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个局。

文摘   2024-09-28 08:0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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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预计35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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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你喜欢我吗?”
顾九现在又不是提刑官,自然不能像之前在西京那般进出无阻,她只得向船夫老伯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们村歇一夜,就在这附近,”老伯道,“之前我载过的一队商人,现在也住在那儿,他们都是同你们一般,想去蓬莱岛的。”
第37集
冷风簌簌, 老伯提灯走在前面,昏黄的烛光从惨白的油纸透出,将三人的影子映在脚下的荒草地上。偶尔, 总是不可避免地踩到枯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转眼间却又被呜咽的风声吞噬掉。
顾九越走越觉得周围景象逐渐荒凉, 她盯着老伯佝偻的背影,慢声道:“老伯, 你不是说就在这附近吗?怎么还没到?”
老伯道:“快了快了。”
说罢,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待穿过前面的峡谷,老伯喜道:“看,就是那儿。”
不远处的山坳间,坐落着一个小村庄。这个时辰, 家家户户都已经熄了灯,唯有一间茅屋亮着光。篱笆围成的小院中央, 七八个人围着篝火而坐,聊得正欢。而在院外,停了几匹堆满货物的骡车。
那应该就是老伯口中的商队。
三人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往村中走, 半路,老伯忽然哎呦一声,神情焦急。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楚安一跳,他问:“怎么了?”
老伯懊悔道:“我把钱袋忘船上了!”
“我这一天的血汗钱可都在里面,”他急得原地跺脚,“不行啊, 我得回去一趟!”
老伯躬身致歉:“实在不好意思, 这还剩一段路您两位便自己走吧。”
他一边说, 一边给两人指路:“看到没,那棵歪脖子树旁边就是我们村长家,你们直接去找他就行了。他要是问起谁带你们来的,你就说是王老头,他肯定会给你们安排住处的!”
一语未落,王老伯便慌里慌张地往回赶,那盏纸灯笼一摇一晃的,很快消失在夜幕间。
唯剩下顾九和楚安两人面面相觑。
楚安忍不住咂舌:“阿九,我怎么突然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呢?”
顾九心累。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天又黑又冷,总不能再回去吧。
“兴许也可能是咱们多想了,”顾九抬步往那颗歪脖子树走,叹道,“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快步行至村长家,轻轻叩响木门。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
顾九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
这时,他们才听见屋内有人颤声问道:“谁啊?”
顾九道:“村长,我们是来借宿一晚的路人。”
话落,屋内又恢复一片沉寂。顾九有些无奈,她正要厚着脸皮再敲门时,小屋的木门被人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披棉衣,怀中护了一盏油灯。
村长颤颤巍巍地举起油灯,浑浊的双目来回打量着两人,片刻,才慢慢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村长的?”
“是一个自称王老头的老伯告诉我们的,”顾九解释道,“他把我们送到村口后,却发现钱袋子忘在船上了,现在正赶回去取呢。”
谁知,村长却突然瞪圆了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他苍老的声音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恐惧:“王老头......他......他早两年便溺水死了啊。”
此话一出,楚安倏地绷紧了背脊,只感到一股阴气从脚底就往上窜,整个人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小心地戳了戳顾九,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咱们......遇见鬼了?”
顾九还算镇定,迅速反应过来,平静道:“不好意思啊村长,是我撒谎了。这夜寒风大的,我们兄妹二人实在没招了,所以才来此处寻个落脚地。之所以叫您村长,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还真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老人似乎是信了,长长地呼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随手指了指不远处商队停歇的地方,道:“你们就去那歇着吧,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也不等两人有所反应,村长便仓促地关上门,快步回到小屋。
周围黑灯瞎火的,唯有那处院子亮着光,顾九和楚安只能往那边走去。
楚安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忍不住道:“咱们肯定是被那个老伯骗了!”
顾九沉默一霎:“也许吧。”
可骗人总得有目的吧,那老伯将他们带至此处,是为了什么呢?若是骗钱,好歹把他们的钱拿走再跑。
说话间,两人进了那院子。有人注意到他们,招呼道:“两位也是来此地借宿的吧?”
