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文摘   2024-09-29 08: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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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你喜欢我吗?”
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索人魂魄的鬼差。
顾九的视线扫过石室各个角落,忽然抬高了声音:“阁下,我都已经猜出来了,您若还不现身,就太没有诚意了吧。”
第38集
空荡荡的石室里回声不断, 侧耳屏息,有脚步声混淆其中。顾九和楚安同时看向那幽深的通道,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缓缓从里面走出。
楚安一怔。
竟是将他们引至屠灵村的船夫老伯。
同时, 楚安也迅速反应过来,怕是他和顾九摸黑走过来时, 这人便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藏身于洞穴通道。
老伯停在吕绍文的尸体前,笑了笑:“顾娘子果真是聪明。”
事到如今, 顾九毫不意外这人知晓她的姓氏。眼下所发生的种种,无一不在表明她和楚安从登岸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这群人盯上了。现在想来,那只藏在河岸附近的木船应该就是为了他们两人准备的。
顾九重新打量老伯,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老伯意味深长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到登州,不就是为了找我吗?”
顾九蓦地一惊:“你是吴真人?”
对于这个回答她始料未及。
吴真人缓缓点头:“正是在下。”
顾九想起了在汴京时女掌柜说的话, 微微皱眉:“你不是应该在蓬莱岛吗?”
“原来是在,”吴真人道, “封岛前夕逃了出来。”
为何要说“逃”?
顾九没听太明白,试探性地问:“有人要杀你?”
“是,”吴真人直白道, “玄清,也就是你的母亲。”
旁边的楚安听得一头雾水,不悦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且不说阿九的母亲早就已经难产去世,那个玄清可是玉清宫的妖道!倘若谁跟她扯上关系,待高太后倒台,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此言是否是我胡说, 楚郎君不妨亲自问问顾娘子便是了, ”吴真人道, “是与不是,她本人理当最是清楚。”
楚安一偏头,却见顾九紧抿着唇角,脸色有些难看。登时,他心底便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楚安张了张嘴,想问个答案,然而顾九下一句话就侧面应证了这老头所说的真实性。
顾九眼神藏着冷冽:“你为何会知道的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无人告诉我,”吴真人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你母亲生你时,就是我替她寻来的稳婆。”
说到这,他顿了顿,却是突然看向了楚安:“还有你。”
吴真人缓缓道:“楚郎君既然不知道顾娘子的身世,想必,你自己的身世应该也是不知。”
楚安心中无故翻起一阵怒火:“你在开什么玩笑?!”
吴真人却是摇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沧桑:“楚郎君,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话落,顾九和楚安同时僵在原地。
许是吴真人的语气太过平静,神情又寻不到一丝撒谎的心虚,让楚安缓了好久,才从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吴真人对楚安仅凭一句话就能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并不抱希望。他看向顾九,叹道:“我曾算是你母亲的半个师父。”
“你母亲是被沈家收留的战场遗孤,取名沈清,嫁给了楚家大郎楚业廷。后来灵州战役惨败,沈家军无一人生还,沈清觉得其中必有猫腻,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明贞三年,沈清潜入皇宫,却意外发现当时独揽圣恩的纯妃竟然是本应该死去的元懿皇后。而彼时,她也调查出沈家军的死与高家和先皇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她连同元懿皇后,密谋下毒杀害先皇,想要为死去的沈家人报仇。”
“结果事情败露,元懿皇后中毒身亡,沈清逃之夭夭。而先皇大怒,派人追杀沈清,”吴真人眼神复杂,“元懿皇后的死彻底逼疯了沈清,她先是逃回太原府,以她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威胁楚业廷起兵造反。楚家世代忠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乱臣贼子的事情。威胁无果后,沈清一气之下杀了楚业廷,然后逃到江陵府寻我。”
“那时我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再三询问之下,沈清才把这些告知于我,并恳求我收留她几日,待她产下婴儿,便去认罪伏法。”
“我曾经被沈老将军请至府中为其治伤,也因此与沈清结缘,教了她一段时间的岐黄之术,”吴真人苦笑一声,“所以我念及旧情,便将她留在观中,却没曾想竟是养虎为患。”
“沈清临盆之际,恰好顾府的女眷们来观中上香祈福。许是因顾家男丁稀薄,而顾喻的妾室宋小娘腹中胎儿极有可能是男婴,所以顾府的当家主母常氏动了恶念,故意将宋小娘留在观中,派歹人谋杀。待我发现时,宋小娘已经气绝,但她肚子里的婴儿却还尚有命息。所以,我剖腹取子,救下了宋小娘的孩子。而恰好,沈清腹中胎儿也平安出生。”
“但是当夜先皇的死士也寻到了观中,逼我交人。”
吴真人道:“沈清出尔反尔,趁乱将两个孩子互换,带着男婴逃跑了。之后楚业炜带兵拦截了沈清,她不愿认罪,便跳了崖。我挂念那男婴的生死,便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后来我得知楚业炜的妻子产下一子,取名楚安。我心中起疑,便借着郎中之名登府拜访过,确定了那孩子就是沈清当初带走的男婴。”
吴真人看了眼楚安,见他面色苍白,有些于心不忍:“对于楚老将军的这个决定,原因是何,想必不用我再多言。”
沈清意图刺杀先皇,此罪已是可诛九族。倘若让旁人知晓沈清的孩子还活着,定然必死无疑。而先皇之所以未将此事牵连楚家,那是因为当时辽国屡犯大宋边境,朝廷需要楚家人上阵杀敌,故而没有降罪他们。
“明贞十三年,先皇驾崩,官家登基。同年高太后命人修建玉清宫,一个名为玄清的女道长入住殿内。我起初并不知道玄清就是沈清,直到皇城司的人把我抓走,我才得知沈清并没有死。”
“沈清表面给高太后出谋划策,背地却暗暗给其下毒,意图以此控制高太后,”吴真人忖了忖,继续道,“此毒我从未遇见过,而沈清应该也没有解药。她把我绑至玉清宫后,命我研制出毒性发作时消减疼痛的药方。”
“我深知待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后,定然是没命可活。所以,我一边研究那怪毒,一边想方设法逃走。好在上天眷顾,最后我成功从玉清宫逃了出来。”
“也是自那时起,沈清便一直命人追杀于我,而我不得已四处逃亡。”
说到这,吴真人心中苦涩万分。
世人所以为的“云游四海”,不过是他为了活命的逃亡罢了。
不曾了解的真相再次被揭露,顾九心底仍是掀起一片波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沉默片刻,顾九缓缓开口:“她是为了灭口?”
