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介绍
文剑 一个喜欢捣鼓文字的码农。
现在注重修为的人多起来了。他们不修有什么，可着劲修“空”、修“无”。目标是：本来无一物、无为有处有还无，仿佛誓要将无用变成大用。缘起性空，能找到教条。
“修”总有点人为，刻意而为样子，并非发自本原。在这方面，某些树木要比人自洽得好，修在自然。
柞桢。柞桢又作柞榛，是本地农村常见的树种，沟头港边常有它的身影。
柞桢属于灌木，长不大，一生小打小闹。然“位卑不足羞”。假以时日，灌木也会长成乔木的样子。打个比喻，你家养了多年的猫，突然长成东北虎的个子，是不是惊喜，心里有没有“得大”的感觉？
所有的这些似乎纠缠于柞桢的“有”，挂不上人们说的“无”。可是，你要是听了做木匠的师傅说的“十柞九空”，便会豁然开朗。解读工匠的意思，有人认为是十棵柞桢有九棵的躯干是空的，也有人觉得是一丈的树有九尺是空的。都有道理。一棵树，“空”得那么纯粹。一亮相就空了个彻彻底底。
早年间，柞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乡下养蚕，找不到那么多的桑叶，常有人沿垈寻觅，以围腰作布兜，讨柞桢的叶子，代替桑叶喂蚕宝宝。
人饿推及蚕饿，也是感同身受。树的主人总是欣然同意，只是关照采叶子的人小心被柞桢的钉子刺着。或是一脸歉意地表示，早春的时候，虫子太多，树芯都被那个叫天牛的昆虫祸害了，叶脉不旺，只能凑合。蚕也是饥饿好下饭，吃了几天柞桢叶子，将自己捆了，报效主人。人们缫那个茧，得到的便是柞蚕丝。
时间是把杀猪刀，也是砍向柞桢的斧。慢慢地，柞桢就被掏空了。叶子保不齐，是上述的原因。芯子保不齐，天牛的关系。天牛就是喜欢吃柞桢的树芯，据说，柞桢的树芯是甜的。按照生物进化的保护机制，它应该将树芯进化成苦的或者有毒的，谁奈何我我就下狠手。
可柞桢就是这么硬气，不改初心。以一己之力利他，“空”又如何？于是，取不直的，就让它婀娜在庭院，身上的刺可以辟邪；中空的可以做成笔筒，文人把玩，爱不释手；取得了料的就将柞桢做成牙床，侧身躺卧，能做到一个罗汉的奇梦。曲木直木，为犁为梁，没有空执。
柞桢个性硬梆，远胜红木。湿，不腐，干，不裂。于是，总有人在柞桢树上翻空出奇。
往南1000里，也有一种充满佛性的树——紫檀木。紫檀长在紫檀木中，如同兰梦之征的包孕。松松垮垮的白木中，包裹、孕育着能够谈“最”的精灵。
紫檀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木材之一，特点是硬、油、香，质地像犀牛角。可见它的成长过程是多么的奇幻。即便塞满天花乱坠的词，紫檀也是“空”的鼻祖。十檀九空，才是紫檀的戏码。柞桢的那个，完全就是抄它而来。只是他们的空法不同。柞桢是被天牛吃了芯，而紫檀却是自找的。
紫檀多长在山地里，环境恶劣，土地贫瘠。几百、上千年的风吹雨打，树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为了生存，为了克服这样的苦难，紫檀木就消耗木芯的营养，坚硬的芯慢慢地就变得肤康，凋萎。如此这般，颇类“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的做派。痛苦至此，林木或有哭声震动天地。
然而，那里的林籁涛声疾徐外放，“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硬气的它把环境的压力演变成向内求的能力。包芯的边缘逐步形成细密、古雅、香溢的质地，用它来格物、入药、礼佛种种，一步踏进“欢歌谁与和，必定紫檀音”的境界。
慧能说过，万物都是可以成佛的，他看到了万物的空性。常说物性、人性不能直视，这番感受，不过是着了实相。
紫檀的克己，柞桢的复礼都是因空得大，无论怎么看都是得大自在，见性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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