说着,便往旁边挪动,给他们留出一片空地。顾九和楚安也没客气,席地而坐。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上面还架了一口锅,里面汩汩冒泡,白雾缭绕。
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四处弥漫。
几人很热情,根本无需顾九费心思打听,他们自己便做了介绍。
这些人中只有三人是商户,其余几个都是各自的随从。一个是做酿酒生意的杨掌柜、一个是做绢布生意的宁掌柜、最后一个是开茶坊的马掌柜。三人是结伴而行,眼见蓬莱书院开学在即,便想来蓬莱做小本生意。
不过他们并没见过什么船夫老伯,三人来此借宿,纯属是因为今日赶路至登州,结果却发现城门紧闭,所以才来了这里。
楚安嘟囔一声:“那真是见鬼了。”
杨掌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顾九笑了笑,“不过这村子着实挺偏僻,几位为何来这里留宿呢?”
“也是有缘吧,”杨掌柜往火堆里添柴,“我早些年来过登州,当时就听说过这个村子。而且,这地儿虽是偏了些,但离城门也算不上远。”
顾九眉梢微动,却没有接话。
马掌柜撸起过长的袖子,用木勺晃动着浓汤,顿时香气四溢。他好奇道:“这村子在登州地界还挺有名吗?”
“算不上是有名,”杨掌柜欲言又止,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个村子以前是个乱葬岗。”
顾九心想,这要是放到在话本子里,接下来该闹鬼了。
杨掌柜看了看众人,见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便继续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早些年蓬莱岛爆发瘟疫的事情吧?”
楚安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场瘟疫几乎把全岛的人都害死了,”杨掌柜道,“后来朝廷不是要在蓬莱岛上修建书院吗?官府嫌弃那些有幸活着的人晦气,便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所以啊,现在蓬莱岛上几乎全是外地人。”
楚安忍不住道:“那这事和村子有什么关系?”
“郎君,你想想看呀,”杨掌柜道,“活人都被嫌弃,更何况死人呢?”
马掌柜惊道:“他们不会都埋在这了吧?”
“正是,”杨掌柜叹道,“后来这村子便闹起了鬼,当初用来焚烧尸体的洞穴成了吃人的魔窟。村子里的人每年腊月初都要往洞里送好多活祭品,如若不然,当晚便会有村民无故失踪。等其他人去找时,只能在魔窟附近寻到失踪之人的衣物。”
顾九捻了捻手指上沾的灰尘。
还真让她猜着了。
杨掌柜道:“我当年来登州时,这地儿还叫桃花村,后来听说村民们寻了一位得道高僧,来给那些亡灵超度,谁曾想压根没用,所以便改名叫‘屠灵村’。”
顾九诧异道:“那他们怎么不搬走呢?”
一直没说话的宁掌柜这时开口道:“那些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定然感情深厚。况且,即便他们愿意搬走,又能去哪呢?天地虽大,但对于这些没什么钱财的穷苦人家来说,却是寸步难行。”
顾九颇为认同:“也是。”
她又看向杨掌柜,笑道:“那你们还来此处,难道不怕吗?”
顾九顿了顿,提醒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明日便恰好到了腊月吧。”
“害,”杨掌柜道,“我们又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他视线在顾九和楚安两人之间来回转悠,好奇道:“还没问两位来此是做什么的呢?”
“他是我阿兄,”顾九道,“我们从汴京来蓬莱岛寻吴真人的。”
“吴真人?”杨掌柜吃惊,“家中可是有人得了重病?”
顾九点头,不好意思道:“是我未婚夫。”
杨掌柜感慨道:“想必娘子和你那未婚夫应是情比金坚,要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此呢?”
顾九信口胡诌:“主要是他家贼有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人顿时愣住,一向健谈的杨掌柜此时也哑了声。他尴尬地笑了笑,立马转移话题:“来来来,大家喝羊肉汤吧,暖暖身子,好休息。”
“有好肉怎能没有好酒呢?”顾九拍了拍楚安,弯起明眸,“相逢既是有缘,阿兄,快把你珍藏的宝贝酒拿出来分享分享。”
楚安怔了下,随后解下腰间的酒壶交给顾九。
顾九拔出酒塞,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介绍道:“这叫流香酒,乃是宫廷御用酒,杨掌柜做酿酒生意的,肯定听说过吧。”
杨掌柜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今日各位可有福气了,”顾九笑道,“我阿兄这人嗜酒,嘴又叼得很,这流香酒可是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从一个致仕的官员那里花重金买来的。”
顾九热情招呼:“杨掌柜快品鉴品鉴,这味道如何?我阿兄不会被人坑了吧。”
杨掌柜咂摸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顿时赞不绝口:“好酒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醇香的酒。”
这时,马掌柜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娘子和郎君也舍得拿出来分给我们?”
