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洁 | 活态保护视域下民族民间戏剧的隐性知识研究——以湘西苗族蚩尤戏为例

文摘   2024-09-30 11:27   云南  
作者简介

刘洁,怀化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副教授。

 要:通过对湘西苗族蚩尤戏的历史渊源、表演形式、文化内涵等方面的分析,揭示了蕴含其中的隐性知识,包括社会价值观、文化传统、生活哲学等。这些隐性知识在蚩尤戏的表演中得以体现,并通过传承人的口传心授得以流传。通过挖掘蚩尤戏所承载的隐性知识,可为保护和传承民族民间戏剧提供理论依据。

关键词:民间戏剧;苗族;活态保护;蚩尤戏;隐性知识

人类所创造的知识,可以根据其能否被显而易见地识别、表达和转移,分为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显性知识(Explicit Knowledge),即可以用语言、文字、图形、建筑等描述和表达的,显而易见的知识。隐性知识(TacitKnowledge),即看不见、摸不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根植于个体的感受、主观判断、经验与意识,是蕴藏在客观世界背后、不容易直观表达,但可能更接近客观事物内核的知识。隐性知识被广泛运用于哲学、人类学、民族学等学科领域,其最早由英国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 Polanyi)在《个人知识》一文中提出。它源自从动物的非语言智力中开发出来的人类认知能力,主要表现在人的记忆、思维以及推理等活动中,能促使人们更好地理解事物的本质。挪威学者格里门(Harald Grimen)进一步提出了“内隐知识论”,在他看来,虽然所有知识都是可以表达的,但并不是所有知识都能用语言的方式表达,有一些知识存在于“内在的行动之中”(action-inherent knowledge)。还有学者论述了隐性知识是存在于个人头脑里的经验性知识和程式性知识。美国认知心理学家斯滕伯格(Robert J. Sternberg)创造性归纳了隐性知识的三个特性:一是在行动中产生的认识,往往是在具体情境和条件下所形成的;二是有一定实用性,是在目标达成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三是其获取一般依靠自身经验和个人领悟。从国内情况看,我国古代早已对隐性知识有所描述,例如明代方孝孺《医原》:“术之精微可以言语授,而非言语所能尽。”清代李渔《闲情偶寄·词曲下·宾白》:“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从近代看,隐性知识研究最初聚焦于企业知识管理领域。自20世纪以来,我国学者从民族学、哲学、教育学等视角,对隐性知识研究逐渐增多,对隐性知识的文化性、稳定性、整体性、默会性等特征已然达成共识。认为隐性知识将对个体的元认知、个体与他者的交互,以及个体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过程产生深远影响。综上,本文将借助隐性知识对湘西苗族蚩尤戏进行解读,有助于外界理解该剧种产生、发展与变迁的内在机理与机制。

R.J.斯滕伯格《成功智力》

湘西苗族蚩尤戏起源、发展及遗存情况



在湘、黔、桂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中,世居着苗族、土家族、侗族、瑶族等少数民族。从清代中叶始,这些少数民族在汉族戏剧的影响下,结合自身独特的历史故事、民间信仰、风俗习惯和生产生活等,产生了本民族的戏剧艺术,湘西苗族蚩尤戏就是其中独具特色的一种。

最早的蚩尤戏在南梁任的《述异记》中有载:“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两两三三,头戴牛角而相抵,汉造角抵戏,盖遗制也”。在《中国戏剧通史》的论述中,学者们普遍认为“苗族蚩尤戏开始很可能是苗族先民祭祀先祖蚩尤而举行的一种祭祀性舞蹈,后来经由鼓社戏等古典戏剧形式不断发展而最终得以形成”。它“和俳优同场表演的记载,最初见于秦代”,“到了汉代,民间更进一步把角抵戏剧化了”。这种戏剧形式不仅反映了腊尔山地区苗族人民的精神信仰,而且集中表现了当地苗族群众劳动生产、生计生活与禁忌信仰等多层面的内容,为研究湘、黔、桂民族民间戏剧知识体系提供了典型样式参照。

