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更可怕是生不如死。”

文摘   2024-09-21 08: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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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你可以,试着习惯我。”
既然如此,那有没有可能在其他时间里,秦行知也回来过?
高方清如实道:“只怕有些难。”
第30集
话音落下, 高方清又道:“而且,就算那些女子多失踪于每年秋季,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掳走她们的人一定与此有关, 凭此把失踪案落到秦行知身上,也太过于武断。”
西京虽不是大宋京都, 但它毗邻汴京和又修有皇陵, 经济繁荣,其辖区百姓众多, 人口流动频繁,这其中尤其包括走南往北的商人们,若非特殊时期,官府对于百姓出行并不严加限制。所以,若是单凭顾九这番关于时间的推测,西京那些商人的嫌疑也很大。
顾九心里也明白, 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意外发生, 所以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
可怎么打探出秦行知在秋季三月里有无回到西京呢?直接问白羊应该行不通,秦行知好歹是他的恩人,只怕到时候他们一开口, 秦行知本人便知晓此事。
那秦行知的邻居呢?
顾九脑海里快速闪过什么,她让楚安向秦行知的街坊邻居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
“尤其是院中种了石榴树的那家,”她道,“我今日瞧好些枝干探过院墙,伸到秦行知家中。秋天主人摘果时,也许会看到秦行知有没有在家。”
楚安去打探消息后, 顾九也没闲着, 问起了秦行知购置住宅的事情。
她道:“你说适才说的高价是指多少?”
高方清伸出一根手指:“一千贯。”
顾九吃惊。
那所小院再普通不过, 卖三百贯已是高价,难不成它地底下埋了什么宝贝?要不然一般人谁会当这个冤大头。
高方清继续道:“我觉得此事应是有些隐情,便揪着宅子往下查了下去。”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查起来自然磕磕绊绊,所以他才耽搁至此。
“我找来两人放于县衙的那份交易契书,查到宅子的原主是个年迈鳏夫,其膝下原有个充军的独子,后来犯了军法被处死了。
顾九皱眉:“既然是独子,怎么还去充了军?”
“因为当时是特殊情况,”高方清道,“先皇为了西征,颁布了增兵令。”
顾九怔愣片刻。
她没想到查着查着,竟然还能再次听到西征这件事。
说到兵,顾九忽然想起了归娘在外参军的丈夫。
还有那满身疤痕的弘敏和尚。
她倏地起身,撑伞往外走,高方清大步追上:“你这是要去哪儿?”
顾九头也不回:“巩县。”
两人等到了地方,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了结果。二十年前的西征将士们,归娘丈夫也在其中。
县衙的主簿也在旁边,闻此,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顾公事若是想问此事,不若去找畿县的陈县尉。当年他也在其中,苗老三的儿子便在陈县尉手底下。”
夜阑低垂,屋外雨势由大转小,高方清撑开伞正准备往外走,却见顾九调转脚步,沿着廊下往另一侧走。
高方清问:“还不回去?”
顾九道:“去趟殓尸房。”
她脚步微顿,侧过身:“陈县尉来巩县见过弘敏和尚没?”
“见过,”高方清走过去,“之前我初来西京查这四起命案时,便是他带的路。”
顾九抿唇:“那陈县尉有没有说过他认识弘敏?”
高方清摇头。
顾九站在原地想了想,又转身往回走:“算了,还是先回去吧。”
一切还是先等问过陈县尉再说。
刚走过来,收好纸伞的高方清:“……”
雨天地滑,限制了两人赶路的速度,这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待他们重新回到畿县,已是深夜。
街巷空荡,被大雨冲刷过的青石板路又湿又滑。更夫提了盏灯笼,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扯嗓子喊道:“平安无事!”
更夫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他眯了眯眼,望向前方。
不远处,似乎有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喝多了。
更夫连忙跑过去,正俯身想查看那人的情况,然而下一刻,他瞳孔倏地一缩,仓惶跌倒在地,纸灯笼在湿滑的板砖上滚落几圈,碰到了那人满是鲜血的头颅,昏暗的烛火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
“死……死人了!”
