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告别 | 陈星宇
文摘
文化
2024-11-15 10:00
江苏
开丧那天,原以为会被闹腾一晚上没法睡,按照靖江本地习俗,开丧的晚上是要唱戏、打牌一整夜的,天不亮还会有吹喇叭、喊号子的。即便是丧事简办,也要热热闹闹。反常的是,那一晚既没有唱戏,喇叭和号子声也是隐隐约约。 说来很感慨,在这里住了十来年,每天上下班总会经过他家门口,却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大家对他的称呼一直都是“捡垃圾的老头”。 老头很瘦,却精神矍铄。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样子,皮肤黝黑黝黑的,衣服脏脏破破的。他的小屋门口有一棵石榴树,树旁长年挂着两块破了洞的毛巾。每到夏天,屋子四周就弥漫着一股垃圾堆砌的异味,蚊虫乱飞。 早些年,和老头一起住的还有哑巴老太。他们俩一起捡垃圾,卖垃圾。老夫妻俩最大的分歧大概是纸板怎么捆、瓶子为什么踩得不够规整。老头常常会对哑巴老太怒吼,哑巴老太也会焦急地用手挥舞比划,喉咙里发出一些“咕噜”的声响。 老头来村里时间久了,各家各户会把多余的快递盒、旧家电等送给他们。邻居们诟病他们把环境弄得脏,孩子们路过会夸张地捂起口鼻狂奔而过,村里的工作人员也时常上门帮他们整理居住环境。面对各种声音,老夫妻俩并不多话,只是把门口堆的废旧物品往里堆一堆、推一推。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过了下去。 大约五年前,哑巴老太突发疾病离世。从此以后,老头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也越来越黑瘦了。 老头依旧是晚上捡垃圾,白天卖垃圾。只是他出门更早了,晚上也要到天黑才回。偶尔白天也会看到他,夏天他会在门口吹电风扇,冬天会搬张椅子选一块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捆废纸板。他的话更少了,人也更瘦了,像是秋冬不再开花结果的石榴,在角落默默地存在着,无人问津。 一次,我骑车出门,一个不留神撞到了老头。老头一个踉跄,终是站稳了。他只是喊了一句:“没看到我啊?”没等我下车道歉,就拍拍灰走了。这事变成了我的心病。后来只要有可回收的废品,我总是在家捆好,再路过时给他,仿佛心里稍稍有点安慰似的。 今年春天,我的丈夫老张说看到老头一早起来做伸展运动等,总是咳嗽。又提到老头身体似乎不好,不去医院纯靠锻炼估计不行。到了初夏,消防员去他小屋灭了一次火,惊动了半个村子。原来是他把烧水壶放在了被褥枕头上,着起了火,连带着其他硬纸板一起燃了起来。有惊无险,村里工作人员、邻居轮番上门对他进行安全教育。自此后,老头变得更加瘦瘦干干的,佝偻着的背影变得小小的。 夏末,石榴树上的果子结得硕大。我看到他在卖废纸、废瓶子。老头依旧扯着嗓子跟收购的人讨价还价,只是咳嗽声把原本连贯的话拆得稀碎。 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卖废纸。那天以后,他的小屋就再也没关上过,他的儿子也来了,几乎全天陪着。这架势:老头不好了…… 每天上下班,我们也会远远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老头。村民们小声议论:“老头有基础病,心脏也不好”“他的儿子就住在不远处的楼房里”。但是他叫什么,多大年龄,似乎谁都说不上来。 又过了四天,村头小卖部门口垒起了高高的黄纸。继续往前走,看到路边堆了不少被褥枕头旧衣物。老头走了?我有点不敢相信。又远远地看了一眼小屋。屋上新挂的白布显得格外刺眼。 开丧那天,老张和我去买了黄纸,在老头儿子手里塞了一些钱。我们在门口拜了拜,没有围桌吃席。老头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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