顾九把那半滴不剩的酒壶重新扔给楚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事,反正等我从蓬莱回去,就要和我未婚夫成亲了。到时候,我阿兄想喝多少喝多少。”
众人又是一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待酒足饭饱之后,几人便进屋休息。临睡之前,杨掌柜忽然低声提醒大家:“你们半夜若是听见了什么声响,可千万别出去。虽然咱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但还是要小心些,等天一亮,咱们就走。”
几人谢过。
顾九和楚安寻了一处墙角,铺好草垛后,顾九便躺下了。
今晚他们被还不知人鬼的船夫坑至此处,又听说了屠灵村的怪异之事,楚安哪还敢安心入睡,他倚坐在墙边,将顾九护在里侧,紧紧地抱着弯刀。
顾九小声道:“闭眼。”
楚安挠了挠下巴,虽是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夜色越来越深,而那堆篝火也逐渐失去了生机,最后只剩下一些明灭可见的火星点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楚安昏昏欲睡时,一阵又低又沉的念经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瞬间警醒!
这古怪的念经声藏在幽咽风声中,断断续续,绵长又哀怨。若是不仔细去听,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人声还是风声。
楚安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这时,原本熟睡的宁掌柜忽然坐了起来,他慢慢起身,然后直愣愣地走向虚掩的房门。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楚安一跳!
楚安压低声音,接连唤了好几声,宁掌柜都毫无反应。房门一开,寒风顿时卷了进来,凭借稀薄的月光,楚安看清了宁掌柜的脸。
宁掌柜双目呆滞,嘴唇不断蠕动着,念念有词的,活像是中了邪一般!
眼见这人离开房屋,楚安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打算起身跟过去,然后再把人打晕拖进。楚安刚一起身,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他心跳骤然一停。
楚安小心低下头,正对上顾九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咬牙切齿:“你差点吓死我。”
顾九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你去哪?”
楚安着急道:“你听见这念经声没?”
顾九道:“听见了,怎么了?”
“那你还能睡得着?”楚安瞪眼,“宁掌柜刚才出去了,我得去把他弄回来。”
顾九轻轻啧了声,提醒道:“你忘了临睡之前杨掌柜怎么说的了?”
半夜若是听见了什么声响,可千万别出去。
楚安惊道:“难道真不管他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顾九见他坚持,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起身。
她道:“行吧,跟过去看看。”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院子,只见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正在缓慢移动,他们快步跟上,却没想到黑影忽然往旁边拐了弯。等顾九和楚安紧随其后,也赶到拐角处时,那道黑影竟然出现在了十几丈之外的地方?!
除非宁掌柜会飞,否则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楚安咽了下口水。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两人这次几乎是跑着追过去的,然而当黑影再次拐弯时,同样的状况又出现了。
楚安顿感毛骨悚然。


夜深雾重, 无论楚安怎么唤,那道黑影始终未曾有过半分反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九平静如水,提议道, “要不然咱们回去还是睡觉吧。”
楚安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道:“你听听你现在说的是人话吗?”
顾九麻木道:“喵。”
楚安:“......”
您可真是张嘴就来。
正犹豫要不要解释的顾九:“其实......”
楚安眼见黑影又要拐弯,咬咬牙, 追了上去:“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鬼!”
顾九只得跟上。
两人跟着黑影七绕八拐,那诡异的念经声随着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小,最终慢慢消停下来。而他们视线中宁掌柜也不见了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比浓夜还要幽深的洞穴。
楚安及时刹住脚,脸色有些煞白:“阿九,这还和......杨掌柜说的故事对应上了。”
曾经是焚烧尸体的洞穴。
现在是吃人的魔窟。
顾九盯着那黝黑的洞口, 微微皱眉。她思索片刻,道:“咱们回去吧, 明日再过来。”
楚安道:“那宁掌柜怎么办?”
“现在里面是何情况咱们都不清楚,”顾九道,“贸然进去, 别说搭救旁人了,只怕连我们自己都赔进去。况且,咱们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他的死活于我们而言有什么重要的。”
楚安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阿九,你不是——”
这种见死不救的人。
顾九打断他:“我是。”
楚安耷拉着眼尾,陷入两难境地。
他想救人, 但也不能因此让顾九身陷险境。
顾九一把拽住楚安的胳膊, 原路返回。借着转身之际,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认真:“怀瑾,你信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楚安满腹的纠结顿时平复下来,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虚掩于浓雾中的洞穴,迟疑道:“你说得对,长赢还在京都等着咱们把吴真人带回去呢。”
两人重新回到小院,顾九躺下便睡,只有楚安闭着眼,却仍是时刻警醒。
一夜无梦。
顾九再次睁眼时,是被杨掌柜那惊恐万分的吼叫声吵醒的。
杨掌柜道:“老宁不见了?!”