张庚,郭汉城主编《中国戏剧通史》

蚩尤戏如今流行于湘西花垣、凤凰、保靖、古丈、吉首等县市,是当地苗族民间祭祀活动的一种表现形式。以前,苗族人民在祭祀蚩尤时,会表演一些歌舞和戏曲,以此来祈求蚩尤保佑他们平安和顺利。随着时间的推移,蚩尤戏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独立的戏曲形式,成为苗族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调查中,石寿贵告诉笔者:目前蚩尤戏的基本剧目有《东海黄公》,表现的是人虎搏斗时的激烈场景;《抱己嘎》是一个关乎苗族生死存亡的神话故事,通常在苗族椎牛祭等重要法事中上演;《波加嘎》讲述了古代苗人在大迁移过程中遇到妖魔并最终战胜妖魔的故事;《奶夔玛媾》则是类似于古老史诗般的神话,用“犬父神母”描绘了瑶、苗、畲三族的起源;《牵牛旋塘》演绎的是苗族人民参加鼓藏节,牵牛到祭祀场地“旋塘”的习俗,体现出了牛对于苗族人民的特殊意义。除此之外依附于蚩尤戏还诞生了《龙宫三姐》《谎江山》《带血的百鸟》《逃犯审宫》《黛娅与那卡》等剧目,深受湘、鄂、渝、黔四省市边区苗族人民的喜爱。从上文的论述中,我们知道蚩尤戏在历史长河中经历了“层累递进”的曲折式进程,远古时期,苗族人民常常用舞蹈、歌唱等形式来鼓舞士气,威慑敌人,这些形式逐渐演化成了苗族蚩尤戏的雏形。随着时间的推移,苗族蚩尤戏在苗族人民的生活中,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娱乐方式,逐渐从单纯的舞蹈、歌唱演变为综合性的表演艺术形式。

从相关的文献记载和我们的田野调查也可以看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苗族蚩尤戏的表演形式、演出场合、演员角色等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在清朝时期,苗族蚩尤戏逐渐走向正式化,成为一种专业的表演艺术。而到了现代,更是发生了一系列的演变,这些演变进程在下文将论及其中隐含的隐性知识中得到全方位地展现。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种演变最集中的表现就是蚩尤戏的内容从苗族原始社会的图腾和祖先崇拜层面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戏剧艺术的层级结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随着苗寨现代化的发展和异文化在多元领域的冲击,苗族蚩尤戏的存续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一方面,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的兴趣不高,由此导致苗族蚩尤戏的传承人逐渐减少,致使苗族蚩尤戏的活态传承受到影响。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的文化需求和表演形式的多样化也对苗族蚩尤戏的创新发展提出了新的挑战。

湘西苗族蚩尤戏的隐性知识



从上文对前人研究的梳理中,我们知道“隐性知识”是一种相对于可以用书面文字、图表和数学公式加以表达的“显性知识”而言的知识体系,一般被用来指代一些未能被明确表达的信息流,比如我们在做某件事情的行动中所运用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知识。湘西苗族蚩尤戏的显性知识主要包括可以直观看到的服饰、道具、妆容、文字剧本等。除此之外,还存在着大量依靠师徒之间言传身教的隐性知识。

我们在调查中,石寿贵告诉笔者:蚩尤戏是一部由苗族巫师巴岱世代传承的苗族文艺宝库,内容除了把祭祀活动艺术化以外,还有苗族古老神话、劝世歌文、民间故事以及与大自然和封建统治者作斗争的历史故事,这些内容很难通过服饰、道具、妆容、文字剧本等通过显性知识加以展现,因而只能在祭祀过程中依靠师徒之间的说唱等言传身教的方式来进行传承。比如在“赶白虎、打扫屋、赶天狗、短凶煞、净宅、赶猖鬼、隔伤亡鬼、隔死神”展演时,苗族巫师巴岱头戴蚩尤帽(棕片帽)、配上蚩尤角(倒戴铁三脚)、身穿蚩尤衣(棕片簑衣),脸画蚩尤面(用锅底灰画脸涂面)、后披蚩尤旗(又名“武猖旗”)、手拿蚩尤刀(长把铁刀)现凶狠状对妖魔鬼怪进行赶杀,并另外要徒弟来烧烟火、放火炮、撒草木灰配合,意味着对鬼魅实行剿灭性的赶杀,籍此来稳住在险恶环境中生存发展下去的决心和意志,这种仪式性的过程只能是师父手把手教的。

在上述访谈中我们得知,戴蚩尤帽、蚩尤角、穿蚩尤衣、画蚩尤面、披蚩尤旗、拿蚩尤刀是一种显性知识的展现。但是,其背后所隐含对祖先的崇拜、对自然的敬畏、对生计的重视等等的神态、态度和心理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性知识,却需要我们用心才能体会。而湘西蚩尤戏所展现的这些隐性知识,往往历经时间的检验,形成了稳定的流程规定和表演范式。这是一些内化于心,外化于行,而存在于身体和大脑中的知识形态。