顾九和高方清进了县城没多久,便被这声尖叫吸引了去。迎面看见一个更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色惨白。
更夫指着身后,哆哆嗦嗦道:“那有个死人......”
闻言,两人赶忙过去查看。
高方清点燃火折子,照亮了那人的五官,神情骤然一变。
陈县尉。
......
已是子时,县衙内却灯火通明。
下午还来驿馆给顾九送东西的人,不足半天时间,便突然惨死于街道。
殓尸房内,仵作检查完陈尸体后,有了结果:“陈县尉是被人掐死的。”
“牙齿断了三颗,全身有多处骨头已碎,从伤口来看,应是被人用榔头之类的重物所砸。”
顾九俯身去细看陈县尉脖子处的淤青,指痕明显。往上,发冠已无,头发凌乱。往下,腕处有勒痕,两只手背鲜血淋淋。
顾九让仵作将尸体翻面。
后背只有几处小淤青,倒是没怎么受伤。
她直起身,心底大致有了猜测:“凶手把人绑在树上,先用锤子敲碎他的骨头,陈县尉因疼痛和恐惧拼命挣扎,他想逃走,但因双手被绳子牢牢反绑的缘故,所以挣扎间手背会与粗糙的树皮进行摩擦。”
这便可以解释手腕和手背的伤因何而来。
“他应该是挣扎成功了,”顾九边琢磨边道,“如此捆绑的方式下还能解开绳扣,那棵树应该不算粗壮,至少在背靠树体的情况下,双手绕后还能触碰到彼此。不然他解不开绳扣。”
“挣脱束缚后,他便要逃,但因四肢骨头碎裂,他几乎寸步难行,所以很快便被凶手抓到。”
“这次凶手没有再折磨他,而是直接将人掐死。”
她顿了顿:“最后,把尸体从别处抛至街道。”
顾九眸色暗了暗:“我们发现尸体是在子时左右,而凶手若想抛尸时不被发现,应该也会选择这段时间,或者更晚。”
“彼时百姓多是已经入睡,又逢大雨,除了更夫,一般情况下几乎不会有人还在街巷行走。”
“是以,凶手抛尸的时间和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相隔很近,”顾九道,“而咱们从巩县赶回来时,雨势已是不大,而在子时这段时间更是已经停了雨。抛尸时间,再加上停雨,所以黏在发间和衣服上的泥渍还在。”
“泥地、有树、还要隐蔽,至少不能让旁人发现的程度,”顾九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若是在城内,行凶地点应该是在某处宅子里,若是在城外,那可就不好查了。”
话落,她便立即召集县衙内所有衙役,下令搜查县城内符合条件的宅院。
如此时间,凶手若是寻常百姓,肯定出不了城。若不是,他要此时出城,必然是惹上嫌疑。所以凶手多会在城内寻个地方藏起来。
楚安听闻又有了命案,便当即和流衡从驿馆赶到县衙。
楚安看着陈县尉的尸体,拧起眉:“这次也是那四起命案的凶手做的?”
顾九敛眸,半响,缓缓摇头:“我觉得不太像。”
“除了弘敏和尚是个例外,其他三人分别是被勒死、淹死、割喉,其死法并不残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凶手在他们死后对尸体做的事情,”顾九道,“但不管怎么说,凶手并没有把他们折磨至死。”
“而这次不一样。”
是先掐死,还是先敲碎骨头,这点很好判断,手背上的擦伤便是很好的证明。
而且想敲碎一个死人的骨头实在太简单了,尸体又不会反抗,犯不着再把人捆在树上,更犯不着捆得如此紧。
顾九掀开遮掩住陈县尉大半个身子的白布:“尸体正面共有百处凹陷,骨头几近全碎,还有他嘴里的三颗断牙。”
“陈县尉脸部毫无伤痕,也就是说,他是硬生生把自己的牙齿咬断的,”顾九声音沉了沉,“比死更可怕是生不如死。”
楚安听得骇然。
顾九沉默一霎:“当然,也不排除是同一人所为的可能。”
既然弘敏和尚是个例外,又怎么能百分百确定陈县尉不是第二个例外呢?