“不全是,”吴真人道,“沈清之所以追杀我,一是为了灭口,二则是因为那毒。”
吴真人顿了顿:“沈清想让那毒成为无解之物。”
顾九只感觉一阵恶寒。
想必顾娘子应该是能猜出我是蓬莱人了。”
吴真人望向石壁上自己亲自刻出的画,眼中浮起一片哀戚,说起了蓬莱瘟疫的事情:“我逃亡数年,从来没有归家,直到我听说了蓬莱出现瘟疫的事情,这才冒死回到蓬莱岛。结果,却意外发现此次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蓬莱爆发瘟疫之前,官府曾往岛上送来了一批流民,他们皆是身患鼠疫之人。”
吴真人道:“瘟疫爆发之后,官府下令封岛,表面是为了控制瘟疫不扩散,实际则是想让蓬莱的百姓自生自灭。等人死的差不多了,官府便驱赶剩下的百姓。之后不久,朝廷便决定在蓬莱修建书院。”
而不是像世人所知道的那样:先有了在蓬莱修建书院的旨意,再驱赶百姓。
瘟疫、封岛、驱逐。
这些都是为了修建蓬莱书院所做得准备。
顾九沉默一霎,问道:“现在居住在屠灵村的村民们,就是当年被驱逐出蓬莱岛的百姓?”
事到如今,吴真人也没妄想能瞒过顾九:“是。”
“我虽然不清楚为何朝廷非要选在蓬莱修建书院,”吴真人分析道,“但修建书院这事基本上是高家在负责,无利不起早,高太后如此注重书院的修建,我猜这其中应该藏有什么原因。而高太后身后又有玉清宫,很难说沈清与此事毫无干系。”
顾九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如今顾娘子你适才推测的那般,我引你前来,就是想让你看到这洞穴中的一切,”吴真人长叹一声,诚恳道,“你和你母亲不一样,我想请你为我们这些蓬莱人讨回一个公道。当然,我定然也会竭尽全力,为你医治宁王。”
“只是......”吴真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斟酌言辞,“顾娘子,我需得事先提醒你,吕侍郎的死可能和宁王有关。”
这也是为何吴真人费心思引两人前来洞穴,而不是直接说出所有的原因——他在怀疑沈时砚,而顾九和楚安又是沈时砚的身边人,所以他不敢直接把这些告诉他们。
只是没想到,顾九这么快就猜了出来,他若是再隐瞒下去,只怕物极必反,弄巧成拙。
顾九目光一紧:“吕侍郎难道不是你们杀的吗?”
吴真人立马否认:“当然不是,我们没有理由杀他。”
他解释道:“我是前日在附近的山林中发现了吕侍郎,当时正有两头饿狼在啃食他的尸体。吕侍郎负责督工书院的修建,多年居住在蓬莱岛,我自然是认识他的。而前不久刚从汴京传来吕侍郎身亡的消息,我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隐情,所以便把尸体带了回来。”
吴真人道:“吕侍郎既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蓬莱,那就说明他在汴京时定是假死,而负责处理此案的是宁王。可吕侍郎身死,按规矩应该交给大理寺负责,但宁王却越俎代庖,我这才起了疑心。”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杀死吕侍郎的人,必然知道他假死这件事。”
任换做是谁,被人怀疑心悦之人和命案扯上关系,都不会高兴。所以,有些东西吴真人只能说已成定数的事实,至于其他的事情,便留给顾九自己去调查了。
想到这,吴真人接着道:“宁王无不无辜,需得顾娘子你自己去找答案,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你还需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他。但前提是,顾娘子要帮我们蓬莱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抓住当年迫害我们的真凶。”
顾九点头:“好。”
无论是为了蓬莱的百姓,还是沈时砚,她都不会拒绝。
见她答应下来,吴真人彻底松了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布帛,交给顾九:“这是蓬莱书院的建造图纸,是我在吕侍郎身上找到的,不知道顾娘子能不能用得上。”
图纸上有一处用朱砂笔圈住,极其醒目。
顾九收好布帛,直接道:“我需要去一趟蓬莱,你有办法带我们入岛吗?”