综上所述,就剧目的内容而言,湘西蚩尤戏隐性知识隐藏在苗族的文化逻辑之中,在研究蚩尤戏剧时,需要从苗族文化逻辑与特定历史情境中去加以把握;就剧目的表演而言,即剧组人员各自以高度的责任心带着普遍的意图,在接触外部实在的基础上获得的认识成果。不同人员演绎的蚩尤戏往往映射出了独特的个性特征,带有一定的主观因素,而这样的主观因素也可以被视为苗族文化逻辑下的隐性知识构成部分。

(一)以表演形态活化隐性知识

湘西苗族蚩尤戏是一种典型的由祭祀仪式和祖先崇拜演变而来的戏剧形式,与“冲傩还愿”的美好祈愿相融合。苗族是一个尚巫尚鬼的民族,巫师是最早期的蚩尤戏舞者。巴岱作为戏中的主角,还要掌握基本的主持法事的祭祀方法,在戏中的表演形态有“断卦”“画符”“念咒”等,模仿早期神话中蚩尤的形象。我们在调查中,石寿贵告诉笔者:一般在表演仪式中一个阶段快结束时,巴岱通过打卦得到结果后,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为了能跟神灵沟通,巴岱常施以手诀咒语,一是为了与祖先神灵沟通,二是用来表达剧情和凸显人物性格。

“断卦”“画符”“念咒”好像是以物件展现的显性知识,但是在其背后却蕴含了通过求助于某些明确规定的方式,能迫使超自然力量以某种方式为善或者恶的目的起作用的隐性知识,而通过当地居民熟悉的戏剧表演,让他们能领略背后隐藏的这些隐性知识。

巴岱在表演时头戴牛角,身穿色彩鲜艳的长袍,多为红色、黑色。手执长棍、刀枪等进行表演,并与苗人互动,使苗人同蚩尤产生亲密的联系,营造情境交融的效果。并且,这种扮演已逐渐从单一的蚩尤形象衍生为扮演多元性的苗族神灵形象。因此,巴岱在表演时通过与在场者的互动,就变成了大家共同参与的仪式,加上基本信仰的统一,有助于使人们团结起来并强化他们对自己群体的认同。而这些隐藏在表演中的知识,又通过蚩尤戏在服装、道具、装扮等物件的展示下,给人们提供一个值得记忆的场景,这种场景能够促进当地人学习,从而确保这些隐性知识的持久延续。

伴奏乐器分为文场和武场。文场面中有二胡、唢呐、三弦和一些苗族特色乐器,如“牛角”“月琴”。在苗族巫术中,牛角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法器,也是一种能发声的气柱类乐器。巫师将牛角分为“玉皇角”和“老君角”。“玉皇角”即公水牛角,它的牛角坚硬,角壁较宽厚,角身呈长长的弯月型,能发出庄严、浑厚且圆润的低音。而“老君角”则相反,角壁较浅,角身呈短弯刀型,声音较为高亢。这些由法器充当的乐器,音色鲜明具有辨识度,音域宽广,在苗剧演奏中承担着重要作用。武场面中的打击型乐器中有土锣土钹、包包锣、竹柝、蚩尤铃等。蚩尤戏作为中国传统戏曲的一种,其伴奏乐器的使用方式、制作方法、多声部唱腔技法等独具民族特色的音乐风格,都是戏曲文化中隐性知识的体现。通过对蚩尤戏中伴奏乐器的研究,人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中国传统戏曲的发展历程,进一步认识和传承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中的文化内涵。

例如,蚩尤铃是一种把蚩尤头像铸造在铜铃上的乐器,苗语称为“剖尤”或“棍第”。它主要有如下三种规约和信俗性寓意:一是表达了苗族对蚩尤这位部落祖先的怀念和崇敬;二是表达了对平安幸福生活的希冀,希望通过传说中战神蚩尤的威慑力,来镇压一切疾病、灾害和邪魅。这也和苗族人民世居的山地环境有关,经历了几次民族大迁徙,并最终在崇山峻岭之中生活的苗族人民,遭受了许多自然灾害和野兽等的侵袭,他们内心迫切地想寻求强大的神灵庇佑,使其远离苦难,将民族发展壮大。将蚩尤铃融入蚩尤戏中,无疑增强了这种信念的感染力和影响力;三是蚩尤作为苗族祖先,凝结了强大的民族意志和精神。是民族力量、民族情感、民族文化等的集中体现。在蚩尤戏中,巴岱摇动蚩尤铃,达到振奋人心,提升民族凝聚力的作用。这种凝聚力能超越地域、职业等,形成牢固的精神纽带,把苗族人民思想和行动统一起来,激发昂扬的斗志,一起克服所面临的困难。可见,苗族人民的民族信仰与苗族蚩尤戏耦合共生存在,通过不断强化的群体信念和相应的精神感召等,成为其隐性知识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以剧目内容活化隐性知识