眼下摆在面前的无外乎这两种可能,可若真是其他人所为呢?
又会是谁?
“要真是同一人,陈县尉定然也行过恶,且还会有相对应的苦主,”顾九道,“高少卿,你来负责确认这个可能的真伪,我负责第二种,尽快今晚就要查出来。”
吩咐下去这件事后,顾九又立马召回负责盯梢神女庙和秦行知的人,问起今夜两人可有外出过。
两个衙役俱是摇头:“并无异常。”
顾九皱了皱眉。
难道真是她多想了?
而楚安也说起了今日顾九让他去打听的事情。
“你猜得不差,”楚安道,“那邻居一般都是爬到墙头,去摘长在秦行知院中的石榴。”
“但——”楚安略一停顿,“他说那段时间秦行知并不在家。”
他继续道:“我又问了其他邻舍,他们都说只有在过年时,才能瞧见秦行知。”
“先继续盯着他们再说吧,”顾九头疼道,“当务之急,是得查出陈县尉的死。”
正要往外走时,流衡忽然递过来一封信:“王爷今日寄来的。”
顾九动作倏地顿住。
阿九启。
她眉梢慢慢舒展开来,看到那两个字时,满心的烦躁似乎都消散不少。
顾九忍了忍,却是又把信交给了流衡:“你先帮我好好拿着。”
正事要紧。


衙役们分成几队, 各个举着火把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搜寻符合推测的宅院。而顾九在得知陈县尉傍晚便回了家后,便带着人直奔陈宅。
陈家人还不知晓陈县尉惨死的消息, 但三更半夜,官府却找上门, 这事换谁遇到了都不免多想。陈县尉妻子匆忙赶来前厅, 看到做男儿郎装扮的女子,当即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妇人欠了欠身, 有些紧张:“顾公事深夜来此,可是我家官人出了什么事情?”
顾九还没打算现在将此事公之于众,只和善地笑了笑,表示不方便透露,然后问起陈县尉回家之后的行踪。
妇人道:“官人回来没多久,便又走了。”
顾九问:“娘子可清楚陈县尉去了哪儿?”
“郊外的一处别院, ”妇人似有尴尬,抬手理了理耳鬓的碎发, 继续道,“我官人在那儿养了个人,这几日晚时他都留宿于那里。”
说罢, 妇人看向顾九身后的一个衙役,慢声道:“那地方他应该知道。”
顾九回头瞧了那衙役一眼,便拱了拱手:“如此,便不打扰了。”
离开陈家后,不等顾九问,衙役已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陈县尉养的人出身瓦舍, 若纳之为妾, 恐招些闲言碎语, 于仕途不利,所以便把人养在了城外。”
顾九眉梢微挑,不做评价,只让衙役头前带路。
那地方离县城并不远,几人很快便下了马。
开门的是个小丫鬟,听到他们来打听陈县尉的行踪,不由一脸警惕,但好在凭衙役穿的衣服,认出了是县衙里的人,这才不急不慢地进去唤来自家娘子。
“晚时是来我这儿了,”小娘子道,“不过他用罢晚饭后就走了,此后便一直没再回来,应该是回了宅子。”
顾九道:“我们几人便是从在陈家过来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娘子愣了愣,“寻不到我家官人了?”
顾九点头。
旁边的小丫鬟小声嘀咕道:“主君不是送朋友离开吗?会不会是与那位郎君在旁处喝酒听曲儿?”
“朋友?”顾九立马问,“陈县尉不是一个人离开的?”
“不是,”小娘子应是觉得丫鬟此言有理,便松了口气,“今晚有个年轻郎君来此处寻官人,他们两人吃罢晚饭后,官人便同那郎君一起离开了,说是雨大不好走,要送送他。”
顾九道:“你可认识那男子?”
