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这是什么癖好?”

文摘   2024-09-18 07:3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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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你可以,试着习惯我。”
长短不一,高矮不平。
应是被人拔过。
第27集
老媪再次从屋里出来, 将手中的荷包交给顾九。
两相对比,无论是图纹还是针线走势都一模一样。
那出现在弘敏和尚禅房中的肚兜,便是这位名唤归娘的东西。
老媪见她神色有异, 以为她要反悔,不由攥紧了钱袋:“钱货两清, 你们走吧。”
“别急, ”顾九这才把那已经残缺的肚兜拿了出来,重新还原成它最初的模样, “您瞧瞧,这是归娘的东西吧。”
那老媪脸色骤然一变,登时便扑了过去,想将那东西抢过来。
在来梅山村之前,顾九就已经预料到多半会发生此事,微微侧过身, 让老媪扑个空。
老媪恼羞成怒,转身拿起倚在墙角的扫帚, 冲着四人胡乱挥舞:“滚,赶紧滚出我家!”
楚安正犹豫着要不要拔刀,吓吓这老太太, 身后的流衡已经拔剑出鞘。
眨眼间,那老媪手中的扫帚便被削得只剩下小半截。
她嘴唇哆嗦,吓得瘫倒在地。
顾九亮出腰牌,禀明了来意:“这私物是从一个暂住在洪恩寺的和尚那里找到的,也就是你儿媳归娘的东西,同时, 在弘敏房中又找到了蒙汗药。而五月十六, 弘敏被人谋杀于房中。”
老媪情绪十分激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我儿媳的东西,我也没听说过弘敏这个人。我们家和他也没任何关系!”
顾九早猜到她不会轻易承认,不然适才也不会把那肚兜上的绣花图纹割下来,用以编谎诓人。
顾九平静道:“证据在此,你狡辩也没有。”
她蹲下身来,叹息:“归娘去洪恩寺上香时,却被弘敏和尚迷昏糟蹋,后来没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是不是?”
老媪气急败坏:“胡说!胡说!我儿媳妇和那和尚没有任何事情!你走!你们走!”
她一边低吼着,一边再次扑了过去,顾九虽是立马站起了身,但还是措不及防地被抓到了。
左脸颊渗出一道细长的血丝。
流衡抬腿便要踹过去,顾九及时拦住了他。
要不是看老媪年纪大,楚安简直也想踹一脚,他恼道:“你觉得你现在撒泼会有用?衙门牢狱里多的是嘴硬之人,到最后不还是一个个服软了。”
楚安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顾九,脸色发沉:“她是朝廷派遣至西京的正四品官员,你若再敢如此,就算弘敏的死与你们家没有关系,你也要到衙门吃板子!”
老媪面上血色褪个干净,眼底又惊又慌。
她张皇地跪起身,边磕头边哀哭道:“官爷们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吧,我真不知道弘敏是谁啊!”
“你或许是不认识他,”顾九冷冷道,“那你儿媳怀孕的事情呢?”
“你儿子在外参军,你儿媳却怀孕了,”顾九道,“归娘既然能日日为她丈夫去寺庙祈福,想必应是用情至深。她发现自己怀孕后,无论是因为情,还是名节,都肯定会选择堕胎。但此事定然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她不敢去找郎中买药。”
顾九指着生长在屋脚附近的杂草,神情淡然:“被拔掉的那些是车前草,民间有个堕胎的土方子,把车前草和凤尾草混在一起蒸汁服用,而这两样东西在农村很常见。”
她顿了下,继续道:“你如今这番反应,应是已经知道了此事,对不对?”
老媪惨白着脸,却仍是固执摇头:“我儿媳妇和那和尚没有关系,她也没有怀孕。”
顾九略感不耐烦,皱起眉:“杀死弘敏的人多半是因仇行凶,你、你儿媳、你丈夫、你孙子,除了你参军的儿子,都有嫌疑。”
老媪哭冤:“我们没有杀他啊。”
顾九面色如常,质问道:“五月十六那晚,你们四人全在家中?”