在蚩尤戏的隐性知识中,最核心的就是以剧目内容为形态的隐性知识。这种知识是难以捕捉的,因为它的性质随着个体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它的内涵和形式是一个不断演化的形态。对于这些隐性知识的学习者来说,往往需要通过直觉和感悟去获取它,隐性知识也成为蚩尤戏显性知识的主要转化来源。剧目内容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一些普通的、共有的、可以通过口耳相传继承下来,能被普遍接受与分享的公开知识;还有一类则是师门或家族专用的,不容易获知,或很难被文字和语言解释的约定俗成的知识。蚩尤戏的剧目内容丰富,表现形式多元,是苗族蚩尤戏活态传承的重要基础。

例如,在《杀牛祭祖》《牵牛旋塘》《奶夔玛》《请龙对话》等一些传统蚩尤剧中,有一种说唱不分家的演唱形式,巴岱一人说唱一个故事,说一句唱一句,一字一音,以口语念词和呤唱为基本旋律,使用的语言多为苗语,体现了“依字行腔、以言为美”的苗族民间曲调特色(见谱例一)。

图1 《悲腔》谱例

巴岱根据其所扮演的戏子神(角色)来使用与其相对应的唱腔,演唱“悲腔”是用来悼念逝者,用苗语演唱和道白,曲调质朴,旋律多处加入倚音、波音等装饰音。演唱时多用本嗓演唱,字少腔多,抒情性强,以慢速强调为主,节奏行云流水自由而且不散乱,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

又例如在《逃犯审官》这部讽刺喜剧中,其唱腔主要来源于苗歌的高腔与平腔,同时也对坝谷腔和巫师腔加以提炼,通过板式曲牌结合等方式进行创作(见谱例二)。

图2 《逃犯审官》(片段)谱例

根据剧情,表演者结合接龙、跳巫等舞蹈动作通常以虚拟夸张的手法对蚩尤的崇敬贯穿始终。唱腔则为高腔(苗语为“韶晤”)和平腔(苗语为“韶萨”)融合的多声部唱腔技法,这种唱腔的音律起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如重峦叠嶂的效果。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以前,国内外专家一直认为中国没有多声部音乐,直到20世纪20年代,日本学者田边尚雄等发现了台湾阿美等部族的民间合唱,而中国的音乐工作者于20世纪50 年代发现大陆的多声部民歌以后,中国民间多声部音乐才正式进入国内外学者研究视野。其实,1939年我国著名的民族学家凌纯声、苗逸夫撰写的《湘西苗族调查报告》一文中曾提及过苗族音乐曲调鲜明、结构层次丰富,富有韵律,集中体现了苗族人民的音乐审美,是苗族民间戏剧的精髓所在。遗憾的是,并未引起当时世人的注意。

综上所述,蚩尤戏表演者在唱、念、做、打中的语言、思想和行为,都与表演者的个人的习惯、偏好等密切相关,难以准确描述且有偶然性、随意性和抽象性,具有典型的隐性知识特征。

(三)以流程步骤活化隐性知识

这类知识通常是程式性的隐性知识,指缺乏有意识的思维提炼的信息,而只能依赖于某种特定的操作形式来间接推出的知识。它源于实践操作,主要用来解决“怎么做”的问题。民族民间戏剧的程式性知识是指艺人在长期的表演实践中创造、检验并共同遵循的关于戏剧表演流程、步骤、演出形式、服化道工艺规范的知识。比如,蚩尤戏遵行戏剧的六要素:人物通过不同造型和台词扮演不同“戏剧角色”;村寨里宽阔的空地或祠堂大庙等为“戏剧剧场”;台下的看客为“戏剧观众”;“迎师”“杀牛”“驱鬼”等剧情为“戏剧情境”;打斗等场面为“戏剧冲突”;唱腔念词等为“戏剧台词”,任何一名表演者都离不开这个基本程式的约束。