吕绍文被杀的原因肯定离不开藏在蓬莱岛里的秘密。
“有,”吴真人道,“只是现在守卫森严,怕是只能等到夜晚才好行动,而且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敲定好这一切,吴真人便带着顾九和楚安离开了石室。挡在洞口的巨石被村民们齐力推开,光亮涌进洞穴的一瞬,顾九被迫偏过头去。等再次看过去时,只见之前还凶神恶煞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弯腰磕头,眼神充满希冀。
既是道歉,也是恳求。
顾九默了片刻,拱手回以一礼。
人群散去后,楚安叫住顾九。
他垂下眼,不敢与顾九对视:“对不起。”
楚安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羞愧难堪,他声音都在隐隐发颤:“阿九,我偷......偷了你的人生。”
本应该在江陵府受苦多年的人是他,不被顾家喜爱的人也应该是他。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顾九紧抿唇角,眸底肃然,“要是按照你这个逻辑,那沈清做的那些孽,也应该由我来承担了?”
楚安立马道:“当然不是!”
“所以你不要再去想此事,没有这些事情,我不是顾九,你也不会是楚安,”顾九语气缓了下来,认真道,“楚老将军会把我收为义女,想必应该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但他仍然待你如初,不是吗?在他心中,我们都是楚家的孩子。”
“而且,沈清之所以将你我二人偷换,最开始所打的念头定然是拿你当替死鬼,只不过楚老将军赶来的及时,这才救下你。刚才吴真人说出那些陈年旧事后,我还怕你会怪我。”
楚安着急解释:“我一点都不怪你!”
顾九笑:“阿兄,我亦是如此。”
待天一黑,吴真人便带着顾九和楚安重新去了藏船的地方。吴真人在蓬莱生活多年,自是熟知岛上的地势,再加上他观察过封岛后守卫巡逻的情况,便不难找到其中漏洞,安然地靠岸停船。
顾九和楚安两人接连上了岸,吴真人正要寻个隐蔽处将船藏起来时,顾九却拦住了他:“你不用跟着我们去。”
吴真人一惊:“为何?”
顾九看他:“没医好沈时砚之前,你都必须安然无恙地活着。”
吴真人只能点头:“那两位小心。”
分别之后,顾九和楚安直奔蓬莱书院的所在地。一路上,两人碰到好几次巡逻的官兵。而书院附近更是夸张,凡供人进出的通道,皆有一队官兵看守。
几乎是水泄不通。
两人围着蓬莱书院转了一圈,便就近寻了一处食肆。楚安在二楼凭栏处观察着下面的情况,摸清换岗的时间。而顾九则拿着吕绍文留下的图纸,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看出其中的门道。
布帛上所画的建筑物和他们所看到的书院,似乎并不一样。
吕绍文精研建造之道,不可能会画错,所以这两者之间肯定是什么联系,且还不能轻易让人就看出来。
顾九忖了忖,问食肆掌柜借来纸笔,迅速凭着记忆将刚才亲眼所看的书院大致画了下来。但是她没进去过,故而只能画出个大概轮廓。
顾九来回比对两幅构图,找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布帛上南侧小门的位置和她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前者更靠近高墙中的槐树。
顾九想了一会儿,她将薄纸平铺在布帛上,让楚安捏住两角,拿了起来。她则举起桌案上的油灯,借着薄纸透光,慢慢重合了两个南侧小门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那两棵槐树却彼此错开了,中间所留出的空隙,恰好和南侧小门的宽度一致。
顾九微微皱眉。
难不成墙里还藏有一扇门?
两人又去了一趟南侧小门附近。碍于门口值守的官兵,他们不敢刻意停下,只能慢吞吞地移动脚步,且走且看。
行至两棵槐树交错地时,楚安装成醉酒之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然后佯装站不稳,狠狠地撞了一下那堵墙。
很快,两个官兵便冲了过来,怒声驱赶楚安。
而顾九也随即确定下来,那的确是一堵货真价实的厚墙。
奇怪。
总不能真是吕绍文画错了?
顾九又往周围看了看,视线扫到一处时,蓦地停下。
从书院南侧小门出来,便是一处较宽的巷子。右侧是书院筑起的高墙,左侧是百姓居住的宅院。而那堵墙的对面,恰好正对一扇木门。
也就是两棵槐树交错的位置。


顾九心中不由一紧。
她快速用余光掠过那些守卫, 见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稍微缓了口气。
木门里侧并没有上锁,顾九仅轻轻一推, 门便悠悠地开了一条缝。有细风顺势扑来,卷起一层看不见的灰尘, 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无人居住。
院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两人看了一会儿,便抬步往堂屋走去。楚安点燃事先准备好的蜡烛, 昏昏沉沉的烛光落在视线所及之处。
房中布置简陋,但家具齐全。楚安本欲往里走,顾九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敛着眸,紧紧地盯着某处。
楚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愣了愣。
用来间隔空间的百宝格中摆满了清一色的瓷瓶, 唯有一格摆放着用细木条垒起的木阁。
此物与吕绍文家中的一模一样。
楚安回过神来,不由猜测道:“这里会不会也有暗道之类的东西?”