老媪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是何时察觉到归娘怀孕的?”
老媪却又不说话了。
顾九按了按眉心,叹道:“你对你儿媳怀孕的事情三缄其口,无非是觉得此事太不光彩,怕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但你要清楚一点,惹恼了衙门,这事只会闹得人尽皆知。”
老媪垂着头,嘴唇蠕动两下:“五月十三。”
“那时她腹中的孩子还在吗?”
“没了。”
顾九忖了忖,猜道:“便是那天你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
老媪咬着牙,恨恨道:“出了那么多血,她还想怎么瞒!”
五月十三归娘堕胎。
五月十六弘敏被杀。
五月廿六归娘溺水。
顾九眉心紧锁。
虽然老媪说五月十六那晚他们全家人都在,但若是没有让人作证,很难辨别这番话是真是伪。
不过顾九觉得凶手是他们的可能性不算大。
开膛破肚,掏出内脏,还将佛像缝入弘敏肚子里……一般人鲜少能做到如此。而且寺庙建有高墙,凶手既然能够偷溜进去,想必身手不错。
尤其是那尊金身佛像,哪能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
顾九略感头疼,她不由问道:“那归娘溺水是怎么回事?”
闻言,老媪身体一僵:“还能怎么回事?自己不小心跌进河里,被水鬼拖死了。”
话音刚落,她又立马补充道:“这事村里好多人可都亲眼瞧见了,我老伴为了救她,差点没上来。”
老媪这模样实在令人生疑,顾九凝眸问道:“尸体呢?有没有打捞上来?”
老媪眼神有些闪躲:“被水鬼拖死的人不吉利,村里人都不敢下去。”
顾九抿唇:“那地方在哪?”
老媪猛地抬头,声音有些发抖:“你问这干什么?”
顾九仔细瞧着她的神情,试探性道:“当然是验尸了。”
老媪明显慌了,她一把攥住顾九的衣袍,忙不迭道:“贵人,不吉利,不吉利啊。”
有鬼。
绝对有鬼。
顾九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我这人,就爱寻晦气。”
她用力扯出衣角,不顾老媪的阻拦,转身便走了。
顾九随便找来一个村民,打听出归娘所溺水的河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顾九看着眼前这条大河,问道:“归娘溺水时,村里好多人都瞧见了?”
村民点头,心有余悸道:“这水鬼可吓人了啊,归娘水性那么好都被它拖死了,还差点搭上去救她的苗老三。”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咯咯的怪笑声从附近传来,几人循声看去,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河边玩着什么,周围芦苇丛遮掩住了他半个身子。
村民立马认出了他,慌忙道:“傻子你怎么还来这里玩啊,赶紧上来,小心你也被水鬼抓去。”
男孩冲他们挥舞着胳膊,展示手里的东西,仍是不停傻笑:“玩……我玩。”
顾九眯了眯眼。
那应该是一条鱼。
鱼尾还在不停地拨动,想挣扎着从男孩手掌心跳出。
不过奇怪的是,鱼尾下面还有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而在绳子的尾端,缠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顾九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然一紧,她忙道:“你刚才说归娘水性很好?”
村民茫然一瞬,点点头:“对啊,她娘家是靠捕鱼为生,就在隔壁村,顺着河流往下便到了。”
高方清神情微变,看向顾九:“你是怀疑——”
顾虑到有旁人在,他话并未说完,但于顾九已是足够明白他的意思。
顾九望了眼昏沉的天色:“先回去叫些人。”
好在梅山村距离县衙不远,楚安很快便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五个衙役,各个举着火把,疾驰而来。
顾九吩咐他们轮流值守在此处,待天一亮,立马下河搜尸。
一般情况下,溺死之人的尸体只需三至七天便可以浮上来,可这如今都已近一个月了,归娘的尸首仍是没有消息。
就算是顺着河流漂走了,百姓靠水吃水,尤其是此时正值酷暑,人们多聚于河岸荫蔽处乘凉,如此明显的异物浮于水面,没道理会注意不到。
而至今归娘的尸体未被人发现,原因不外乎有二。
要么尸体因绑有重物,沉入河底。
要么尸体已经被人捞走了,并且没有上报衙门。
而结合老媪的反应,很明显,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顾九长眉拢起。
可若是如此,归娘的死便不是意外。
......
