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笔
/2024.4.26午后
即使人们知道一个东西是虚拟的,在人们的头脑与感受中,虚拟的与现实的也没有差别。对于人物的印象尤其如此。人们能对现实人物产生的种种感情与反应,对于虚拟人物同样能产生。/
/夜深
“世上从来没有人出于利他而做出一件事情。有利他的行为,但没有利他的动机。”这是一种道德观,或者说道德观察。/
/做一个生命道德的残忍的考察者,甚至拷问恶人的幸福。/
/助人者比被助者更幸福,这是一个显见却总被忘记的道德定理。/
/凌晨
人们对在自己需要时向自己行善的人的感恩是短暂而易逝的,而对向自己作恶时饶过自己的人的感恩是长久而深厚的。
正因为大多数人的良心都没有被唤醒,所以才需要道德律;正因为世上琳琅满目都是道德律,所以大多数人的良心才没有被唤醒。/
/(在思盟群里关于“疯狂的天才不能久长……天才们很早很早就会对人世绝望,而有些天才的能耐在于可以一直绝望下去”的:)
刘智临:其实我说的绝望可能就是你的这个意思,摆脱了头脑的幻想,对人生的执著,清醒地看待存在,克里希那穆提说的“彻底的现实主义”。当然还有一些不同的意思,比如对人性和人类的绝望——不只失望。有时绝望会立即导致死亡或发疯,比如那些短命的天才,有时彻底绝望之后反而能轻松洒脱地专注内心与自然,继续和平地生活,比如另外那些天才——但也许这两条路是同个意思,就像纪德说“天空是卓绝的死”。死亡是小小的解脱,而放下、解脱也是大大的死亡。像你说的“超脱对立,没有挂碍地活在永恒的当下”,没有记忆与期待的负担,这也与“死”相似,或许是我更感兴趣的一种死,所谓“一直绝望下去”。
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天才感知到的生命的强度和烈度比“常人”强烈很多,对存在的印象,越是不经过头脑与常识的过滤,就越鲜活、离奇、深刻、无常。就像梵高的画,尼采的哲学,耶稣的比喻。就像我之前在静心和吃裸盖菇时感受到的,当头脑的感官过滤器和自我感一旦减弱,我们能更直接地通过感官感受世界时,就会发现更接近“真实”的存在是那么活生生,那么强烈,那么壮阔而惊人,所有我们日常觉得的对立面,善恶、美丑、真假,根本不需要什么“统一”,而本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体的。然后我就发现那种状态,虽然更接近“实相”,但人的肉身很难承受,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不走向崩溃。有些能接近这种状态的天才,天生拥有或后天通过智慧与修行使得肉体与精神拥有更强韧的四壁、更大的容积,所以能处于那种宇宙状态而不崩溃,不崩溃就能看到巨大的、几乎是天堂的宁静,比如佛陀、歌徳这样的巨人。这像是一种赐福,也像是一种劫难,无论能否度渡过它。
所以我也切身感受到没有人生来就是“常人”,每个人生来都是能感受这种宇宙状态的“天才”,只是后来大多数人封闭了这种状态,封心锁爱成了“常人”。通过冥想、修行、智慧或短暂的药物作用达到的这种所谓“境界”,无非就是小孩子第一次看世界时那种完满的、彻底折服而平心静气的惊叹。
以及我在一些状态下和那次吃蘑菇时,一下子完全同感了梵高的画,原来更真实的、更少幻想的世界真的是像梵高画的那样,而“现实主义”却相反是充满幻想的。
蓝色中就有红色,红色的周围也闪着蓝紫色的荧光,每种颜色、每种光都非常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即使漆黑的夜空中也有星星颤栗的漩涡、宇宙能量的波动,就像梵高画的一样。白墙也完全不是白的,而是有各种渐变的光影与色彩,无时无刻不在下着曼妙的彩虹雨。以及波洛克的画,平时看只觉得杂乱无章中似有深意,在那种状态下却意识到他画的完全是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的图景,非常规律、整齐,却保持一种奇妙的自由散漫,每个个体都保持完全自由,同时又和他者与整体融合为一,整体是那么自由而随机,但却总能精确地落在规则之内,“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超出了人类理智可以理解或描述的边界,或许只有数学可以描述试试,但描述出来我们仍然无法理解。这些天才能向我们展示出来,我们,只要换个状态,也能同样感知到。