小娘子摇摇头。
顾九回头问衙役:“都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衙役如实道:“这还真不好说,不过应是有不少人。”
顾九默了片刻。
如今高方清不在这里,想要根据描述画出那男子的模样应是行不通。
顾九忖了忖,问道:“他们吃饭时都聊了些什么?陈县尉又是如何称呼那男子的?”
“这我还真不清楚,”小娘子道,“官人并没有让我作陪。”
说到这,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不过那男子登门拜访时,官人特地嘱咐我不要露面,在房里呆好。”
那会儿两人原本正在房中亲热,听到有人拜访时,陈县尉顿感扫兴,但也只得起身穿衣。外面大雨滂沱,她便替他撑着伞,一同出去了。
来人是个年轻郎君,整个人病恹恹的,看起来十分孱弱,但他阴气沉沉的眼神,却让人感到背脊发凉。
见到那人,陈县尉面露惊讶:“你不是走了吗?”
说着便让人把那男子请至堂内,又命仆役备好酒菜送过去。
她原本打算在一旁伺候着,陈县尉却将她拦住,叮嘱她在房中呆着:“他若吃罪了酒,指不定又得发疯。”
陈县尉盯着那男子的背影,愁容满面,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这祖宗又要干什么,可千万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
听完,顾九皱了皱眉,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
吴狱卒。
顾九道:“那男子是何时来的?又何时离开?”
小娘子想了想:“应该......是戌时来,亥时初走的。”
问完话之后,顾九并未着急回县城。
她问道:“吴知州还在畿县吗?”
“已经走了,”衙役回道,“今日午时动的身,那会儿您刚好去了凤凰山。”
在河南府所辖的县中,畿县距其最近,即便是算上雨势,按照这个时间,吴家父子在戌时左右时也应该早到了河南府,那吴狱卒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九问:“那他儿子走没走?”
衙役道:“一同走了。”
顾九望了望四周黑沉的夜色,沉思片刻。
吴狱卒有可能会杀死陈县尉吗?
尸体生前所遭受的凌虐,的确符合那个疯子的行为,可理由上行不通。
陈县尉是朝廷官员,若真是他杀的,一旦事情败露,别说他爹是知州了,就算是河南知府也救不了他。
而如今又是特殊时期,西京已有四起命案,到处人心惶惶的,即便是有仇有怨,一般情况下没人会选择在这个紧要关头顶风作案。
至于原因很简单。
此些命案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朝廷先后派了大理寺少卿和新任提刑官来西京查案,在此时杀人,一旦被查出来,很容易便与那四起命案扯上关系,继而被愁得头大如斗的官府、被惶恐不安的百姓推至风口浪尖上。万一再倒霉点,遇上官府想草草结案,便恰好成了送上门的替罪羊。
对啊。
替罪羊!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了昨日吴家父子来找她时的场景。
那会儿她恰好正与楚安和高方清说着自己的推测,有没有可能......被吴狱卒听到了一些?
他若是据此推测去杀了一个有罪之人,待衙门查出陈县尉生前所做的恶事,这条人命不就恰好落到凶手的头上了。
顾九紧抿着唇角,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带我去吴知州下榻的地方。”
闻此,楚安吃惊道:“你当真怀疑此事与吴狱卒有关?”
