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葵扇 | 王勤耕

文摘   文化   2024-08-05 17:00   江苏  



本期作者介绍




王勤耕    泰州作协会员,主编5部志书,刊出3本散文集,先后在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近200篇。



蒲葵扇历史久远。晋人的《南方草木状》中记载,蒲葵树生于南国,常绿乔木,叶面较大,每棵可用的蒲葵十余张,采下来风干压平,随葵叶大小,剪成不同规格的圆形,配篾丝扎好边缘,一把蒲葵扇制作而成。



蒲葵扇大众普通物品,几文一把,难登大雅之堂。扇价虽廉亦有疯涨之时。《晋书•谢安传》中记载,有位京师的乡人被罢官回乡,临行前拜见谢安。


谢安问来人回家的盘缠如何解决?来人说他有“蒲葵扇五万”,于是谢安取了一把带在身边,一时京师士庶竞相效仿,蒲葵扇价格因此增至数倍。唐朝诗人孙元晏为此事作诗《蒲葵扇》:“抛舍东山岁月遥,几施经略挫雄豪。若非名德喧寰宇,争得蒲葵价数高”。


立夏前,南方大量的蒲葵扇流向天南海北,以广东江门新会“葵扇”为最。县日杂店门口偌大的笾子里的蒲葵扇堆积如山,买者围得水泄不通。左拣右挑,一旦挑选到中意的蒲葵扇,心里甜丝丝的。一把扇子一毛几分钱,用得爱惜,能使上好几年。



新买回来的扇子硬朗结实,扇面光滑发亮,挟裹着植物的气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母亲舍不得新扇随买随用,便未雨绸缪,将扇边缝了一圈布条,虽然扇子的骨架牢固了,但是加重了扇子分量,也影响了扇子的风力。


蒲葵扇明明是蒲葵叶子做成,而靖江人偏偏叫它芭蕉扇,这恐怕要感激《西游记》中的罗刹女。此仙女有柄芭蕉扇,威力无比,一扇熄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难怪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数次求她借扇,凡人何尝不煞费苦心沾点“仙气”呢?


盛夏,在没有风扇、空调的年代,百姓全赖芭蕉扇驱蚊、挠痒、遮阳、生风、挡雨。“一扇在手,百事无忧”。一把轻盈质朴的芭蕉扇成了百姓手中的一宝。


祖父喜欢用“济公扇”。扇子靠在脖子旁,扇柄插在衣领里,扇面贴在后脑勺上。炉火不旺,用扇子扇扇,台面有灰尘,用扇面拍拍,前胸有汗,用扇面抹抹,后背作痒,用扇柄擦擦。闷热高温的桑拿天,静坐也会热得汗流浃背,祖父别出心裁,将“济公扇”别在身后裤腰上,高高支起褂子,凉风畅通无阻地钻进背脊上的“凉棚”,风到心定自然凉。可谓是一扇多用,奇妙无穷。



夏夜,空荡的西厢老街成了纳凉消暑的最佳场所。屋沿下,板凳、躺椅、长笾一字排开。“三个女人一台戏”。家庭主妇们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家庭琐事,伴随着芭蕉扇有紧没慢地摇着,一个个家长里短的生活趣事被抖落出来,一段段老街旧事被重新演绎。阵阵吵闹声、嬉笑声随着习习凉风传向远方。


男人们赤膊、抽烟,一边轻摇慢扇手中的芭蕉扇,一边东说扬州西说海,谈论着道听途说的老街奇闻,口无遮拦地评说三皇五帝的功过是非,满嘴跑调地念唱京剧里的经典片段,如“打渔杀家”“孔明借东风”“武松斗杀西门庆”“蒋干盗书”“霸王别姬”等等,说唱到高兴处,豁牙露齿,大笑不止,谈到愤怒时把手里的扇柄敲得凳脚啪啪作响。


古稀之年的老人早纳凉早入睡,从不听“古扑”,老不入少。吃过晚饭,便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目不斜视,手里的扇子悠悠地摇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悠哉和淡然。



小孩头枕在大人腿上,边听故事,边望着星空,数星星望月亮,手中的扇子摇啊摇,摇来了萤火虫的点点光亮,摇来了蛐蛐儿的歌声。婴儿躺在长辈的怀中,在芭蕉扇悠悠的清风中甜甜入睡。老街的夏夜笼罩着甜美的温馨。


一把普通平常的芭蕉扇,虽不是稀罕之物,但也不是说借就借的,民间一贯信奉“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偏偏扇子很少外借。这印证了“六月扇跟人转”。在西厢老街流传着与借扇子有关的歌谣,歌词里掺杂戏谑和调侃的意味。如“扇子有凉风,日夜在手中,倘若有人借,等到腊月中。”


父亲担心六月里的扇子跟了别人转,就在扇面上做起了“记号”。


做记号并不是简单的写写画画,而是一种比较讲究的烫字工艺。首先擦尽扇面一隅的蜡层,用毛笔和上好的墨汁在没有蜡油的空处写上自己喜欢的字、词、句,一般写自己的名字,或取姓名中的一个字,喜欢舞文弄墨的会写上一首歌谣,或几句顺口溜。


等墨迹干后根据字体大小,用一张普通纸剪成桃子形、苹果形、月亮形……再将手工纸湿水后粘贴在扇面毛笔字的外围,字体居中,然后把扇面墨迹处搁置在煤油灯上熏烤,一旦烘干,迅速用湿布擦尽墨迹表面的黑烟、废纸,漂亮的空心毛笔字即刻显现在淡黄的扇面上,古色古香,精彩而神奇。


从盛夏到入秋,芭蕉扇陪伴着老街的人,扇不离手,手不离扇,每天摇落了太阳,摇醒了夜晚,摇来了皎洁的月光,摇出了西厢老街恬淡悠闲的慢生活。


在倡导低碳绿色生活的当下,芭蕉扇当属最绿色最环保的消暑工具。但时至今日,随着空调、电扇的逐渐普及,很少有人靠轻摇芭蕉扇消暑降温。那把藏着无数故事的芭蕉扇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裹挟着多少人的童年,渐行渐远。


龙年小暑当晚,我梦中家里突然停电,我又拿起了在旧时光里浸润过的老蒲扇,在小院踱步轻摇,痴痴地望着星空。忽然,扇面荧光闪闪,我见到了太空空间站、嫦娥六号奔月,我激动地惊呼,我有了一把宝扇。

编辑 |  仲一晴
排版 |  苏天行
编审 |  孔   楠
终审 |  朱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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