顾九三人和高方清并不顺路,从梅山村分别后,便各回各的住处。
邸店内灯火通明,门前街市上人来人往,店里却仍是冷冷清清,除了两个伙计,便只有一个清瘦的妇人,身前的食案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是没有动筷。
顾九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作响。
她正打算让伙计备些饭菜送入他们房中,却见那个妇人忽然开口道:“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一起吃吧。”
顾九愣了愣,扭头看向楚安和流衡,用眼神示意:认识?
两人皆是摇头。
而不待他们三人有所反应,旁边的两个伙计已经殷勤地将凳子拉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他们的模样,顾九隐隐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掌柜的?”
妇人看她,淡淡地嗯了声。
顾九笑了笑,推脱道:“多谢掌柜好意,但无功不受禄的,我们怎好意思白吃呢。”
妇人目光锁着她,顾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从进店之后,这人便一直在看自己。
妇人道:“这些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顾九茫然:“……我们认识?”
妇人敛眸,嗓音凉淡:“我识你,你不识我,便是不认识。”
顾九顿时哑然。
所以她认识自己?
顾九犹豫半响,问道:“那你认识沈时砚吗?”
妇人眼皮微抬:“认识。”
顾九懂了。
奇怪的邸店,奇怪的掌柜,若是沈时砚安排的,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但她还是回头跟流衡小声确认了下,这邸店确实是沈时砚让他们三人落脚的地方。
顾九拱手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刚好把空缺的位置坐满,四方桌案上的菜肴,只有顾九和楚安两人动筷。流衡面无表情地抱剑,尽忠尽职地做个护卫。妇人只默不作声地品茶,视线却仍停留在顾九身上。
顾九这顿饭吃得极其别扭。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身上还背着包袱,应是来住店的。顾九心里期待着这妇人起来招呼客人,却不想她竟是连眼皮都未抬。
那两个伙计快步将人拦在了外面,毫不客气道:“客满了,您去别处吧。”
顾九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邸店,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红烧肉:“......”
她轻咳一声:“掌柜的,为何不让他住店?”
妇人放下茶盏,只有一字。
“吵。”


被陌生人一直盯着吃饭, 换谁谁也感到别扭。
顾九快速解决了饿肚子这个问题,再次道谢,拉着楚安上了楼。
楚安小声问道:“你真不认识她?我总觉得那掌柜眼里但凡带点什么情绪, 都能把你戳成个窟窿。”
顾九苦思片刻,还是摇头。她也纳了闷:“难不成我长得很下饭?”
可问题是, 那女掌柜只看着他们吃, 自己却从未动筷。
楚安:“哈?”
顾九推门进去,决定将此事抛之脑后:“算了算了, 早些睡吧,明天还有命案要处理。”
“对了,”楚安叫住顾九,担忧道,“你的左脸……”
“没事啊,还没马蜂蛰得疼, ”顾九笑道,“你这表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破相了呢。”
楚安环臂,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
要是让长赢看见了,肯定比他还要小题大做。
顾九虽是嘴上说早些睡,但案情查到现在,又牵扯出了一条人命,她哪里睡得着。
顾九趴在书案,握了杆笔, 开始在白纸上圈圈画画, 梳理思路。
先说归娘溺死这件事, 如果明日能打捞出尸体,且她腰间坠有石头,那杀死她的人应该就是苗老三他们夫妻俩。
如果不是他们,老媪那番心虚的模样作何解释?