我觉得这种宇宙状态就像恋爱,虽然没有必要,但每个人都至少该体验一下😅。至少可以让我们对和我们不同、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更接纳和包容。/
/(关于我的《最后的情诗》:)
刘国哲:第一首有策兰的风味
虽短,但很有智性
“河流上的面容”与“上升的火”有一种悖反性
火后面紧跟太阳,意象内部有一致性
最后“长长的影子”实乃绝妙
将冷的、热的感受和各种迷离之思都统摄其中
“长长的影子”能够托起很多东西
刘智临:感谢赏析😃!就是源于一个比喻,想到赫拉克利特:太阳在河流上的影子,河流在不停流逝,太阳的影子却既动又不动
就像记忆,或者逝去的人
某种意义上,只要是我们遇到的人或瞬息,都永远无法分别,无论我们是否接受,即使他们只在我们生命中驻留过片刻,但随着我们活得越久,他们就在我们心中留下越长的影子
确实在隐晦地说爱情,想谈爱情时正好想到了赫拉克利特😅
还有想到赫拉克利特说过水,也说过火,什么东西能把它们结合起来呢?就是河流上的太阳了[偷笑]
特朗斯特罗姆有一句诗,他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天空突然被暴雨涂黑
我站在一间容纳所有瞬息的房子里:
一座蝴蝶博物馆
刘国哲:我之前写过一句诗:绢布油画,滚过了多少火焰的冷
蝴蝶标本凝定瞬息
刘智临:哇,也好有感觉
你的诗也需要慢慢读,也会挑选读者
现在的中文诗不管学院派或口语派,很多都缺乏让人慢慢感知的可能,只求吸引眼球,之后获得一种第一层的理解
刘国哲:天空被暴雨涂黑,似乎将天空之光遮蔽,人的心变得更能感受深刻,更能感受遗失的时间
刘智临:嗯嗯是的!!就是这样
刘国哲:智临,你延长感知过程的技法有哪些?
我发现我需要先写下第一层意思,然后放一放,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不知不觉就会发现更多的意思
这时候再修改字句,事半功倍
刘智临:如果说写诗上的经验上的方法的话,我也是在生活中感知到了某些奇妙的、深刻的东西后,会立即在之后一段时间不停感受这种深意,或隔了一小阵子才开始反刍,但是也没有形成文字。直到后来遇到某一个场景时突然想到那个深意(至于为什么这时想到,这中间似乎不是一般的逻辑能解释的,而是有某种我们也许知道,却说不出来的关联),于是看看从意象或逻辑上怎么把这个场景和那个深意联系起来形成语言。
我觉得这种诗歌语言的好处就在于它没有直接试图莽撞的用常识描述那个深意(因为所有语言逻辑都基于腐朽的常识),而是去隔了很久,离得很远的另个地方,拿一个常识看起来不相关的东西来描述这个深意,这样就巧妙地运用语言而避开了语言中腐朽的常识形成的阻碍,稍稍鲜活地将那个意思传达了出来。
在这种意义上,诗歌就像一种保鲜手段。最好吃的还是生鱼片;有些煎一下,添些香味还能接受;最可怕的是既不烹饪,也不保鲜,拿出来已经是臭的了😅。
刘国哲:我发现我需要先写下第一层意思,然后放一放,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不知不觉就会发现更多的意思
这时候再修改字句,事半功倍
对对,不停反刍,挖掘出深意,并凝练化,然后用一个新的场景照亮这些以前的诗意
如果让我来总结,那就是运用时间,充分发掘时间的潜力
是啊,是啊,这个创作方式很好,我之后也试一试
海德格尔说,回忆即体验,而体验即诗。
刘智临:对!我也有这个意思
海德格尔说的真好
刘国哲:你不怕忘掉这种感觉吗?