一旁的马掌柜也是焦急万分:“会不会是出去如厕了?”
“这都多久了啊,”杨掌柜道,“他肯定是出事了!”
顾九看了楚安一眼,示意他先别出声。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中,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了手,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我觉浅,昨天晚上听到外面有念经声,然后宁掌柜他......他开门走了,像是中邪了一样。”
“还有......”那人又将视线转向顾九和楚安,紧抿着唇,“他们两人也跟着出去了,后面再回来时,我却没看见......宁掌柜。”
言罢,商队的人们面色骤然一白,纷纷往后退去,活像是遇见瘟神一般。
对此,顾九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是,我们也是发现宁掌柜有些奇怪,再加上那诡异的念经声,所以才跟过去看看,害怕发生什么意外。”
杨掌柜问:“然后呢?”
顾九道:“我们看到他进了一个洞穴,之后便没再出来。”
“那肯定就是吃人的魔窟!”杨掌柜近似尖叫,又惊又怒,“你们既然看见他进去了,为何不去救他?”
“我们也是想到了杨掌柜昨晚所讲的传闻,这才不敢轻易进去,”顾九无辜道,“万一那洞穴真吃人,我们兄妹二人跟着进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戚戚然然:“我还没成亲,没享受荣华富贵呢!”
楚安满头雾水地跟着演:“昨夜若是换做你们,你们又会跟着进去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吭声。
气氛僵持片刻,马掌柜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提议道:“要不然咱们结伴去那洞穴看看吧。”
杨掌柜一改昨夜的热情,毫不犹豫地拒绝,几近冷酷:“要去你们去,我现在要进城!”
顾九好笑道:“适才杨掌柜不是还责备我们兄妹对宁掌柜见死不救?怎么这会儿您自己突然不管不问了呢?”
杨掌柜迅速收拾好包袱,梗着脖子道:“我也没说不救啊,但凡事也要量力而为,我进城是为了去官府搬救兵。”
一语未落,杨掌柜已经带着他的人还有货,麻利地离开了。
马掌柜看了看这对兄妹,犹豫道:“我们和两位也只是萍水相逢,娘子和郎君若是实在不愿意——”
顾九微笑:“不愿意。”
旁边有人愤愤道:“昨日你们吃的那羊肉可都是我们宁掌柜准备的,如今,你们就是这般无情?”
顾九友好提醒:“你们昨日喝的那流香酒,可是一斗十千的宝贝。”
那人憋得面色涨红,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顾九抬步离开:“阿兄,那咱们也走吧。”
楚安立马跟上,等走得稍微远一点,他才低声道:“原来你昨夜吹牛,是在这等着呢。”
那会儿顾九向他要酒壶时,他就感到十分奇怪。那酒壶里装的分明是他买来暖身子的寻常酒,一斗十钱,却硬是被顾九吹成一斗十千的流香酒!
顾九抿唇,轻声道:“不是。”
她哪有这么神机妙算。
现在天光大亮,村民们也已经从各自的茅屋中走了出来。只不过奇怪的是,田埂上无一人耕种,村中的男女老少都老实地呆在院中。当顾九和楚安从他们面前经过时,视线便立刻黏在两人身上,眼神阴恻恻的,盯得楚安心中忍不住发毛。
楚安喉咙发痒,握拳抵唇,借助咳嗽掩盖住自己的声音:“阿九,我怎么感觉他们这眼神跟豺狼盯上猎物一样。”
顾九挑眉,略微诧异地看他一眼。
感觉得不错,继续保持。
屠灵村并不大,再加上两人走路跟脚踩风火轮似的,很快,他们便来到来到村口。顾九眺望远方,看到杨掌柜和他的随从正赶着骡车往峡道走。
顾九忽然停下脚步,东观西望。
屠灵村位于山坳处,四面环山,且山势崎岖,山脉相连,而那峡道似乎是离开村子的必经之路。
楚安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正要开口问顾九,接下来是不是真打算进城报官,结果刚一张嘴,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只感觉脚下这片土地都随之晃了晃。
楚安循声望去,登时浑身一震。
巨石滚落,灰尘漫天。
那峡道竟然坍塌了?!!