至于杀人动机,也很容易猜到。苗老三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应是宝贝得不行。夫妻两人发现归娘堕胎后,十有八九不会听她解释,只怨恨她不守妇徳,红杏出墙,给他们儿子戴绿帽子,给他们家抹黑。
故而起了杀心。
而村民们所看到的苗老三跳河救人那幕,估计是夫妻两人故意引来的,为的就是摆脱害人的嫌疑。而苗老三差点也溺水这事,多半是装的,一是为了避免其他村民们跳河救人,二是散播水鬼这个谎言,转移众人对归娘溺死这件事情的注意力。
顾九一手托住脸,一手用笔端抵住太阳穴。
那弘敏的死呢?
凶手之所以把金身佛像缝进弘敏肚子里,大概便是因为他作恶多端,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而就目前而言,存有嫌疑的有两拨人:可能知道弘敏本性的苗老三他们,以及已经知道他本性的洪恩寺和尚们。
那难道说就没有其他人了?
显然很难说。
顾九联想到了其他三桩命案。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暂不清楚,这四个人究竟是不是被同一凶手所杀?
如果是——
顾九的思路被迫打断。
有笛音探入窗棂飘进她的耳中。
断断续续,如同锯木。
顾九叹息,多倒霉的一首曲子,硬是被吹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起身,打算关上窗户,那笛声却戛然而止。一抬眼,却瞧见那奇怪的女掌柜正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望向远处,手里拿了一根细长的木棍。
片缕清冷的月辉落在上面,泛起银光,似乎是个玉笛。
顾九眉梢微挑。
破案了。
而几乎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女掌柜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过脸。
四目相视,顾九想起了吃饭时的尴尬气氛,决定关窗溜走。
女掌柜却开了口:“吵到你了?”
顾九动作顿住,违心地摇摇头。
女掌柜似乎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又道:“要上来吗?”
顾九还想摇头,但女掌柜已经抬手指向某个地方:“那有梯子。”
顾九:“……”
你真的是在询问我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加上这人又是沈时砚的朋友,倒不好直接拒绝。
顾九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然后下楼,顺着木梯爬了上去。
然而女掌柜却不再开口,静静地望着远方。
顾九尝试着打破这份沉默:“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女掌柜偏过脸看她,不答反问:“好听吗?”
顾九心一横:“如听仙乐耳暂鸣。”
女掌柜极淡地笑了下,听出了她故意偷换的字眼。
她这才道:“这是我姐姐教我的,可惜当初我未认真去学。”
可惜?
顾九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词背后应是隐藏了什么。
是没学会的可惜。
还是故人已不在的可惜。
不待她接话,女掌柜忽然跃下屋顶,淡声道:“有人找你。”
只留给顾九一个消瘦的背影。
“顾娘子,高少卿来了。”
流衡从黑暗中走出。
顾九抬头望了眼悬在夜幕中的孤月,低头看了眼木梯,认命地爬了下去。
回到邸店前院时,楚安已经从房里出来了,旁边站着高方清。
顾九见楚安神情不太对,不由蹙眉:“出事了?”
高方清沉声道:“适才有人来报,那屠户的母亲自缢……认罪了。”
……
夏夜,草丛间虫鸣声不断,书房的窗棂虚掩,微风吹过,木窗轻轻晃动,一抹幽莹趁机从黑暗中溜进房内,披了层薄薄月色,漫无边际地飘浮在暖橙的烛光中。
最后,轻飘飘地落于一片冷白之上。
沈时砚执笔的手陡然停住,豆大的墨汁浸染了白纸,毁去他写了近一个多时辰的东西。
他眼尾微动,鸦睫悄然垂下,遮住那双浸透薄凉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右手指节处的小流萤。
沈时砚仍是保持着流萤落在指节时的姿势,随着时间流逝,那纸上的墨点越来越大,远远看着,像一只丑陋的黑虫。
“王爷。”
有人进到书房,手中拎着鹰笼。匆忙的脚步和沉稳的声音惊扰了流萤。它扇动着薄翼,慢悠悠地飞走了。
沈时砚放好笔杆,解开绑在鹰爪上的细竹筒。
里面共有三张书纸,上面的黑字密密麻麻,将顾九今日在西京的所言所行所遇,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了下来。
浏览至某处时,沈时砚眉心皱起:“她受伤了?”