顾九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虽是这样说, 但她心里明白,这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言罢,顾九立即走过去, 按照之前沈时砚说的法子,果真找到了藏在里面的开关。只是这此出现变动的却不是几案背后的墙壁,而是衣柜。
只听轰隆一声,两人瞬间被吸引过去。这声响不小,顾九担心招来附近的官兵,迅速打开衣柜, 却见柜底塌了一个黑洞。洞口狭窄, 只能容一人进出。
而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叠纷乱噪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楚安神情顿变,暗骂一声,连忙把顾九往柜子里推。
楚安压低声音道:“我去引开他们,之后再回来与你会合。”
这柜底已经是完全塌陷的状态,只要有人开了柜门,立马就会发现此地的异常之处。若是两人都藏身于其中,别说能不能再调查下去,只怕是双双被捕的下场。
顾九也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随着逼近的脚步声,她没有时间再去犹豫。
顾九叮嘱道:“你只管跑,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话落,转身便跳进窄洞。
楚安迅速用木柜隔板上的被褥盖住洞口,关紧柜门,赶在官兵们冲进院子之前,飞身翻墙而出。而这一动静,也确实起了效果。
“人在那!他要跑!”
“弓箭手准备!”
“死活不论!”
......
待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顾九方才松了口气。窄洞连接一条半人高的废暗渠,顾九举了举蜡烛,微弱的烛光触碰不到一望无际的黑暗。
顾九有些犹豫。
她是呆在此处等楚安回来,还是先走一步,独自去探查?
几经考虑,顾九还是选择了后者。
万一那些官兵回过神来,疑心起了这里,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顾九咬咬牙,从袖中拿出防身的匕首,一个人往最深处走去。这条废暗渠很长,顾九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费劲。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灯芯上跳跃的火苗慢慢泯灭于黑暗。
顾九眼前一黑,仿佛再次置身于屠灵村的洞穴通道。
但是这次,只剩下了她自己。
顾九胆子再大,对于未知的危险也有些犯怵。但她已经走到这里,总不能再掉头回去,只能再次扶着墙,一路摸黑前行。
好在没多久,前方终于没了路。
顾九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铜门,仅半人高。她拉住门鼻,用力一扯,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那出口又低又窄,顾九只能俯身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四周沉寂,并无一人。
而顾九却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这里应该是个石殿。
入目便是数丈高的石墙,上面陈列着数千万的白瓷,瓶身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布满了整座石殿。
而顾九刚才所以为的出口,其实是一个空心的青铜台。此物约半人高,壁身镌刻着看不懂的花纹符咒,最骇人的是青铜台上躺了一具衣裳华丽的尸骨。凤冠霞帔,玳瑁绸缎,森森白骨在鲜艳服饰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诡异。
而在青铜台背后,是一张偌大的供桌,上面摆放着数百个红漆牌位,其中所刻的姓氏,是顾九再熟悉不过的字。
沈。
沈家的沈。
一股寒意由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骨骸,顾九手心不住地冒出冷汗。她咬住下唇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慢慢落到这具尸骨置于胸前的双手。
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如意锁被根根纤长的指骨牢牢锁住。
这东西顾九再熟悉不过,她抱着最后一丝怀疑,小心将那玉如意锁从尸骨手中拿走,脸色倏地惨白——这东西和楚老将军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吴真人今日所言,顾九仍然记忆犹新。沈清和沈楚两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她自己和沈清之间的血缘……结合这些,不难猜出这个玉如意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这具尸骨又是谁。
沈时砚的母亲,元懿皇后。
近些天所经历的事情一齐涌入脑海,各种各样的信息飞速闪过,顾九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耳畔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顾九一时腿脚发软,及时扶住了青铜台,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她掏出吕绍文留下的布帛,看着那鲜红的圆圈,思绪慢慢回笼。
朱砂笔所勾画出的位置乃是书院大殿辟雍殿,是天子在此讲学的地方。但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些,显然不是辟雍殿。而观周围石壁,以及顾九来时所跳进的窄洞,所以此处极有可能是在修建在地下。
而这地方摆满了沈家人的牌位,是以绝不可能乃高家所为,高太后必然也被蒙在鼓里。排除了高家人,其他有可能接触到蓬莱书院修建的,除了赵熙,就是玉清宫。
但很显然,赵熙也是那个不可能的选项。
如此,便只剩下了沈清。
一个有机会接触到书院的修建,且动机充足的人。
顾九再次看向嵌在石壁上的白瓷,心中骇意剧增。
这些是正常瓷器还是骨瓷,基本上已经毫无悬念。骨瓷和白云观存在某种关系,白云观背后又是玉清宫,此物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
顾九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当初邵副使的死结案后,不知道是谁将两只骨瓷送到了王府,其中一只瓶身所刻的生辰八字是她和楚安的。当时楚安说此事与她无关,肯定是冲着他和沈时砚来的。那会儿她初来汴京不久,除了和高世恒结下梁子,并没有别的仇家,所以楚安说的那番话,她自然也就信了。
顾九无声冷笑。
现在想来,那东西应该是针对她的。
顾九强撑着精神走到一面石壁前,依次拿起能够得到的白瓷。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瓶身上所刻的生辰八字皆为相同。