程式性的知识属于嵌入性的编译知识,它的意义在于知识可以脱离人的大脑而存在。如果是普通的工艺品制作,因为已经有了规范的流程,可以批量由机器产出产品。然而对于戏剧表演来说,虽然前人已经有了较为完善,可供遵循的流程和要素,但表演的神韵、唱腔、随机与观众互动的形式等表演内涵,显然比产品制作的技术要复杂和丰富。这种复杂又源于前文阐述的信俗性知识和技能性知识,因此,我们认为苗族蚩尤戏中的程式性知识虽然稳定,但依然具有动态性。

从田野调查中我们也可以发现,蚩尤戏的弟子们,对演出的流程非常重视,例如在演出前要依照行规,前去勘查演出场地,摆放神案。在表演迎接蚩尤神灵的桥段时,一般穿着“红色”长袍,用“左手”摇动蚩尤铃,用“右手”撑油纸伞。可见,民间艺人执着遵守戏剧的程式性,他们相信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这些程式化的知识是神圣不容随意更改的,程式性知识也是保证戏剧文化基因原汁原味,不被异文化冲击的关键知识,直接影响对民族民间戏剧隐性知识解构的准确性。

隐性知识在蚩尤戏中的价值



隐性知识对于民族民间戏剧的重要作用,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能揭示出剧本所蕴含的文化意义,从深层次体现戏剧的内涵以及从戏剧中反映出本民族对生活乃至民族生境认识的深度与广度,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剧本中人物和事件发生的原因,传递出的文化信息使戏剧更富有生命力,启发观众的思考和想象等方面;二是有助于理解其蕴含的思想价值与艺术魅力,能够让人感受到戏剧所蕴涵的情感、性格及其内涵,对现实社会产生一定影响;三是有助于人们提高自身修养及审美能力,通过潜移默化地教育,感染观众,丰富他们的生活经验,增进情感交流,培养良好道德品质;四是将隐性知识与显性知识结合,有利于建构较为完整的知识体系,为学习和传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戏剧文化起到积极作用。

隐性知识是一个民族在其历史、文化、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形成的、非形式化的、主观的、实践性的和感性的知识。它包括了一个民族关于自身和它所处生存环境的各方面的看法、价值观念、情感体验和行动方式。这些隐性知识通常是在个人或集体间通过“教育”而传承下来的。隐性知识是民族民间戏剧知识体系中的重要部分,它不仅从戏剧形式中看出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看法、价值观念和情感体验,而且还反映了一个民族对自然界和社会环境的理解。在一个戏剧中如果只有显性知识而没有隐性知识是没有灵魂的,或者很难完整表达戏剧的内涵。隐性知识在蚩尤戏中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理解隐性知识有利于探索蚩尤戏的精髓

民族民间戏剧是一种具有浓郁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情的戏剧形式,它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经过不断筛选、淘汰、共同创造并赖以生存的文明成果,具有较高的艺术和研究价值。蚩尤戏的隐性知识是一种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普遍性、个性化、多样化和历史渊源性。这一灿烂的文化现象,与其原始宗教文化、农耕文化、民俗文化等密切相关。通过隐性知识研究蚩尤戏,对于活态保护和传承苗族戏剧文化具有重要作用。深入学习苗族蚩尤戏中的隐性知识,了解其渊源、特点及形成原因,将苗族传统文化与苗族聚居地、苗族村寨以及苗族生计生活方式等方面有机地结合在一起,通过对隐性知识的解读去理解苗族文化的独特性、多样性、地域性和包容性,沿着“民族文化”这一本源,将隐性知识转化为显性知识,有助于挖掘苗汉之间深层的人文内涵,帮助我们了解苗人精神世界和审美意识的精髓,在增强苗人文化自信的同时,利于外界更好地去探索蚩尤戏的产生、发展与未来传承。

