给一个瘦弱少年的眼睛蒙上纱布。神庙内布置简陋, 一张翘头长案供台,案面上摆着青铜瑞兽香炉和供品,数个放有白烛的铜架沿墙站立, 有的上面摆满了灯烛,有的只有零星几盏, 还有的空空如也, 屋内无风,簇簇火苗安静绽放。左侧房梁悬挂着一顶黑金铜钟, 钟面斑驳,看得出年岁已久,右侧放着四方桌案,秦郎中和那位少年便坐在旁边,桌上放着捣药用的铜臼杵和几盏杯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腥味。除了那尊顾九从未见过的神女像, 和那些摆放毫无规律的烛架,这座神女庙再普通不过。秦郎中也是一脸讶然, 他动作微顿,原本缠绕在少年双目的白纱轻飘飘地滑下,一双蒙了层白翳的眼睛暴露在空气中, 顾九还来不及惊讶,只听身旁的流衡忽然开口:“……白羊?”声落,那少年神情陡然僵住,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张皇起身,双手在半空无措地挥舞。白羊瞬间红了眼, 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可惜他目不能视, 没走两步便被绊倒, 秦郎中连忙伸手去扶,而流衡已经疾步上前把人接住。白羊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面前人的五官,喜极而泣:“真的是你!”流衡往日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眼底有惊讶,有茫然,但比起白羊的激动,他更多是故人重逢后的无措和不自然。白羊紧紧地攥住流衡的胳膊,似是怕他走了,心跳剧烈:“我是来这找你的。”白羊道:“当年你被买走后,那场大病便毁了我的眼睛。”“你离开后,那些恶人又回来了,他们把你的卖命钱夺走了,”白羊垂下头,愧疚道,“是我太废物了……”“我本来想一死了之的,”白羊道,“但没想到后来我遇到了神女。”提到神女,白羊神情明显充满了虔诚,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似乎随之鲜活起来。白羊激动地抬起胳膊,指着神女像的方向:“也是神女指引我来这里的,她没有骗我,你真的出现了……我找到你了。”顾九越听越玄乎,秦郎中尴尬地轻咳一声,上前扶住白羊的肩膀:“先坐下聊吧。”五人围桌坐下,顾九这才问起秦郎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秦郎中起身给他们倒凉茶,闻言,笑道:“我籍贯便是在西京,当然会出现在这。”秦郎中笑了笑,将茶杯递给她:“不知顾娘子可听说过二十年前在灵州城的那场战役?”顾九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但所知不多。”西夏屡次犯境,先皇勃然大怒,下令西征,宋军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不过可惜的是,进攻灵州城的那场战役,因兵力支援不足,宋军惨败。楚安神情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整个人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顾九察觉不对,心底隐隐有了猜想:难不成当年带兵西征的人里有楚家的人?秦郎中点头:“西夏军队虽是守住了灵州城,但死伤惨重,后西夏又逢上内乱,无暇顾及满目苍夷的灵州城,故而恶人聚之,为非作歹多年,因此遭受苦难的人们不得已逃窜,白羊便是其中一员。”他稍顿,声音放缓:“顾娘子身边的这位小护卫应该是同白羊一起逃出来的。”白羊和流衡从灵州城离开后,便四处流浪,后来被一群走南往北的戏班子骗去做杂役,自此便从一个地狱,掉入另一个地狱。戏班主最初承诺两人的一日三餐成了转瞬即逝的空话,两个小孩只能靠戏班每日所留不多的残羹剩饭活命。后来白羊得了温病,原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病,却因当时正处寒冬腊月,又被班主逼着耍杂技,病情便愈发严重。班主不但不愿出钱给他看病,反而还打算寻机会将这个累赘丢下。秦郎中的话轻飘飘地落在流衡的耳中,成了看不见的钩子,将陈旧发霉的画面重新勾出。白羊病重,而流衡求助无门,这才彻底明白过来,除了他和白羊自己,在这个世上没人会在意他们两人的生死,在那群人眼里,他们只是不要钱却能任意驱使奴役的牲畜。天光昏沉,寒风卷着霜雪,铺天盖地涌来,数不清的飘雪仿佛生出了尖刺,冷酷地落在人身上,将皮肉刺得鲜血淋淋。流衡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哈出热气,试图捂暖白羊冰冷的肢体。他哭道:“不要睡啊……白羊,你再挺挺……很快就不冷了,我求求你……再坚持几天,好不好?”白羊嘴唇冻得青紫,费力地蠕动两下,气若游丝:“阿衡,你逃吧。”白羊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他天真,缓了半响,白羊才又有力气道:“阿衡……我想家了,好想好想。”眼见白羊气息越来越弱,流衡咬咬牙,用满是脏污的袖口擦净泪痕,他轻拍白羊的脸,哽咽道:“你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找郎中。”白羊不知有听没听见,只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轻的嗯。流衡只给自己留了件里衣,其余的衣物全盖在白羊身上,而后一头冲进风雪里。寒冬雪夜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一家药铺一家药铺的去敲门,但毫无例外,没有人伸出援手。“不是我不救你朋友,实在是小本生意,爱莫能助啊。”直到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流衡死死地咬住嘴唇,决定孤注一掷。后面发生的事情流衡记不清了,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回到了马厩,而不远处站了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少年。