顾九虽不认识这八字,但却也能猜出来它应该是属于谁的。
她再次望向了青铜台上的尸骨,一阵无力感呼啸涌来,顾九晃了晃神,狼狈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骨瓷应声破碎。
莹白的瓷片间,一片黑色的粉末极其显眼。顾九脑袋越发昏沉,她咬着牙,伸手捻起一些粉末,放在鼻尖下轻嗅。
这东西似乎是黑.火.药。
顾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全身血液陡然凝滞,四肢发冷。
成千上万的骨瓷里是不是都藏有黑.火.药?如果是,这些东西一旦触了火,顷刻间整个蓬莱书院都会荡然无存。
这大概就是藏在蓬莱书院的秘密。
顾九扯了扯嘴角,只感觉无比讽刺。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为何高家人要守护这个秘密,但是眼前她所发现的秘密,定然不可能是高家人心中所期许的事情。
猫吃肉,狗挨揍。
高家这是被沈清利用了。
顾九躺在冷硬的地面上,浑身的力气几乎全被抽离出体内。她这会儿再没明白过来自己应是被人摆了一道,就实在太蠢了。
顾九慢吞吞地回想着,她大概是在废暗渠的时候吸入了迷香。那地方气味较大,纵然点了迷香,也很难分辨出来。
那她是被谁骗了呢?
有可能被吴真人骗了,也有可能那个布帛不是吕绍文的,而是杀死吕绍文的人故意留下来的。
然而到底是谁在算计她,答案已经自己出现了。
十几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石殿内,将顾九团团围住,而为首的人顾九前不久刚刚见过。
是那日在茶坊楼下拦住她的侍卫。
男子手里端着一身鲜红嫁衣,恭敬道:“阿九姑娘,请吧。”
顾九闭了闭眼,任由他们将自己捆起来,心底倒没有多慌乱。沈清若想杀她有好多次机会,所以现在她暂且不会丢了性命。
顾九冷冷地斜了男子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家主子倒还真是好手段。”


深夜。
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辰, 一队又一队的官兵挨家挨户地拍响院门,待主人家慌忙披衣出来开门,他们便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 仔仔细细地将每处角落都翻了个遍。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瘟神,主人家便立刻关紧房门。妇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拽紧了自家夫君的胳膊, 害怕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同样被官兵惊醒的邻舍,一边提着灯进院, 一边回头望向官兵们离开的方向,止不住叹气:“好像是蓬莱书院进贼了。”
“我看呐,就是这些当官的小题大做,那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偷的,”妇人语气添了一些怨愤,柳眉拧起, “现如今又是封岛,又是巡逻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书院里藏了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丈夫一听,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生怕被官兵听到了这些话。他赶紧打着哈哈, 结束了这个话题。
夜寒风萧,邻舍哈了一口白气,也着急忙慌地回了自家院子,临关门之际,又按奈不住好奇心,往街道远处望了眼, 只见披甲持刀的官兵们又在一家民宅前停下, 用力地叩响门环。
邻舍连连摇头, 嘀嘀咕咕道:“看这架势,那小偷今夜是逃不掉了。”
然而这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有道黑影快速闪进了他家旁边的深巷里。
这种猫捉老鼠般的逃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楚安逐渐有些吃不消。他躲进一条没有光亮的深巷,借着一堆积的破烂玩意儿遮掩身子,然后撕烂衣袍,咬着牙,硬生生把射穿右臂膀的两只箭矢连着血肉拔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麻痹全身,他闷哼一声,却也不敢从喉咙中溢出半个字。这是楚安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从前被他爹扔进军营和那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搏斗,最严重也不过是摔筋断骨,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又活蹦乱跳了。
回想起他和他爹往日贫嘴的画面,楚安无声地笑了笑。其实如果就这样死去,他这辈子也挺知足的。
他遇见了那么好的家人。
心疼他的阿娘、总是嘴上说他不正混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嫌弃他的老爹、总替他闯祸后收拾烂摊子的大哥——虽然现在大哥镇守边疆好多年都没回来了,但每逢过年过节,总是会寄来一些他曾在家书中提及的玩意儿。
还有沈长赢。
小时候冷冰冰的,看着像是一块没什么人情味的硬石头,其实内心却极度渴望陪伴。后来越长大脾气越好,见谁都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可楚安知道,那只是先皇希望长赢成为的样子。
当初听到沈长赢要从惠州回京时,他激动地几天没睡好觉。但真当这个七年不见的好兄弟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又心生怯意。七年的时间,足够遗忘一个人,也足够淡化一段感情。
不过好在他的担心只是多想了。
还有阿九。
他在汴京鬼混了这么多年,从未碰到过谁家的姑娘这般有意思。她的爱恨嗔痴都很真诚,自由且热烈,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但却不会灼伤亲近她的人。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甚至要感谢沈清。如果没有她当初的算计和心狠,他这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些人。
楚安草草地包扎好伤口,额间布满了冷汗,嘴唇也泛着病态的苍白。他倚靠着冷硬的砖墙,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没有繁星点点,也看不见银月如勾。
待天一亮,他就无处可躲了。
而他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顾九的安危。
楚安缓了一会儿,决定趁天没亮之前,再返回蓬莱书院附近,看看那边的情况。然而他扶墙站起身后,动作却忽然一顿,手中弯刀迅速往后一挥,侧身闪过从背后伸过来的手。
当刀刃离那人的脖颈仅有半寸的距离,楚安又及时收了力。
他微微皱眉:“吴真人?”
