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糖担子 | 王亚娟
文摘
文化
2024-09-24 17:00
江苏
▎本期作者介绍
王亚娟 70后教师,爱好阅读和写作,偶有作品见诸报端。
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有老虎糖担子上埭就是天大的好事。想想看,我住的那个村子离最近的斜桥街骑自行车也要半小时,我家只有一辆大自行车,我爸天天骑着它到城里的工地去上班。下雨天不上班的时候还会有人来借,每个借车的人都有十万火急的理由,我爸这个老好人向来来者不拒。所以一年到头指望大人带我去趟斜桥街镇是很奢侈的梦想。可要说凭我这两条小短腿跑到斜桥街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何况大人也不准。我的生活里除了泥巴就是小铁锹,除了鸡鸭鹅就是羊和猪,那老虎糖担子上花花绿绿簇新的玩意儿对我来说诱惑太大了。老虎糖担子来之前是先听到锣声的,我小时候不知道那叫锣,只知道是一个黄铜的圆片片,挂在扁担头上,我从来没看到卖老虎糖的人敲过,因为但凡听到锣声,我们都冲出来了,锣自然不需要敲第二下了。往往我们冲到担子旁,他的吆喝声似乎还没来得及收尾呢。我记忆中的老虎糖担子是扁担两头挑着的两个大箩筐,上面有盖子。挑担子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的面容我已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他一条腿有点瘸,脚上穿的是一双很旧的军绿色的胶鞋,鞋帮上沾满泥巴,一只鞋子略微有些变形,大概是走路姿势不正常导致的吧。他把担子放下来,从一头的箩筐里拿出针头线脑之类的小杂货,一一摆放在盖子上,圆圆的针线盒,亮亮的小圆镜子,簇新的有漂亮图案的小手帕,还有各种扎辫子上的绸布条,有色泽鲜艳的像锦缎一般的,也有粉色或大红的透明的绸子,更高级的是里面还嵌着金丝呢!虽然我妈是肯定不会买的,但这不妨碍我想象这些绸子如果扎在辫子上有多好看。更令我心动的是另一头的箩筐,那个筐里摆着在那时的我认知里是世上最最好吃的东西——脚糖!厚厚的一大块像个大烧饼一样,下面垫着叠了几层的塑料薄膜,上面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用一块蚊帐布遮盖着。还没吃,光是看着那蚊帐布里隐隐透出来的暗黄色,我的口水就流出来了。老虎糖担子并不天天来,这些好东西也不是常常能见到。每一样,落在我艳羡的眼睛里,都是巨大的诱惑。除了买针线,家里是没有这个闲钱考虑其他东西的。但是有一个空子可钻,除了用钱买,老虎糖担子是可以以物换物的。那个货郎要的东西很多,零碎的布头,坏拖鞋,塑料盆,铝饭盒都要。但即便是这样的废旧物品也是需要慢慢搜罗的。比如,布头他只要新的,我大姨是个老裁缝,去她家才有机会偷偷拿到一两块多余的布头,可她似乎生意也不大好,我去了几次都一无所获只得悻悻而归。有好几次我甚至都想把裤管上我妈刚补的补丁扯下来,只不过想到“行迹”败露一定会被揍一顿,我又缩回了手。正当我穷途末路之际,“暴富”的机会突如其来。那天我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吵得很凶,我妈在气头上随手捞起洗衣服的大塑料盆向我爸砸去,结果人没砸到盆却摔碎了。口子裂得很大,我爸将功赎罪,在家试图用烧红的火钳把它烫软了再把口子粘起来,很显然以失败告终。我妈很懊恼,叹了口气说:“算了,等老虎糖担子来换点东西吧。”就是那一次,唯一的那一次,我妈在把家里目前需要的,老虎糖担子上能有的东西都换到以后,大塑料盆的价值还略有盈余。我瞅准时机,挽着我妈的胳膊:“妈,换点脚糖吧,卓君家都换过好几回了,我还没吃过呢。”按照惯例,我妈是很抠门的,但凡不能当饭吃的东西,不能正儿八经派用场的东西她是不会花那个瞎钱的。可今天大概是大塑料盆的价值超大,她竟然也慷慨起来:“行,就换点吧。”天哪,幸福来得就这么突然,我日思夜想,想了很多劝说我妈的话和纠缠她的招数还没出手她居然就同意了,我在庆幸无比的同时竟还有点失落了。货郎拿出一个薄薄的像铁片一样的东西,大概想了一下就插到脚糖上一个地方,又拿出一个小榔头在插铁片的地方敲了两下,脚糖应声而裂。裂下的这一块他又拿秤称起来。秤砣高高地翘起来,我的心也高高地悬起来,就怕他又要再剁掉一点。总算那货郎放下秤来,说:“算了,多就多点吧。”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货郎叫我回家拿个碗,说脚糖刚开始是硬的,慢慢就会变软了,就要放在碗里,用筷子戳在脚糖中,等到最后脚糖软化得筷子也夹不起来了,那就只能端个碗把脸埋进去舔了。我飞奔回家拿来一个大海碗,等那脚糖咚的一声落进碗里,我的心才落了地。等不及回家,我先在脚糖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真甜啊,我的舌头是甜的,牙齿也是甜的,甜得我的牙齿都要粘在一块儿了。可惜那一块脚糖被我妈放在碗橱里,勒令我每天只准吃一点,在我第三天想吃的时候碗已经打翻在碗橱里,脚糖已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大半,我们一致猜测是老鼠干的好事,我伤心地大哭了一场,最终我妈从埭上一个人家捉回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安慰了我。这以后,我妈也吸取了教训,再和我爸吵架都事先拿好枕头,只扔枕头了。而我,就再也没有这样趁机“发财捡漏”的机会了。后来,经过我妈批准,我也只拿坏掉的塑料拖鞋,一个闲置不用的铝饭盒(我妈听人家说铝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换过针线,顶针之类的东西。再后来,老虎糖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再也看不到了。依稀记得大人说,那个货郎是很远的一个村里的,在挑担卖货的途中瘸腿又摔了一次,断了,就干不了这个靠腿吃饭的活计了。我妈的针线,我的脚糖就这样忽地被从生活里抽离了。我的童年,似乎也就这样仓促地潦草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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