“阿九——”
“拦住他们!”
饱含愤怒的吵闹声从背后传来,由远及近,一晃神的功夫,两人便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抄着干农活的家伙什,各个凶神恶煞,似是要把两人生吞活剥了。
楚安倏地拔刀,紧皱着眉头:“你们想干什么?!”
村长从人群中走出,步履蹒跚,双眼冒火:“是你们想干什么!”
老村长整张脸涨成紫红色,气得浑身发抖:“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然破坏我们村的祭祀!你们这不是把我们全村的人往火坑推吗?!”
楚安莫名其妙道:“我们何时破坏你们的祭祀了?”
“还狡辩,”村长指着那还未散去的尘雾,急促道,“今日是腊月初,我们要给那些洞穴里的亡灵送活祭,而你们却把峡道炸崩,导致我们无法进城买活祭品!这不是要了我们村里人的命吗!”
话落,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怒声凶悍。
楚安道:“这峡道坍塌我们也很意外。”
可惜他的解释几乎全被村民滔天的愤怒所吞噬,无人愿意听他的辩白。
“既然此事因你们而起,”老村长沉声道,“那便由你们充当慰问亡灵的祭品,保我们村子平安。”
从峡道崩塌后,顾九就未言一词。楚安将她护在身后,时刻警惕着想要扑过来的村民们,他锉了锉后槽牙:“阿九,等会儿我冲过去,你趁乱逃走。”
顾九无声叹息。
逃哪儿去啊,且不去纠结那被巨石堵住峡道是不是唯一出口,就算有旁的通道,她现在也找不到啊。而且这群人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们留下来,若是想逃,除非见血。
她不知道楚安杀没杀过人,但以他的秉性,纵然手上有过人命,估计也是有罪之人。而这些村民虽是不可理喻,但却也是寻常百姓。
所以,若是硬拼起来,吃亏的一方定然是不敢伤人性命的他们。
看着这群面目狰狞的村民,顾九忽然轻笑一声。然而她这一笑不要紧,却是将恶狼扑食一般的村民吓住了。
顾九拍了拍楚安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不慌不忙道:“你们既然咬定是我们破坏的峡道,那其他人呢?昨夜留宿于屠灵村的人可不止有我们兄妹。”
村长当即道:“那些罪人已经被我们送进洞穴了!”
顾九了然,不咸不淡地评价:“动作还挺快。”
“那行吧,”她伸出双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也带我们过去吧。”
楚安吃惊道:“你疯了?”
顾九给他分析道:“在被打得半死拖进去和自己进去之间,显然是后者更舒服。”
末了,她仰天长叹,语气哀戚:“沈郎啊沈郎,你我二人怕是只能来世再续姻缘了。”
言罢,顾九任由村民将她的双手捆住,然后潇洒转身。
楚安:“......”
这会儿他要是再看不出来什么蹊跷之处,就算白认识顾九了。
两人被押到昨夜所见的洞穴前,村民们纷纷跪地磕头,嘴中还念念有词。做完这些后,两个大汉将他们扔进黑洞。末了,一块巨石赫然堵在了洞口处,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他们眼前随之一片漆黑。
楚安的弯刀被村民们抢走了,但袖中还藏了一把匕首。好在那帮村民并没有把他们捆成蚕蛹,楚安很轻易地取出匕首,割断手上的麻绳,然后又去帮顾九松绑。
周遭的黑暗宛如一潭死水,透着沁人骨髓的阴冷,仔细去闻,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焦味。
楚安叹道:“阿九,你若是心里没藏着什么算盘,咱俩可就真栽在这了。”
顾九道:“放心,没那么容易死。”
楚安站起身,凭着感觉望向深洞里虚无的黑暗:“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九扶着墙:“去见见里面的亡灵。”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两人只能贴着墙往前走。而越往里走,那股焦味越浓重,其中还混杂着血腥味。
顾九这才有些不安。
有血,就代表里面可能有死人。
马掌柜和那几个随从?
她觉得不是。
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顾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楚安胡乱捞了一把,只抓到了空气。他蹲下身,慌忙问道:“没事吧?”