年迈的老伯衣衫上血迹斑斑,两鬓白发也乱糟糟地垂下,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一些。
吴真人注意到了楚安臂膀处的伤,低头一看扔在地面上沾血的箭头,便立刻明白过来了。他慌忙低声道:“你这样不行的,我这儿有金疮药,先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楚安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你怎么会来这里?”
吴真人双眼立马黯然下去,嘴唇无力蠕动:“沈清一早便发现咱们了。”
“我把你和顾娘子送上岛后,便先回了村,却没想到村子里的人都被杀了......”吴真人背脊佝偻,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我意识到不对,就立刻摇船赶了回来。我到蓬莱书院附近时,正好碰见顾娘子被一群道士押走了。”
楚安一把揪住吴真人的衣领,几近目龇欲裂:“她被带到哪里去了?!”
这一动作直接牵扯到了楚安身上的那两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了布条。
“一处宅子,”吴真人怕他冲动,又急忙补充道,“那儿全是沈清的人,别说救顾娘子了,只怕咱们略微靠近就会被立刻抓起来。”
楚安失力地松了手,低声喃喃:“那我也要去救她。”
吴真人拦住他,劝道:“楚郎君,我知道你担心顾娘子的安危,但她毕竟是沈清的亲生骨肉。而且沈清若真不在意顾娘子的死活,早就就让她的人直接杀人灭口,何故还把顾娘子关起来呢。”
“为今之计,还是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然后咱们赶紧回汴京,把这件事情告诉宁王,”他叹道,“这蓬莱早在封岛时便被沈清控制住了,仅凭你我二人,是斗不过他们这群人的。”
楚安死死地攥着刀柄,最终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
永安宫内,一阵痛吟断断续续地从寝殿传出。两个宫婢像往日一样,引着玉清宫的玄清仙长进殿。
躺在凤塌上的高太后一见那副青铜面具,便立马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一把拽住玄清的手,痛苦道:“仙长救救哀家,哀家的头好痛啊,太痛了......它好像裂开了。”
玄清慢慢替高太后理好鬓角散落的碎发,丝毫没在意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她道:“无事,贫道为大娘娘带来了丹药。”
玄清说这话时眼神分外温柔,像是怜悯众生的菩萨,高太后心中的暴躁瞬间就被安抚下去。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副青铜面具下,也只有这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好似是柔和的。
高太后摆了摆手,让殿内的其他人退下,待殿门一关,她便拉着玄清走到凤塌处。玄清顺势坐下,而高太后则习惯性地枕在玄清腿上,一边咽下玄清递过来的黑色药丸,一边任由她替自己施针。
细如发丝的银针,一根根刺入高太后的头颅。玄清轻声道:“大娘娘放心,您这病很快就好了。”
高太后意识逐渐昏沉,浑浑噩噩地重复:“没错......没错,哀家这病很快就好了。”
见高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玄清眼底的温柔顿时烟消云散,只有淬着剧毒的阴冷。
而高太后浑然不觉,仍是不住地低声喃喃:“没错,待船一沉,哀家这病......就好了。”
古有徐福东渡觅仙丹,而今她要开坛献祭,问天借命。秦始皇没能实现的事情,千百年后自有后人为之。至于那些寒门子弟,死了便死了......他们的命,如何算得上是命。
随着银针越扎越多,高太后怀揣着美梦和野心彻底陷入了昏睡。
做完这一切,玄清起身离开。出了殿,永安宫的老嬷嬷上前询问高太后的情况。
玄清道:“已经睡下了。”
老嬷嬷行礼谢过,而后连忙命人送玄清出宫。
马车缓缓停在玉清宫前,一个小道士匆匆上前禀道:“仙长,宁王来了。”
玄清淡淡嗯了声,并不惊讶。
算算顾九被抓的时间,都已过了两日,他也该知道此事了。
刚一入大殿,玄清便瞧见了那站在神像前的人。她将青铜面具摘下交给玉清宫使,慢慢走了过去:“之前你让流衡送来玄诚的人头,自己却没过来看看我。”
玄清直径走过沈时砚,跪于蒲团,叩首烧香:“你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寻我。”
沈时砚面无表情,没有接话,却在玄清站起来的一瞬间,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眉眼冷淡得很。
玄清任由面色因呼吸不畅而涨红,非但无动于衷,还笑了笑:“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啊。”
沈时砚终还是松了手,冷眼看着妇人剧烈咳嗽:“是你让她去蓬莱的?”