下属不敢吭声。
沈时砚心底涌上来一阵烦躁,太阳穴隐隐作痛,慢慢地,似乎有千万只蝼蚁在头颅中攀爬啃噬,痛得他呼吸滞涩。
下属脸色刷地一变:“王爷?!”
沈时砚意识开始涣散,冷汗粘湿了他额角处散落的几绺乌黑发丝,视线中一切愈发朦胧失真,剧烈的疼痛折磨得他恨不能凿开脑袋。
“碰——”
身体重重倒地。
下属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扶起沈时砚,一边冲外面喊道:“来人!”
沈时砚反手紧拽住下属的手腕,薄唇苍白:“备……马。”
可这种时候下属哪敢领命离开,很快,又一人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药碗。
沈时砚眼皮无力地抬了抬,看着那黑褐色的汤药,眸中尽是深不见底的厌恶。
多少年了……他像个废物一般,离不开这东西。
以前受先皇牵制,现在是那个人。
沈时砚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扯了扯唇,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中,他竟生了些许报复的快意。
先皇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所命人研制出的毒药,会成为别人报复他的工具,他所养出来的怪物最后却被仇人利用来对付他。
喝尽药,疼痛一点点消散,理智也慢慢回笼。
他不能走。
他现在还不能离开汴京。
沈时砚按着太阳穴,闭了闭眼,哑声道:“那批东西运到哪了?”
下属道:“皇城司据点拔掉时,东西才开始从惠州运出,算算日子,应是快到衡州了。”
沈时砚倦容淡淡:“传消息过去,一定要在七月初二之前运到登州。”
下属躬身告退。
“等下。”
沈时砚又突然开口。
他垂眸,凝视着案上的书信,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鼓噪。
去见她。
去见她。
去见她。
……
想见她的欲望肆虐疯长,无论沈时砚怎么在心中劝说自己她只是受了些再小不过的伤,仍是难以遏制这个念头。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备马。”
下属冷汗涔涔,跪地道:“王爷,那人既然与您约定好了,便不会让顾娘子出事。”
沈时砚垂眸:“知道。”
他起身,走到窗棂边,望向高挂树梢的孤月。
“本王不会露面。”
看看她就好。
……
邸店位置偏僻,等顾九他们赶到屠户家中时,已是深夜,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浓墨夜色笼罩着千家万户。
唯独屠户一家,火光亮如白昼。
逼仄破旧的柴房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被麻绳勒住脖子,悬挂在房梁上,面色紫红,干瘪的嘴唇泛黑。
衙役将死者留下来的遗书交给顾九。
那是一大块破旧的灰布,应是从衣服上剪下来的。
鲜红的血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分外诡异,像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鬼脸。
顾九拧着眉看完了血书上面所写的内容,神情有些疲惫。
楚安问道:“这曹氏是如何交代的罪行?”
顾九道:“曹氏只交代了杀人原因,并提了几句人是她杀的。”
屠户的媳妇此时此刻正在屋外哭得泣不成声,顾九捏了捏眉心,不耐烦道:“让她到别处哭去。”
楚安愣了下。
怎么突然发火了?
不待他问,顾九已是开口道:“曹氏说,一个月前屠户的父亲得了重病,屠户和他媳妇儿却不想给老人花钱请郎中,于是两人借口带老人出去看病,实际则是趁机把人丢在凤凰山,任野畜分食。”
“曹氏恨儿子狼心狗肺,连畜牲都不如,所以激愤之下才杀了他,”顾九抬眼,看着老太太冰冷的尸体,“但行凶过后,她又不忍受罪孽折磨,便选择自行了断,以此谢罪。”
高方清皱起眉:“屠户虽不太高,但体型壮硕,曹氏一个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有力气把屠户连同猪猡一同悬在铜架上?”