他听了那小娘子的描述,也猜出了那个登门拜访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吴狱卒。
顾九道:“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我都要去找他问话。”
她所负责的就是确定第二种可能的真伪。
几人赶回县城,顾九在城门停下,询问守城兵晚间有没有见过陈县尉。
其中一人道:“陈县尉天黑之前出了城,此后便没再瞧见了。”
这些都是陈县尉手底下的人,除非刻意遮掩,否则陈县尉进出城门的情况,他们应是有所印象。
顾九忖了忖,转身看向楚安:“你再去趟那间别院,带着几个人把附近的树林搜个遍。”
如果吴狱卒真的动了杀心,应该是在陈县尉送他离开时下的手。陈县尉是武将出身,吴狱卒那副半死不活的小身板,若想要迅速制服他,定会从背后偷袭。
至于之后吴狱卒是选择把人弄到城内折磨,还是就在那附近动手,暂且不清楚。不过,陈县尉失去意识时所处的位置应该离别院不近不远。
若是太近,则有可能会让别院的人发现。
而陈县尉既然与那小娘子说了那番话,想必对吴狱卒那个疯子应是有所警惕,所以若是走得太远,则很可能会惹陈县尉生疑,而且后续把人弄进城也不方便。
衙役领着顾九在一处邸店停下。
听见哐哐的敲门声,掌柜赶紧披了件外衫,开了门。他看到店外站着好几个人,其中还有衙门的人,困意顿时消散。
掌柜不由紧张起来:“官爷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吩咐?”
顾九直接道:“吴知州和他儿子现在可还在此?”
掌柜一头雾水,苦着脸道:“小人可不知道知州长了副什么模样,即便他在小店住下了,小人也识不得啊。”
顾九形容两人的模样:“一对父子,儿子应该在弱冠左右,面色如纸,整个人看起来病蔫蔫的,他们身边应该会带着随从,昨日入店,今日午时离开的。”
掌柜立马想起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在!在!”
顾九蹙眉:“他们又回来了?”
“没错,”掌柜领着他们上了楼,“天刚黑不久,那个老的——不不不,知州又来了小店,说是忘了东西。但他们走后,店里的伙计便收拾了房间,并未瞧见他们遗落了什么东西。小人如是说了,但知州没信,说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恰好他们原先住的房间还没让旁人占了,”掌柜道,“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顾九道:“吴知州返回店里时,你可看见他儿子吗?”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小人并未见着那郎君。”
闻言,顾九脚步一顿。
而掌柜也停了步:“就是这了。”
他指着相邻的两间房:“左边的是吴知州,右边的是他儿子。”
顾九给流衡使了个眼色,让他守在吴狱卒门前,然后叩响了左边的房门:“吴知州。”
从房内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吴知州面露惊讶:“顾公事,您怎么来了?”
顾九笑了笑:“找你儿子。”
吴知州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这个时辰,顾公事来寻犬子可是有何要紧事?”
顾九心中冷晒。
老泥鳅,还挺会装。
她淡声道:“动手。”
流衡当即踹门而入,房内漆黑一片,但凭着里面所发出的声响,少年很快便找到了床榻的位置,将人揪了出来,顺带堵住他的嘴。
吴知州大惊失色:“顾公事,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不答反问:“吴知州今日午时便动身离开了畿县,按理说该是早就到了河南府。也不知道吴知州到底是丢了什么宝贝,值得你冒着大雨,亲自返回畿县来取。”
她顿了顿,冷冷地瞥了眼被流衡擒住的疯子,皮笑肉不笑道:“还特地带着儿子。”


“也不是什么宝贝, 是故友送的一枚玉佩,”吴知州道,“我们今日出了城门没多久, 便下了大雨,没想到车夫又走错了路, 耽搁了不少时间, 所以没能赶回河南府。后来半路我又发现玉佩不见了,便以为落在了下榻的邸店, 这才匆匆折返回来。”
吴知州语气自然:“可惜没能找到。”
“这般说的话,吴狱卒应是与你同行的了,”顾九没什么表情,“既然如此,为何掌柜却说你回来时,未见到令郎的人?而现在, 他却又出现在这里。”
吴知州道:“我们返回县城后,犬子去买了些吃食, 所以掌柜才没瞧见他人。”
顾九指着吴狱卒,问道:“掌柜的,这人是何时从外面回来的?”
“这......”掌柜苦思片刻, 犹豫道,“小人并未看到他回来。”
若不是这位少年郎把人揪出来,他还以为那房间是空的。
闻言,吴知州叹道:“邸店人来人往的,可能是掌柜没能瞧见罢了。”
顾九扯了扯嘴角:“是吗?”