“你是来问我,”玄清缓了缓,直直地对上沈时砚的眼睛,“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时砚不欲和她浪费唇舌,嫌恶道:“把人交出来。”
玄清却不慌不忙地吩咐玉清宫使去拿东西,不一会儿,那人便去而复返,双手捧着一套男子的婚服。
玄清细细地摩挲着婚服上的金丝绣纹,也不管沈时砚愿不愿意听,自顾道:“这东西自你归京时,我便请汴京城最好的绣娘准备了,应该是合身的。你先带回王府试试,若是尺寸出了差错,我好让人去改。放心,阿九的那套我也让人给她了。”
沈时砚紧皱着眉头:“我要的是人。”
玄清只一笑:“长赢,阿九在那里等你来娶她呢。”
大殿内灯烛成群,亮如白昼,昏昏欲睡的光影懒懒地落在沈时砚身上,将他的眉眼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暖意之中。
那一瞬间,玄清仿佛看到了她的阿姊。
即使玄清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可玄清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沈时砚的脸庞,眼神都温柔了下来,不含一丝丝虚伪。
她叹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的很像。”也不知道先皇看你时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沈时砚冷冷地偏过脸,让本想去抚摸他眉眼的玄清落了空。
玄清也不气,慢慢收回手,只道:“前些日子汴京城突然流传出你的身世——”
“此事是你自己做的吧,”她淡淡道,“你暗中帮助吕绍文假死脱身,然后再故意将自己的身世传开,是因为你想借机去蓬莱调查。”
玄清并没有给沈时砚解释的机会,事实已摆在面前,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况且,他们两人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我虽不清楚你和赵熙有没有在密谋什么,”玄清语重心长道,“但长赢啊,别再耍什么花招了。我不管你现在对赵熙是虚与委蛇的算计,还是将计就计的善念。但蓬莱书院开学之际,赵熙必须要到场。”
蓬莱书院揽的是天下人心,提出此事的是先皇,其修建过程是高家一手操办,此等可载入青史的功绩,赵熙应该不舍得把这份功劳让高家人沾边。只要无人从中作梗,再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赵熙去蓬莱这件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沈时砚黑眸沉沉:“你为何一定要他去?”
玄清敛下眸,眼底冷若冰霜。
因为我要那些人给我沈家赔罪,我要毁了先皇最在意的东西,为我阿姊报仇。
如今赵熙的后宫仅有皇后诞下一幼子。当初新皇登基不久,高太后便立马把自家亲眷送入后宫,想让赵熙立其为后。赵熙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便以先皇指派的姻缘为由拒绝了。
是以,高太后便退而求其次,让赵熙封此女为贵妃。而皇后母族势弱,后宫多是由高贵妃掌权。去年皇后难产,诞下皇子后便卧病在床,这幼儿便被高太后以防止过渡病气的理由,放到了高贵妃身边养着。
如此,只要赵熙死在蓬莱,高太后必然会立马让小皇子登基。且蓬莱书院又一直是高家在负责,赵熙之死,他们难逃其咎,朝中百官也会追究其责,到时候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而大宋朝廷一旦动荡不安,这对虎视眈眈的辽国和曾经痛失九座城池的西夏,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见玄清不答,沈时砚又问:“你打算在那里杀了他?”
玄清却仍是不说话,沈时砚面无表情道:“你既然要我与你合作,却连要干什么都不告诉我——”
“长赢,”玄清打断他的话,以长辈的口吻慢声道,“你只需要记得,我们才是一家人,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亲人。至于旁的事情,待之后,你自会明白。”
“是选对你百般利用的赵家,还是选相濡以沫的心上人,我让你自己做决定,”玄清眉眼的温度越来越冷,平淡的语气中藏着刀锋般的威胁,“但是有一件事我需得提醒你,阿九是阿九,你是你。我对你仁慈,是因为你是阿姊的亲骨肉,可我对阿九不会心慈手软。你知道的,我能做出来的事情远比你想的还要疯狂。”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玉清宫使送走沈时砚后,不由担心道:“仙长,宁王真的能为阿九姑娘一个人,为我们做事吗?”
玄清却是反问道:“你可知道楚业炜如今知道了顾九的身世,却为何不让她认祖归宗,而是认她为义女?”
宫使想了想,回道:“怕当年在江陵府偷换孩子的事情暴露,祸殃整个楚家。”
玄清点头:“没错。”
先皇当初所下的命令是既杀母也杀子,只不过是楚业炜快那些死士一步,把孩子事先藏好了。若不然,顾家那男婴早就死在十几年前了。
旧事的真相世人暂且不知,所以在他们眼中,沈清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仍是沈家的义女,楚业廷的发妻。当年楚业廷的死和沈清的失踪,都是不知名的刺客为之。是以,沈清是清清白白的,作孽的人是玉清宫的玄清。
可如果这些人知道了这两个名字是为一人呢?屠人制瓷,谋杀天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足以诛九族。
而沈时砚这二十多年,待他真心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便有楚家和顾九。如果沈时砚选择揭露她的罪行,纵使赵熙不追究,那旁人呢?秦理一家的下场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口诛笔伐,人言可畏,这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想到这里,玄清转身看向那面容威严端庄的神像,没什么感情道:“人活在这世上,有软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仙长。”
这时有人从殿外进来,禀道:“咱们的人至今还没找到吴真人。”
玄清蹙起眉:“村子里的人不是已经杀干净了吗?”