顾九回忆着卷宗上记录的口供,再次确认道:“六月十八那晚,曹氏并未在家中?”
高方清点头:“曹氏说她去了凤凰山,但不小心迷路了,所以当晚没能赶回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当时曹氏并未说她去凤凰山做什么。”
顾九眸色沉了沉。
高方清说得没错,这曹氏的年龄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单凭她自己,是断然没可能把凶杀现场布置成那个模样。
楚安道:“有没有可能是借助了某种工具?”
高方清摇头道:“绝无可能。”
他分析道:“凶手把屠户的尸体被塞入猪猡肚中,用铜架上的尖钩穿透猪的两只后腿,呈倒挂状态。这种情况下,若想要省力,尖钩需得做到自由延伸,但很显然,屠户的那个铜架做不到如此。”
楚安奇怪道:“可如果人不是曹氏杀的,那她为何要自杀认罪?”
顾九沉默一霎,神情肃然:“人大概不是她杀的,但屠户的死一定与她存在某种关系。”
或是换句话说。
间接导致或是直接促使。
……
回到前院,屠户媳妇正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哭哭啼啼个不停。
顾九将那血书怼到妇人面前,淡声质问:“识字吗?”
妇人连连摇头。
应该是不识字的,不然在报案之前,这妇人肯定会把这块揭露他们夫妻两人罪行的血书藏起来。
顾九问:“那你婆母识字吗?”
妇人又要摇头,但似是想到了什么,动作倏地顿住,颤声道:“她……近来总……总往隔壁秀才家去,我前些日子问了那秀才一嘴,他说……我婆母求他……教她认字。”
顾九蹙眉:“左邻舍还是右邻舍?”
妇人道:“……左。”
顾九当即命人去隔壁敲门,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提鞋。
顾九看他:“曹氏让你教她识字?”
秀才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手心冒着冷汗:“是,是。”
顾九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秀才不敢轻易答话,想了会儿,才道:“大概……大概就是屠户死后两天。”
顾九问:“曹氏可与你说了什么?比如说为何要识字?”
“她只说……她丈夫失踪得突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估计是没命活了,”秀才无意瞥见了顾九手里的血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所以,她就想给……给她丈夫写封信,好烧过去。”
顾九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四周安静,妇人努力憋住哭声,不敢发出声响。
半响,顾九淡笑道:“你可以回去了。”
一听可以走了,秀才忙不迭地起身离开。
顾九又将视线投向妇人,眉眼平静:“自你公爹失踪后,曹氏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妇人还不知自己和屠户的恶行已经被公之于众,她强装镇定道:“婆母她每日都去凤凰山寻找公爹,清晨去,傍晚回,所以我也不清楚她有无异常……”
凤凰山。
顾九抿了抿唇:“什么时候不再去了?”
妇人小心翼翼回道:“我丈夫被害之后。”
顾九默了会儿:“那你可见过曹氏与除秀才之外的人来往密切?”
妇人摇头,挤出了两滴眼泪:“自我公爹和我丈夫相继没了,婆母身子越来不好了,走几步便要歇上一会儿,所以这些天除了去找过秀才,便都在家中待着。”
问完话之后,顾九抬了抬下巴,示意衙役可以把人绑起来了。
妇人顿时惊慌失措,奋力挣扎:“贵人,贵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抓我啊?!”
