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茜與蘋果酒》,英國作家Laurie Lee的傳世之作,海峽兩岸有過多個譯本,還拍過電影。
作者確實好筆致,寫一戰末期的英國鄉居生活,一無火氣和苦淚,如詩如畫的,不止是鄉間風景,更是作者的童年。
非常適合今天這種陰格格的禮拜天,翻出來重溫一下。
摘幾段,來自「母親」章節。寫自己的父親母親,是至難的事情,比寫兄弟姐妹、寫同學同事,難得多得多。最容易寫的,通常是戀人。
等弟弟們長大能夠照顧自己的時候,母親就外出幫傭。戴上最好的草帽,拎著綁了繩子的箱子,十七歲的她身形姣好,帶著點不捨,帶著點興奮,走進了一個滿是豪宅的世界;在那個年代,這些府邸使大多數像她一樣的女孩著迷不已。她當過幫廚、女傭、保姆、客廳女侍,在遍布英國西部的大莊園裡,她見到了永生難忘的奢華和風雅。從某些方面來看,她天生就屬於那裡。
那時,這些女孩過著漫長而艱苦的日子:她們天不亮就起床,睡眼惺忪地生起二十或三十堆火;然後掃地,刷洗,除塵,把屋裡的東西一遍又一遍擦得鋥亮;擦拭堆得如金字塔般高的玻璃杯和銀器,樓上樓下奔走不停;而當你剛想伸開雙腳歇息片刻,急躁的小鈴鐺又匆忙響起,像是誰在大發脾氣。
一年的工資是五英鎊,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筋疲力盡時睡在一間狹小的閣樓中;其餘的時間,她們大多待在樓下的僕人大廳,遵從比印度還要嚴格的種姓制度。
但是同樣,樓下也有著朝氣蓬勃的生活,這個下方的世界溫暖而富足,大家擠在一起,舒適地享用大餐,每個人都有烤肉和波特黑啤酒。在一個與其說專制、不如說滿身杜松子酒芳香的管家,以及一個與其說嚴肅、毋寧說有趣的胖廚子的統治下,這些年輕的鄉下姑娘同馬夫、男僕們一起,將生活過得如肉湯般熱氣騰騰。沿著走廊的追求、洗衣房漿洗過的愛戀、鋪了綠色台面呢的門後那小心翼翼的親吻——這些幻想與約會,填補了那一排排銅鈴消停時的片刻空當。
下面是兩件母親年輕幫傭時期的難忘之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19世紀末,當時母親在加溫斯頓宅邸做工。「這是一座老房子,你知道,佈局非常凌亂,裡頭很黑,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很落後。不過他們都很有意思——不僅僅是紳士階層,而是所有的人,有時候連黑人也是。宅邸的主人曾經周遊世界,還是個非常傑出的紳士。在那裡,你永遠不知道將會遇上什麼人——這種事有時讓我們女孩子感到困擾。」
「在一個冬季的晚上,他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家庭派對,房子裡到處擠滿了人。天氣實在太冷了,外面的廁所用起來不方便,但是走廊上也只有一間。當然,傭人是不該用它的;但我想,噢,就冒一次險好了。這下可好,我剛剛把手搭在門把手上,廁所門就被突然打開,裡面千真萬確站著一位印度王子,包著長頭巾,鬍子上有寶石。我感到糟透了,你知道——我只是個小女孩——恨不得鑽到地縫裡。我只好對他行了個屈膝禮,然後說:‘抱歉,陛下。’你知道,我是嚇壞了。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雙手疊在一起,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說:‘女士請進。’於是我就抬起頭,走了進去,然後坐下。事情就是這樣。我感覺自己像個女王。」
「我那時在一棟叫法納姆薩里的紅色大房子里工作。星期日休息的時候,我時常去奧爾德肖特拜訪我的朋友艾米·弗羅斯特——就是艾米·霍金斯,她來自徹奇當,你知道,那會兒她還沒結婚。言歸正傳,在這個特別的星期日,我像往常一樣梳妝打扮,而且真的覺得自己看上去很美。我穿上可愛的系帶皮靴、條紋襯衣和項圈,戴了一頂新的波奈特帽,還有一雙針織手套。我到達奧爾德肖特的時候太早了,於是就四處走走。前天晚上剛下過一場雨,街道被洗刷得閃閃發亮,我獨自一人站在石板路上。突然間,沒有任何徵兆的,前方走來一隊盛裝打扮的士兵。我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整條街道上只有那些男人和我自己;我不知道眼睛該看向哪裡。走在隊伍最前的軍官——他有著漂亮的絡腮鬍鬚——舉起了他手中的劍,大聲喊道:‘向右看!’然後,你能想象得到嗎,鑼鼓咚咚響起,風笛吹起,那些英俊的小伙子全都大搖大擺地向前行進,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直直看向我的眼睛。我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穿著我星期日的裙裝,這件事簡直讓我沒法呼吸。那些鼓聲和風笛,還有那些只為我而敬的禮——我就哭了,真是太令人激動了。」
開卷溫暖,禮拜天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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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流水賬|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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