“是,”那人道,“可吴真人并不在其中。”
玄清神色有些冷。
吴真人的出现是个意外。她让高太后瞒着朝廷下令封岛,是想引顾九直接前往蓬莱书院,却没想到在这中途顾九会遇见吴真人。那十有八九,顾九和楚安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年之事。
他们两人知不知道真相,玄清并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吴真人的医术。
“既然都已经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躲好呢?”玄清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苦恼,“真是的,本来待事情结束之后,你就自由了。”
不愿躲,那就去死好了。
......
鸡鸣几声,天色逐渐清明。
顾九站在窗外,冷眼看着守在院子里的那群道士,静了片刻,又重新关上窗。
距离她被抓的那晚已经过了五日。
顾九躺在床榻上,盯着那雕花床顶出神。
当初去西京时,沈时砚说那里会有人护着她。那会儿她还不知道邸店女掌柜的真实身份,只当那人是沈时砚的下属。现在结合两人对她来蓬莱这件事的态度,仔细想来,他们之间可能是存在某种合作关系,可却又在相互提防。如今,沈清之所以把她囚禁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威胁沈时砚,借此确保合作的完成性。
如果真是合作......
顾九的思绪又被牵至到石殿中的骨瓷和黑.火.药上。
假如把石殿看作是祭台,那谁是祭品?沈清真正想杀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些寒门子弟,她许是想借用这些人的血达成某种目的。而让沈清记恨多年的对象,一个是曾经勾结西夏,害灵州战役惨败的高家,一个借刀杀人,害死沈家军和元懿皇后的先皇。可先皇已死,父债子偿,是以,沈清的另一个目标应该是赵熙。
高家罪孽深重,沈清潜伏在高太后身边多年,想报复他们应该是轻而易举。但赵熙不一样,他是天子,想杀他绝非易事。
那石殿是建在辟雍殿下的......
顾九浑身一震。
如果书院开学那日,赵熙来了蓬莱呢?天子出行,势必有大批禁军随行,但那些黑.火.药爆炸的威力,绝非人力可控。
还有沈时砚。
有吕绍文的假死在前,他任蓬莱书院的山长就不可能是意外。书院开学之际,他定然也要到场。那沈时砚知不知道黑.火.药的存在?如果知道,他应该会竭力拦住赵熙,除非——他也想要赵熙的命。
那如果不知道呢?
顾九偏过头,看向摆在梳妆台上的红嫁衣,脑海里跳出那日她被抓的情形。当时她指着嫁衣问那侍卫是何意思。那人只说,让她安心在这等沈时砚来接她成婚。
顾九便又问何时能放她离开,
那人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阿九姑娘,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
当时她还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何意思,而眼下再仔细琢磨,顾九不由冷汗涔涔。
如果沈时砚不知道黑.火.药的事情,沈清的算盘是不是想拉着他们所有人去死?
不行!
顾九立马下了床,呼吸急促。
她需得想办法尽快把蓬莱的事情告诉沈时砚。
顾九烦躁地皱起眉。
可现在她这处境,别说出去了,连楚安的生死都还不清楚,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当时他们俩本以为用的是调虎离山,却不想反被人玩了一手将计就计。
顾九这一整天都在琢磨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那些道士送来的饭菜几乎是一口没动,而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吃了与否,只是机械地按照时辰送来餐食,然后关紧房门,在外面守着。
然而顾九没想到的是,当晚深夜有人敲响了她的后窗。
顾九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警惕高而睡眠浅,几乎是窗棂轻微响了第一下的时候,她就迅速翻身下床,一边注意着房门,一边轻步走到窗棂处。
她首先想到的是楚安,结果一开窗,却连人都不是。
顾九愣了愣。
是沈时砚的那只鹰。
鹰爪上绑了一个细竹筒,这种时候顾九哪敢犹豫,不顾被鹰抓伤的危险,直接拎起老鹰的翅膀,把这飞禽弄进房中。
好在这鹰通人性,对她没有半分敌意。顾九顺利地解下细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条。
上面仅有短短六个字。
“等我接你回家。”
顾九紧抿唇角,眼眶微微发涩。
她赶紧把提前就写好的书信塞进细竹筒,重新绑在鹰爪上,小心地把鹰鸟放飞。
可她没想到的是,仅刹那间的功夫,一只凌空飞来的箭矢射中了即将飞出宅院的鹰。
鹰鸟直直地摔落在地。
一个灰袍道士,从暗处走了出来,攥住那鹰鸟的头颅,重新归于暗处。
自始而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分给顾九一个眼神,却足以让她背脊发凉。
因为顾九明白他的意思。
这人故意放任鹰鸟飞进来给她送信,这是给予她希望,而之后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希望破碎。在这个过程,他甚至没有去在意送进来的信上写了什么。
那人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她既离不开这里,也阻止不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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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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