一语未了,她直接抬步进了吴狱卒住的房间, 命人掌灯。后窗棂大开, 窗台边缘干干净净, 连一滴水也没有。
顾九往下面瞧了眼,吩咐衙役下楼查看墙壁上可有鞋印或者泥污,不一会儿,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燃起一抹烛光,映亮了衙役脚底下那片草地。
衙役仔细检查了半响,摇头道:“顾公事,墙面和墙底都很干净。”
顾九道:“其他房间下面呢?”
衙役又看了看,答道:“墙底都有些泥污。”
顾九了然。
她走出房间,停在吴知州面前:“你知道我为何三更半夜带人来此寻你儿子吗?”
“不知,”吴知州讪笑一声,“但顾公事定然是有旁的要紧事需要犬子配合,总不能是故意来此寻他不痛快的。”
“你也不用绵里藏针,”顾九淡淡道,“我今夜前来,是因为在子时左右,有人将一具尸体抛至街边,而经过我们调查,那人临死前便与你儿子呆在一处过。”
吴知州满脸惊愕:“顾公事,你这意思是怀疑人是他杀的?”
顾九坦然道:“是。”
“不可能!”吴知州当即否认,“我儿他戌时便回来了,一直呆在房中未曾出去过,怎么可能杀人抛尸呢!”
他面色不善:“纵使你是朝廷派来此处查案的,也不能光凭一张嘴便将这杀人的罪名随意扣在旁人头上。”
顾九料到这老泥鳅不会松口,她也不恼,只笑了笑:“你说你儿子是戌时回来的,那具体是戌时几刻?”
吴知州看了眼被堵住口的儿子,嘴唇蠕动两下:“我哪里记得这么清楚。”
顾九点了点头:“看来你们父子二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商量好如何说。”
她示意流衡拿掉吴狱卒嘴里的白布,“既然你爹记得不清楚,那便由你亲自说。”
吴狱卒原本就苍白无色的脸,此时更是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要瘆人,他死死地盯着顾九,眼底冒出的狠意像是恨不得立马将她碎尸万断。
顾九道:“你若不说,我便只当你做贼心虚,即可便关押至牢狱。”
吴狱卒咬着牙,硬生生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亥时二刻。”
“吴知州可听清楚了,”顾九道,“你这好大儿说他是亥时才回来的。”
她料定这个疯子不敢在此问题上撒谎。因为吴狱卒清楚,衙门的人既然在这个时候寻了过来,应是已经得知他去城外找过陈县尉。别院里那么多双眼睛,他若是敢撒谎,便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两段时间相隔又不远,”吴知州干笑一声,“应是我老糊涂,记错了。”
顾九没理会,继续瞧着吴狱卒,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你今夜为何要去城外找陈县尉?用罢晚饭后,你与陈县尉是在何处分开的?可知道他之后又去了哪儿?”
吴知州脸色骤然一变。
顾九眉梢微挑,有些吃惊。
在这之前,她从未提过死的人是陈县尉,而如今吴知州这副模样,显然是并不知情。
她隐隐明白了过来,无声地笑了笑,眼神讥讽。
这个人只是疯,却是个没脑子的。
而铡刀现在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吴狱卒纵然再不愿,也必须答话。
“朋友之间吃个饭不是很正常吗?”吴狱卒道,“我们从别院出来后,没走几步,他便回去了。”
他语气淬着阴冷的毒:“难道就凭我与他吃了顿饭,他的死就一定与我有关?!”
顾九不回答,淡声道:“我来替你们父子两人理一理你们口中的经过。”
“你们今日午时离开畿县,因大雨和走错路,所以耽误了时辰,没能回到河南府,然后半路又发现玉佩丢了,折返回邸店来寻,彼时天刚黑不久。”
“你爹回了邸店,你却去找陈县尉吃饭,待亥时初离开,亥时二刻重新回到邸店,此后便没再出去过。”
顾九看着他们,唇瓣动了动:“是与不是?”