(二)阐释隐性知识有利于进行蚩尤戏的实践

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认为:“人们的求知活动,其内容并不只是静观的形式,而是基于人类的生存实践活动,不断动态变化的。”这些知识关乎人类生存空间的建构。客观地讲,民族民间戏剧的产生,传承和发展,毫无疑问是以实践为核心内容展开的,“传统技艺的生命在于操作实践,没有了操作,就不可能使各种技艺得以实际呈现。”民族民间戏剧艺人通过实践活动产生了蚩尤戏中的隐性知识部分,这种知识的获得需要以身体为媒介反复实践,并最终生成与身体融合的储备知识,在下一次的技艺实践中被调配、检验。因此,通过梳理隐性知识可以使我们意识到,对于传统民族民间戏剧的学习,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教育和传习方式,学戏者都必须亲自参与、亲自观察、亲自实践,在实践中体会技艺的可操作性,获得直观的感受和经验。这些隐性知识包括表演者在日常演出中获取的默会规则和专业技能以及关于剧情、唱腔、台词、道具和人物关系的感性理解等。例如表演蚩尤戏中的面部表情和仪式动作,传授者和学习者之间不必多讲,只要学习者细心观察,通过反复模仿,自行领会,掌握诀窍。正是因为这些隐性知识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所以反复的实践练习成为学习蚩尤戏的主要方式,可见隐性知识对于蚩尤戏的实践学习具有重要价值。

(三)挖掘隐性知识有利于蚩尤戏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发展

“隐性知识”依托人而存在,舞者、歌师、乐师们的语言、行为和心理成为隐性知识的载体。显示了湘西苗族人民怎样传承、创造、享用各自的戏剧文化。同时在新时代生活中,湘西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仪式活动、歌乐舞竞技表演等,也在客观上刺激和影响着传统蚩尤戏的现代化变迁。人们将传统的戏剧场域融入到“当下”的生活之中,从而促进传统戏剧文化的动态接受,不断酿出新的艺术琼浆。通过数字化、AI人工智能等手段,对隐性知识进行挖掘、整理、归类、创新和应用探索,促进隐性知识的显性转化,有利于开展“隐性知识”内生结构及发展规律研究。

因此,蚩尤戏不仅应立足“内源发展”视角,探索学习其隐性知识,助力湘、黔、桂民族民间戏剧文化的长效保护,还要在大数据、乡村振兴、绿色发展、构建新型城乡关系等新时代背景下,立足“创造性转化和创新发展”的核心主题,积极探索“文化+N”应用转化,最终实现蚩尤戏“隐性知识”向“显性知识”的螺旋上升式转化,树立文化自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民族民间戏剧及其衍生行业获得高质量发展。

结语


在民族民间戏剧知识体系的发展历程中,科学意识和理性思维一直比较薄弱,感性体悟、经验总结往往遮蔽了对客观理论和规律的探求。在传统的思维方式下,我们重视技艺、技巧、经验的实践性和实效性,关注戏剧作品的审美价值,但却不善于深入探究其底层逻辑和内在原理,使其难以成为易于扩大传播,在世界拥有话语权的艺术剧种。

何为原理?应该是在对民族民间戏剧大量观察、实践的基础上,经过整理、概括而得出的,既能用于实践,又能经得起大众检验的知识。大多数民族民间艺人不具备对知识体系“道”“法”“术”的归纳升华能力,对于技艺的“道”,即原理的研究成果积淀较少,甚至是缺失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知识的原理进行辩证分析,有利于人们对这些文化的认知、管理、利用与保护。”因此,民族民间戏剧的活态传承,不能停留于戏剧的音律、动作等显性知识,而要看到显性知识之下的隐性知识,把握其内在的深刻内涵和原理。隐性知识是主观思维性加实践性的产物,可以脱离人的身体存在和明确表达,使得这些知识产生了互惠外溢效应,探索蚩尤戏的内在规律及原理,能突破其在“当代化”发展中的瓶颈,有利于促进蚩尤戏的活态传承。

综上,特殊的历史文化和民族发展史,造就了湘西蚩尤戏这朵民族民间戏剧中的奇葩,它保留了大量的苗族民族民间文化传统,是研究湘、黔、桂边区民族民间戏剧的活化石。“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通过本文对蚩尤戏的研究可以看出,民族民间戏剧的知识体系包括了显性和隐性两大类,对民族民间戏剧的研究不能只看到他的表象、形式、内容等显性知识,更要看到其背后的一套逻辑、规则、信仰等隐性知识。过去对于民族民间戏剧的研究通常从显性知识的角度出发,这为深入挖掘隐性知识打下了必要的基础,同时也留存了较大的拓展空间,本研究将引起学术界对于民族民间戏剧隐性知识的关注,进一步揭示其文化内涵和演变本质。

文章发表于《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24年第5期143-152页,参考文献从略,引用请据原文并注明出处。

[引用格式]刘洁.活态保护视域下民族民间戏剧的隐性知识研究——以湘西苗族蚩尤戏为例[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24,16(05):143-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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