顾九摇摇头,反应过来彼此都看不见对方后,回了句:“没事。”
她双手细细摸索着绊倒自己的东西,脸色变了变:“是焦尸。”
楚安立马想到了杨掌柜昨晚说的话,慢声道:“应该是因瘟疫而死的蓬莱人。”
这也意味着他们若是再往前走,就会遇到更多的尸体。
顾九沉默一霎,扶墙起身:“继续走。”
与预想一致,之后两人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也不知道这洞穴里究竟藏了多少具尸体。
顾九心想,这个洞穴不应该叫做魔窟,而该叫尸窟。
两人大约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一前一后停下了脚步。
因为石壁已经到头了。
任由两人如何往前摸索,所触碰到的都只有空气。而那股藏在焦臭味中血腥气,也到达了最浓郁的程度。
似乎近在眼前。
顾九这辈子没这么依赖过鼻子,凭着嗅觉和小心翼翼探出的脚尖,一点一点地寻找血腥味的来源。
直到脚底传来柔软的触感,顾九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悬起了一颗心。楚安察觉到她不再往前走了,便问道:“找到了?”
顾九嗯了声,缓缓蹲下身,一伸手,触摸到一片粘稠的液体,再往上,是一团潮湿又毛躁的头发。
楚安也要去摸:“是尸体——”
顾九立马出声阻止:“别动。”
楚安的手僵在半空中,被她这一声喊得有些心惊:“怎么了?”
顾九摸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紧抿着嘴角:“这人的尸体被破坏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你摸到了内脏怎么办?”
楚安脑海里当即浮现出对应的画面,顿时打了一个战栗,老老实实地收回手。
顾九以尸体头颅为起点,继续往下摸索,找到了那人的手。
冰冷又僵硬。
大概死了有好些时辰了。
不过让顾九没想到的是,尸体手中攥了一个细长筒状的东西。顾九掰开尸体的手指头,取出那攥在掌心的小东西。
顾九顿时一喜。
是火折子?!
楚安还在心里琢磨着这具尸体会是谁的,忍不住道:“阿九,我觉得这人可能是宁掌柜——”
一语未落,眼前的黑暗倏地被一簇火苗驱散。同时,楚安也看清了尸体那仅剩的半张脸,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而顾九也是猝然一惊。
她见过这人!
是那晚从沈时砚房中离开的黑袍男子。
楚安心跳得厉害,声音如紧绷的弓弦一般:“阿九,这人是......吕绍文。”
顾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他是谁?”
楚安道:“工部侍郎吕绍文。”
被高钟明杀死,至今未寻到尸首的吕绍文。
顾九愣住了。
当初在汴京所发生的一切,重新跃进脑海。
“这人是我旧识。”
“但不能让大理寺插手。”
“玉清宫的东西。”
......
原来这是个局。
一瞬间,顾九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比她更不舒服的是楚安,他脸色有些发白:“阿九,你还记得你在吕绍文书房发现的《营造法式》吗?”
顾九没说话。
“二月初五,”楚安道,“那是王爷回京的日子。”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顾九起身,声音有些冷,“我来汴京的日子也是二月初五。”
她敛下眸,看着那具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啃噬过的尸体,淡淡道:“临来登州之前,我在王府里见过他。大概是王爷和吕绍文正在谋划着什么,并借机除掉了高钟明。”
即使他把她蒙在鼓里。
但证据未齐全之前,她仍然选择相信他,且坚定不移。这是她当初的回答,也是她许下的承诺。
顾九抬步往四周走:“怀瑾,你不相信他吗?”
楚安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信。”
他顿了顿:“只是现在——”
顾九道:“到时候直接问他便是了。”
楚安叹了口气:“嗯。”
这“吃人的魔窟”深处别有洞天,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圆形石室,而正中央的位置有个半尺高的石台,呈八卦图状。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方位各有一座石灯。
顾九护着火折子,点燃石灯。
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映入眼帘。
四周石壁上刻着图案,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石室。
顾九手中的火折子悄然熄灭,她凑近石壁,细细观摩上面所记录的一切。
头戴长翅帽却横眉怒目的官员、躺在街市上奄奄一息的病人、被一群官兵驱逐的百姓、还未完工的亭台高阁、滔天大火中层层相叠的尸体......
这说是蓬莱岛的瘟疫。
楚安则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四处打量这空荡荡的石室,皱眉道:“那宁掌柜呢?咱们昨晚可是亲眼看见他进来了。还有马掌柜他们,难道都在咱们来时的通道里?”