吴狱卒略一迟疑,点头:“是。”
顾九却笑:“那我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经过,左右今夜各位注定难眠,便随便听一听吧。”
顾九也不管他们乐不乐意,直接道:“你们午时出了县城,或许的确是因为大雨和走错路,耽搁了时辰,又或是已经到了河南府,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中途吴狱卒离开了。”
“然后他又回到了畿县,”顾九看向吴知州,“而你虽是知道此事,但却不知他去了哪儿。”
顾九继续道:“陈县尉在外面养了美人,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吴狱卒你应该也是知道他近些时候多去别院留宿,故而去了那儿。待你们酒足饭饱后,陈县尉便送你离开,你却趁此机会将他——迷晕?”
吴狱卒紧绷着脸,消瘦的面颊深深凹陷,像一只裹了层薄皮的骷髅。
“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你这小身板还不够陈县尉一拳揍的。”
顾九和善地笑了笑,无视吴狱卒愈来愈阴沉的脸色,接着道:“你怕他醒来挣扎,所以便将其捆在树上,用事先准备好的金属工具,一点一点敲碎他全身的骨头。”
“你应该是很享受那个过程吧?”顾九微微俯下身,与他对视,“尤其是当陈县尉恢复了意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挣扎给你带了莫大的欢愉,特别满足了你那变态的施虐欲。”
“后来陈县尉挣脱掉了束缚,想要跑,但是因为骨头碎裂,他几乎与一个废人无异。你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然后猛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狠狠地用力,看着他拼命挣扎,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任你宰割。”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令人亢奋的画面,吴狱卒嘴角开始忍不住抽搐起来。
“够了!”吴知州忽然怒道,“顾公事,你莫要再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儿回来后便一直都在房中,杀人和抛尸都与他毫无关系,你若是再这般造谣,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恳求官家治你的罪!”
“别急啊,”顾九弯了弯眸,眼底却没多少感情,“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你杀死陈县尉之后,便等夜深人静时将尸体抛至街上,然后快速逃至这里,翻窗而入。你本想先躲在这里凑合一夜,待次日一早,便即刻偷偷地回河南府。这样一来,哪怕是有人发现了尸体,也不会来此处寻你。因为在旁人眼中,你们父子两人已经今日午时便已经离开了畿县,但你没想到你爹竟然也回来了。”
“你爹深知你的秉性,意识到你可能回来要干些什么事情,怕你再被我揪住小辫子,所以才急匆匆地也赶了回来,并借口在邸店丢了玉佩,故而再次订下那两间房,好为你的行踪打掩护。”
“你爹肯定会问你干了什么,可能你说了,也可能没有说,但你肯定没提过陈县尉的名字,”顾九望了眼吴狱卒的房间,“那墙面和墙角的泥污应该是你爹清理的吧,都说虎父无犬子,你爹好歹是个知州,怎得生了你这般的蠢货呢。”
“至于为何对陈县尉起了杀心……是那日偷听到我关于那四起命案的推测吧?”顾九声音淡淡,却是笃定道,“你知道陈县尉做过恶事,所以便想杀了他,这般,刚好应证了我的推测,也刚好把这条人命甩到凶手头上。”
吴狱卒不说话。
顾九直起身,睥睨着他:“所以我才说你蠢,偷听别人讲话至少要听全吧,只听了个大概就敢据此杀人,你当朝廷派来西京查案的都是些废物吗!”
吴狱卒垂下头,浑身颤抖,喉咙里溢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像是一群耗子从逼仄幽暗的洞穴中蜂拥而出时,所发出的吱吱怪叫。
顾九蹙起眉。
“好精彩的故事,可惜啊,缺少证据呢,”吴狱卒咧了咧嘴,“只编个故事就敢据此随意给人扣上罪名,你们是废物吗?”
“不见棺材不落泪,”顾九冷下脸,“带回衙门。”
“谁敢!”