男人俯下身,温柔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了。”他轻声道:“我生来就是一把刀,斩世间罪孽,护天子周全,除此之外,不做无用之事。”男人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脸,眉眼慈祥:“既是如此,你看也看了,便走吧。”流衡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立马跪在地上给两人磕头,弱小的身板不断发抖:“救救他,救救他,贵人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牵住男人的手,指着流衡:“皇兄,我想让他做我的死士。”少年轻笑:“这小孩那么重情义,应该会是一条很听话的狗。”秦郎中道:“后来你这位小护卫把自己卖给了一户富人家,白羊说他将全部卖身钱留了给自己,便不知所踪了。”“我和白羊便是在他眼睛坏了之后遇上的,”秦郎中解释道,“算算日子,应该快有十年了吧,最初遇见时,便是在神女庙。我瞧他孤苦无依,就把他带在身边。”“当然不是,”秦郎中笑道,“大宋疆域辽阔,又不是只有凤凰山有神女庙。”他顿了顿,看向白羊,神情温和:“不过至此之后,他便一直坚信有神女庇佑他。”顾九点点头,虽是觉得无稽之谈,但这种事情她没有资格发表看法。秦郎中道:“而我之所以会暂住在袁家村,是因为听说医圣吴真人曾在汴京出现过,我便想去请教一下有关眼疾之类的问题。”顾九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太合理的地方,静了会儿,想到了疑点:“可我记得秦郎中家中不是有位母亲吗?难道秦郎中四处云游时,也带着令慈?”秦郎中目露惊讶,似十分欣喜:“没想到顾娘子还记得我的母亲?”记得这件事于秦郎中而言很重要?正常情况,一个人不应该是因为旁人还记的他本人而会比较欣喜吗?秦郎中点点头,坦然道:“母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然不舍得分离。所以我无论去哪儿,母亲都会陪着我。”但顾九也并未多想,自动忽略这种奇怪的感受,问起了白羊的眼疾:“那你找到了吴真人吗?”吴真人的名号,怕是天下的郎中无一人不识,只不过最爱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秦郎中若是真能找到他,白羊的眼疾或许便有了一线希望。顾九看向白羊的眼睛,抿了抿唇:“那他这病情治了这般久,没有一丝好转?”秦郎中就坐在白羊身边,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现在是看不见的。”“倒是顾娘子,”秦郎中话锋一转,笑了笑,“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顿了顿,借着抿茶的动作,悄悄打量着白羊和秦郎中的神情:“就是西京那几起命案。”秦郎中神情自然,听此,也只是微微一愣:“我听说过……不过,你不是在开封府任职吗?怎么突然管起了河南府的命案?”秦郎中也并未多问,只道:“那顾娘子今日来此,是为了查案?”顾九点点头,说了正事:“不知秦郎中六月十八那晚可在此处?”秦郎中摇头:“我并不住在这里,只是每日会来此给白羊换药,送三餐给他。”被这么个眉眼清秀的小郎君叫姐姐,顾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白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根木筷,顾九微眯了眼,注意到筷身上刻了好些横杠。白羊细细摸着筷子上面的刻痕,半响,摇摇头:“没有。”他道:“但当天傍晚有个婆婆来此,不过呆了会儿后,便又走了。”白羊看不见,顾九准备的画像便没了作用,只道:“那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比如要去哪?为何来此?”白羊歉意道:“我只知她是来寻找她丈夫的,其余的,我便不太清楚了。”顾九看了眼天色,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白羊背脊倏地挺直,慌忙道:“好姐姐,能再多留会儿吗?”顾九知道白羊只是舍不得流衡,她看了眼神情紧绷的流衡,轻笑出了声:“放心,我不带走他。”她对流衡道:“你便留在这,好好与你朋友叙旧吧,我和楚将军一起去池家即可。”流衡却站起身,拿起佩剑:“不行,主人说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顾九不忍心道:“我知道你要与他汇报我的行踪,这样吧,待回了邸店,我亲手把所言所行记录下来,让你交于他。”楚安笑道:“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顾娘子有我保护呢,不会有事的。”流衡攥紧了佩剑,硬邦邦地开了口:“那我半个时辰后就立马赶过去。”旭日已是高悬在正南方,好在有树荫遮挡,两人下山时倒不觉得太热。“对了,”顾九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适才谈起灵州战役时,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后半句顾九虽没有说出口,但楚安却是懂了,眉眼之间涌上哀恸,默了半响,却是摇头。“二十年前那场战事,领兵的人是王爷的外祖父,沈家子弟全部随从。”沈家与楚家一样,都是跟随过太宗开疆扩土的将门世家。明贞元年,那令大宋百姓扼腕叹息的“十战九胜”,便是由沈家将士号令全军。进攻至灵州城,就在全天下人都认为这场战役仍是必胜无疑的时候,却从前线传来沈家将节节败北的消息。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宋军被西夏人逼进易守难攻的山谷。彼时又正值初冬,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气越来越寒冷,负责运送粮草和御寒装备的援军却迟迟未到。为了搏出一线生机,沈老将军决定杀出一条血路,但最终惨败。亲亲们,欢迎大家关注星标置顶,这样才能及时收到推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