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号第163篇原创文章。
大湾村,老屋多。纯手工打造,原生态材料,土砖,泥浆,原木,瓦片,造型大同小异,做工精糙不一。这次暴雨,老屋有一些悄然坍塌告别舞台,有很多依然倔强挺立继续出演,在田边,菜地,路旁,山脚。
倔强挺立的,大小高矮,有的孑立临风,有的依山傍树,有的连片成群,全村不下200栋。小的,几个平方,做鸡埘鸭舍,放杂物堆肥;大的,八进十进一栋,住人存物;矮的,一层,无窗,靠砖头留洞采光;高的,一层半两层,带阳台走廊。屋顶门窗黝黑,墙砖梁柱斑驳,大湾村日月风霜,写满砖瓦窗棂。
老屋建于何时?何人居住?是否安全?十进八进的土砖楼房看着不像私宅,为何建那么大?驻村以来,我一直想走近老屋,看看老屋主人,触摸老屋历史。
9月22日上午,村里灾后重建关注度最高的大湾桥修复工程启动。简单仪式之后,时间还早,我与老黄合乘一台摩托到大吉园平塘桥工地看进度,回村部路上,拐进新屋头组。
新屋头,一排排土砖房,大小十来栋,一栋五六进七八进,都是两层。土砖楼房,老旧沧桑不掩规整气派;美人迟暮,衣衫发髻自有书画诗词。
摩托车停在一栋大楼前。大楼两层8进4户,每户两进,每进廊前一个伞柱,伞柱底座是一米高水泥墩,墩上一根杉木菜碗口粗细,5米见长,直抵檐头。两位老人拉家常,见我们停车,抬头张望。老黄是本地人,几句话介绍清楚。得知我们是工作队的,户主何阿婆赶忙起身招呼。
踏进大门,房屋结构与我平时所见不同。进门一个大厅,前半间,摆着摩托、农具、水桶什物,右边一架木梯沿墙直通二楼。后半间,土砖灶挨墙,两口锅相连。灶前墙边一个柴角窨,垛满柴火,没有树叶,都是树枝,树枝火力更足。灶上两口大锅,木制锅盖盖着。“煮饭是哪个?”“这个啊,你看!煮饭炒菜都是这个。”阿婆揭开靠近柴角窨这边的锅盖。好大一口锅,直径一米余,深有一尺多,相比之下,液化气灶上的锅像过家家玩具。在这锅里炒菜,不需要颠锅也能放手翻炒,保证菜均匀高热,这是柴火灶独特之处。“只有一个烧火口?里面那口锅做什么用呢?”“烧水啊,这口锅是烧水的。”阿婆饶有兴味地回答外乡人。老黄告诉我:外面灶膛烧火,烟囱在里面灶膛,煮饭炒菜,水也热了。
厅屋左边,是两间卧室,老式箱笼斗柜床铺,分别靠墙靠窗。“没挂蚊帐,没蚊子吗?”我问,记得前天在茅草垅一家,床铺都挂着纱布蚊帐。“没蚊子啊,点蚊香的。”阿婆说。墙上没有蛛网,地面一尘不染,家具整整齐齐,阿婆是个讲究人嘞。
打开后门,扑面而来就是满眼稻田,深青金黄。旁边一块菜地,菜地边一间小土砖房,停放着两口“千年屋”,上方用布盖实,露出油漆黑得发亮,一头中间大写着鲜红“福”字。再往前,是一块水泥晒谷坪,中间凸起,修修补补缝隙里见年份,干干净净没有杂草冒头。
回到房间,我指着一侧木楼梯问阿婆:“这楼梯还能上去吗?”“能啊!”阿婆响亮回答。老黄问我:“你要上去?”我早有此意:“上去看看。”这种木板楼梯,上一次踩,还是在长沙百果园巷旧公馆;往前,2010年到双峰富厚堂藏书楼,也是木梯木廊;再往前,1990年在宁乡一中读书住的北三舍。木楼上踩过的“笃笃”声,颇有古意,配得上“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古韵。
说话间,阿婆攀上木梯,一步一梯,“登登”上楼,老黄紧随其后。我跟上去,一层楼,梯直达,没栏杆,有点陡,也有点晃,我只能两步一梯。
楼上房间规制与一楼相仿,右边大厅,左边连着几间卧室。大厅中间和一间卧室地板上,并排放着大小颜色不一的塑料桶。“这是做什么的?”阿婆有些恼火:“接雨呢。前些天,好大雨。房子外面看着好,里面漏雨,接不住哦!那两天家里桶子都用完了。”我眼前出现1980年代的场景:半夜打雷下雨,儿子睡眼惺忪之间,看见母亲掌着煤油镜灯,踩着梯子凳子,拿着桶子盆子,放床顶上接雨;有时雨大了,母亲叫熟睡的儿子挪到一边,把桶放在床上的另一边接雨;有时雨大了,第二天起床,看见灶屋地面用锄头开一条小沟,从门槛下通地坪,雨水顺着小沟流到屋外……
(屋顶漏雨,桶子接水。)
“这走廊,能上去吗?乘得起人不?”
“能啊!”阿婆朗声回应,走到走廊。我和老黄跟着都站到走廊上,走了几步,楼下邻居大声搭话。
下楼来,我坐到门口石墩上跟阿婆聊天。阿婆今年72岁,娘家在青华村,嫁到婆家住了几年,1977年组里统一建新房,次年住进来,到现在已经住了46年。女儿女婿在鲤鱼江镇打工,过年过节回来住。两个外孙,小的在幼儿园,大的16岁。说起外孙,阿婆话语神气:“读书可以噢!考起了四加二噢!”“四加二”,是市立中学最好的班。
阿婆留我们吃饭,我们说在村里还有蛮久,下次再来。
走出大门,隔壁一户铁将军把门。阿婆说:“他们啊,住外面,过年才回来呢。”
第三、四户主人已搬出去,房子作价3万多元卖给邻家,一户养鸡鸭,一户存农具。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住人,二楼走廊栏杆拆倒歪斜。
回到村部,老黄跟何兰说起新屋头之行。何兰说:那房子我也住过啊。上世纪70年代末,新屋头组统一规划建房,20多栋,叫做“大寨屋”,十里八乡样板呢;你们去的那一户,家里卫生是最整洁的呢!
我心头久久不能平静。老人与屋,相守46年,时间褶皱里,一定还藏着许多故事,许多泪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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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楼下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