吴知州挡住他们:“顾公事,我已经说了,我儿一直都在房中,至于你说的墙面,就算是有人刻意清理了,无凭无据的,又怎能一口咬定是我们做贼心虚!”
顾九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漠:“吴知州,我和高少卿今日之所以能碰巧在街上遇到陈县尉的尸体,是因为我们二人去了趟巩县。”
吴知州道:“什么意思?”
“我们查到这四起命案可能与二十年前的西征有关,而陈县尉当年恰好也随了军,”顾九道,“结果,我们刚查到这里,还不待详问陈县尉,他却已经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不怀疑令郎与这四起命案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啊。”
这话自然是吓吓这个老泥鳅的,他儿子是个没有脑子的疯子,若凶手是他,早就被抓了,又怎么可能拖至今日。
然而吴知州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讶一般,他身子晃了晃,眼底尽是震惊和恐惧。
顾九顿时警惕起来,她抿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西征。”
“你不要扯开话题,”吴知州回了神,竭力掩饰住慌乱,“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们要敢把我儿带走,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只求官家还我一个公道!”
顾九捻搓着手指,盯着他看了半响,神情寡淡。
“我可以不带走他,但你儿子毕竟在陈县尉死之前与他独处过,”顾九道,“陈县尉又是朝廷官员,此事需得慎重,是以,在未彻底洗清你儿子身上的嫌疑前,你们父子二人,都不可以离开畿县。”
她眉眼平静:“否则,我就只当你们做贼心虚。”
吴知州涨红了脸:“你这是软禁!”
顾九置若罔闻,继续道:“还有,二十年前西征的军队中是否有你,我只需修书一封,寄往汴京,便能从枢密院调来你的军籍,到时候,你再嘴硬都是没有用的。”
吴知州脸色僵硬。
“若凶手真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才杀的人,你要是将你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便是立了大功。”
顾九压低了声音:“说不准,我一高兴,就把你儿子从此案中摘了出去。”
一语尽,顾九眨了眨眼,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吴知州休息了,今日一直来回赶路,想必是累得紧,好好休息吧。”
顾九下了楼,正对上楚安的视线。
他倚着门框,英眉挑起:“我怎么发现,你这做派怎么和长赢越来越像了呢。”
顾九从他身边路过,闻此,微微一愣。
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真是如此。
她弯了弯明眸,离开邸店:“可能这就是——”
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楚安追了上来,还以为是自己没听见,追问道:“什么?”
顾九却立马将话题拉回正事上:“让你干的活干完了吗,净瞎问。”
楚安收敛了打趣她的心思,点点头:“找到了,就在城外。”
顾九拍了两下额头,醒了醒困,便吩咐身边的衙役去传话,让那些在城内四处搜寻的人回去休息,她则带着楚安和流衡再次出了县城。
别院不远处的树林里,两簇火焰点燃了黑夜。
顾九俯下身,凑近去看那棵树,有好几块树皮被扒了去,看着像是一块块癣。
她打了个响指,眉梢一挑:“来吧。”
楚安满脸茫然:“干什么?”
“你和陈县尉个头差不多,”顾九直起身的一瞬间,听到骨头摩擦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你背对着这棵树,我瞧瞧是不是它。”
楚安不满道:“你那什么眼神啊,我比他高好不好。”
顾九顺着毛撸,从他手里接过火把:“行,那你就蹲下些。”
楚安照做,两只胳膊绕着树身背了过去,十指能够相互触碰。手背所处的位置,也刚好能和被挖掉的树皮贴合。
顾九道:“就是这个。”
陈县尉那满身的伤,必定溅了血。那会儿正值滂沱大雨,地上的血迹很难留存,但残留在树皮上的可不一样。
枝叶繁茂,可做遮挡,再加上树皮粗糙不平,若是血滴溅进一些细小的裂缝中,便不容易被雨水冲刷掉。
所以吴狱卒才把这些树皮揭掉。
顾九冷笑:“欲盖弥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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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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