“因为这个,”顾九抖了抖血书,语气淡漠,“曹氏说你和屠户把你那重病的公爹故意抛至凤凰山,却对外称他失踪了。”
妇人陡然僵住,待她反应过来哭冤时,已经被衙役拖至院门。
顾九拢起长眉,往后院深处瞥了眼,那曹氏的尸体还正悬在房梁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愁死她得了。
楚安见顾九满脸倦意,不由道:“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再去巩县找归娘的尸体。”
顾九转了转脖颈,困意席卷,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再次回到邸店,顾九倒床便睡,很快,她平稳轻缓的呼吸成了周围唯一的声响。
有人躺于床榻睡得昏沉,有人身披月色悄然而来。
房间的窗棂没关。
沈时砚进屋时,几乎没怎么发出动静。黑暗无声,将他大半个身子吞噬其中,掩去了他疾驰奔来的狼狈。
沈时砚停在床榻旁,轻轻蹲下身,深渊似的黑眸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人,这一路疯长的欲念终于在此刻肯消停下来。
顾九趴在床榻上,未脱鞋袜的两脚搭在床沿处,睡姿随意。
沈时砚想看看她的左脸,但那半张脸恰好深埋于软枕,挡得严实。许是因为太累了,顾九眉心微微拢起,堆积着散不去的倦意。
沈时砚无奈起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鞋靴。而彼时从窗外传来几下梆子声,提醒着沈时砚已是三更天。
他乘夜奔来,能够停留的时间却不过片刻。
沈时砚薄唇抿起,慢慢从衣袖中拿出祛疤膏,俯身轻放于枕边。
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刻,不待他直起身,宽大的衣袖忽然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牵住,沈时砚心跳一滞,措不及防地撞入那双明眸。
顾九已然醒了过来。
她眼尾弯了弯,声音极轻:“三更半夜,去翻姑娘家的窗……王爷,你这是什么癖好?”
那无声的笑意下,却藏着浓浓的倦怠。
沈时砚突然后悔了今夜的冲动。
她白日赶路,到了西京又马不停蹄地奔走查案,显然累极。
顾九缓缓从床榻上起身,手却仍是拽着那片衣袖。
这时沈时砚才发现,顾九另一只手里攥了一把匕首。
他薄唇动了动,低声道:“这里是安全的。”
顾九嘀咕道:“……又不是王府。”
沈时砚听清了,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嗯?”
清清冷冷的月光探入窗内,落在沈时砚耳边,映亮了那抹紧紧缠绕住冷白的绯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靡艳。
他好像一害羞,耳尖便先红。
顾九垂下眼:“隔墙有耳,王爷,你靠近些。”
沈时砚照做。
半尺有余的距离,四目相交,轻缓微热的呼息悄然纠缠在一起,像不可控的火星般,变得炙热。
顾九问:“王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语气平常,神色自然。
可顾九那慢慢加重的力道还是出卖了她。
她在紧张。
沈时砚眉眼不自觉愈发温柔,低低道:“很想见你。”
“撒谎,”顾九抿唇笑了笑,抬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起初察觉有人翻窗进来时,她以为是刺客或是凶手,直到鞋靴被脱下,她才隐隐意识到来人是谁。
沈时砚的身影朦胧于夜色与月辉中,她看得不真切,那瞬间,她恍惚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沈时砚道:“怕吵醒你。”
那我现在醒了,你还走吗?
顾九知道他应是私自离京,不能久留此地。她将视线投向窗外:“王爷,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这可是二楼。
沈时砚微怔:“谁告诉你的?”
顾九道:“高方清。”
沈时砚只注视着她要,未曾移开半分:“你信他?”
顾九立马摇头:“当然信你。”
她顿了顿,缓缓道:“和之前一样的答案。”
沈时砚轻笑:“我一直记的。”
他抬手,轻轻抚上顾九脸颊处那道细长的红痕,微凉的指腹下,是一片温热,却烫得他喉咙都干涩了几分。
顾九眼睫颤了颤。
沈时砚声音莫名哑了两分:“好好休息,我走了。”
顾九松了手:“嗯。”
微风轻拂,只听窗棂随之晃动一下,短促的声响后,眨眼间便重新归于沉寂。
顾九打开那个小巧的玉瓷盒,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下。
她从未觉得夏夜如此短暂。
仿佛转瞬即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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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甜文分享,欢迎关注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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