“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呢?”顾九看他,“这些都是假的。”
楚安没太理解:“什么假的?”
“所有。”
“会吃人的魔窟、腊月祭祀、商队,”顾九眸色暗了暗,“这些统统都是他们用来请君入瓮的伎俩罢了。”
楚安惊道:“屠灵村的村民?”
顾九点头:“王老伯怕是也没有溺死。”
楚安问:“你是何时开始怀疑的?”
“昨晚进村不久,”顾九道,“还记的老村长一开始听我提及王老头时的模样吧。”
惊讶、恐惧、难以置信。
老村长当时的反应的确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问题是,在他表达完恐惧之后,却只问了她和楚安为何会知道他是村长这件事。
那会儿,她说他们两人是来此借宿一晚的路人,而之所以叫他村长,纯属是误打误撞。但是她并没有解释过为何他们会知道“王老头”这个人。
尤其是当她得知屠灵村的灵异传闻之后,更加怀疑这老村长有问题。
顾九道:“如果魔窟的传闻是真,屠灵村应该很迷信于鬼神怪力之类的事情,所以若王老头真的死了,那昨晚老村长应该对我提及“王老头”这件事更加敏感。”
“但显然,老村长并没有。”
不过当时她只是觉得要么是船夫老伯欺骗她和楚安,要么是老村长有问题。
“这是其一,”顾九伸出两根手指,“其二,便是那商队。”
“首先是杨掌柜讲故事的时机,”顾九道,“咱们到时,那羊肉汤基本上可以起锅了,也就是说,那些人已经呆在院子里好些时候了。在这段时间里,杨掌柜为何没讲起屠灵村的故事,偏偏是在我们去之后说了呢?杨掌柜领着众人往这偏僻的小山村留宿时,其他人没问起这其中原因?”
“然后是酒。”
顾九嗤笑:“一斗十钱和一斗十千,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杨掌柜是做酿酒生意的,怎么会品尝不出来酒的好坏呢?”
顾九道:“还有马掌柜的衣服,显然是不合身的。”
“最后就是半夜起来的宁掌柜。”
临睡之前,杨掌柜特意说了,无论半夜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去。与其说这是一种提醒,不如说是一种暗示。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她和楚安在他们心里,便是那只猫。
所当楚安想要去追宁掌柜时,她一开始是阻拦的,但后来转念一想,跟过去看看也行,或许能弄清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这群人确有猫腻。
“当时我们听到的念经声,应该是屠灵村村民搞的鬼,”顾九想了想,“还有我们追出去后所看见的黑影,并不是同一人,而是由与宁掌柜身形差不多的人提前在各个拐角藏好,等我们追过去时,他们依次出现,误导我们这屠灵村当真有鬼。”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明可以选择更短的路线前往洞穴,而宁掌柜却七绕八拐,走了好长一段路。
最重要、也是最惹她起疑的是,其中有一段路,那道黑影是同手同脚走的。
“当我们跟着宁掌柜来到所谓的魔窟后,我便猜这群人的目的大概是想引你我二人进去。”
顾九停顿了下:“但至于其中原因,我当时还没想明白。”
“其三,就是今日所发生的种种。”
顾九若有所思道:“其实峡道崩塌之前,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商队和这群村民是不是一伙的,直到峡道崩塌,村民们不由分说要把我们当成活祭品扔进洞里。”
她这才明白,从一开始,这些人便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闻此,楚安心中涌起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寒,他不能理解道:“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咱们当活祭品?”
“没看到吕绍文的尸体和这些壁画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顾九抚上那些凹槽,捻了捻指腹,“这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我们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既然故事是假的,那么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活祭品。
“他们费心思把你我二人弄到这里,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洞穴里的一切,”顾九扯了下唇角,“故而引导我们怀疑蓬莱瘟疫的真实性,并将其真相公之于众。”
楚安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真相?”
顾九道:“瘟疫是假,屠杀是真。”
壁画上所刻的内容表面是瘟疫摧毁了蓬莱岛,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些带着长翅帽的官员,并不是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而是他们本身就是青面獠牙的十殿阎罗。
还有那些驱赶蓬莱人的官兵们,他们手中所拿的兵器既不是刀剑,也并非长矛,而是脚镣手铐。
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索人魂魄的鬼差。
顾九的视线扫过石室各个角落,忽然抬高了声音:“阁下,我都已经猜出来了,您若还不现身,就太没有诚意了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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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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