刘智临:是的,很多时候都忘记了,好像也没有找到什么办法。之前会觉得可惜,但后来就释然了。
觉得我的生命体验已经体验过了,上帝已经看到了、在永恒中(或者叫阿卡西中)保存了,人世的读者是无关紧要的
如果还要写一些诗的话,就把它们当做是艺术品,也就是小孩子的泥塑或者游戏里的建造好了,也就是说为了消遣,觉得它们可爱、漂亮,但建完沙雕也不怕被水冲倒,至于想好怎么建却没有建的,就随它去吧
刘国哲:我也觉得没必要纠结,因为不停地体验,不停地反刍,就是在无形中锻炼自己的诗歌思维了。
刘智临:嗯嗯是的,体验、反刍本来就很有意思
就像我发现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人,他们不写作也不写诗,也不创作艺术,也会本能地体验与细细地回忆、感受一些莫名其妙的无关人间的细节
刘国哲:是的,这样就走向了自我生命的完成,一方面获得自足性,另一方面也为写出真正卓绝的诗歌提供巨大的可能性,因为好诗是从真诚的生命中生长出来的
刘智临:是的,真诚的生活是第一性的,诗歌是第二第三第n性的😆/
/夜
我有好奇,我有耐心,想看看未来的人间到底长什么样。/
/有些别人创造的美,除非你自己也创造出来,否则是无法感受到的。
粗糙的美尤其如此。因为粗糙与粗糙各不相同,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个暴烈而温柔的宇宙,狂乱而笑嘻嘻的宇宙。非常深沉,静默,动荡,却一点都不严肃。聚会上萧鼓如狂中的死气沉沉。/
/(在Youtube上关于伦勃朗因在《夜巡》中坚持画上妻子而毁誉:)
在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人们不会像现在这样习惯性地用价值的高低与利益来衡量一件事情的好坏,然后才决定要不要做,很多时候就是想做就做了,是很非理性的。/
/夜深
达成某种境界或立场始终不是智慧所关心的,智慧所关心的是对种种不同立场境界的理解。/
/真正的作家也是这样,扬善惩恶是肤浅的。通过抱持种种观点、态度的人物的互动、行为与对话,作家终于接近并呈现出没有固定观点与态度的智慧的理解。也要这样去看《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伊凡与阿廖沙从善恶到宗教大法官那段对话。/
/我总是觉得“总结”是肤浅且歪曲的,正因如此,我不愿总结《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情节或主旨,因为我知道真实远比那总结复杂丰富得多。我只是把原文截下来,不加修改,人们自己去看就好了,不要通过我这个中介的说辞。这就是我之前在公众号上做的事情。/
/4.28夜
“沉思”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我在看似“沉思”时从来不在“沉思”,而是在不.由.自.主.且.自.发.地.、深沉地感受。因为思考是浅薄的,只有深沉的感受,再将这感受以思想表达。/
/“纯洁”是一种最糟糕的观念,其中包含了几乎一半人性丑恶的缩影。当然,这种观念源于远古时代对卫生条件的恐惧,但动物并没有“纯洁”的观念,作为观念,它仍然来自于过度强大因此畸形的头脑。/
/伊凡的《宗教大法官》那一篇宏述以及他后面说的“在他垂暮之年,他清楚地看出了惟有那个可怕的伟大精灵的劝告,才能勉强给这些软弱无力的叛徒,这些‘为了开开玩笑而创造出来的不成熟的试验品’建立起一种最起码的生活秩序。看出了这一点以后,他就明白了应该遵照那聪明的精灵、那可怕的死亡和毁灭的精灵的指示去做,而为此就应该采用谎言和欺骗,有意识地引导人们走向死亡和毁灭,而一路上却一直欺骗他们,使他们好歹不至于觉察到他们是在被引导到哪里去,这样这些可怜的盲人们至少在途中还可以自认为是幸福的。”、“以保持秘密,不使那些不幸的、软弱无力的人们知道,这样好使他们能得到幸福。”使我想起老子的话:“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以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并且想到我在这些年的实践中看到的人类的愚蠢。我忽然开始从一种不同的角度理解老子:未必是为有利于统治者而愚民,而也许是出自对人类的了解与无法放弃的深深的爱。/
/“给予自由”——这对于给予者是轻松的,简直如释重负;对于接受者却是沉重的负荷,是重大的责任。今天,如果自由忽然降临,多少人有力量捡起自由,并且承担得起自由的重担呢?/
/4.29晨
(答“为何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更难实现?”)
资本主义是自然,社会主义是人工。/
/午
所有的崇拜都是为了崇拜者的利益,而非为了被崇拜者。/
/晚
穷人最在意自己的尊严。这是贫穷的结果,还是原因?/
/4.30晨
尤其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呈示的,人们的绝大部分行为不是出于理性,也不是出于对利益和价值的考虑,而是出于疯狂。这种疯狂也就是佛陀说的执著。/
/午
我的通悟就像受孕,解脱就像分娩。/
/近暮
如果没有规则道德的约束,很多人会堕落到如何可怕的地步呀。/
/5.1午
一个脑洞,关于宇宙的膨胀:因为星体与星体之间越来越稀疏,故而暗能量的斥力战胜了引力,使得宇宙加速膨胀;但宇宙是在向宇宙之外膨胀吗?因为星体与星体之间越离越远,宇宙的体积就是在变大吗?多出来的空间是如何产生或从哪里找到的呢?
我猜想,这些多余的空间也许是从更高维“找到的”。如果我们的宇宙是三维的,膨胀多出来的空间就完全可以来自更高的四维。四维中折叠了无限的三维,四维中的三维空间是无限的。这就像二维空间一张纸上的图形不断变大,它生长出的空间不是平行地占据四周的纸,而是转而占领下一页,在三维,在立体的书中找到空间。一个三维几何体内有无限的二维平面,平面不必担心它扩张到最后没有地方。同样,我们的三维时空也不必担心膨胀到最后没有空间,它也不是向宇宙之外寻找空间,因为它的空间来自四维或更高维,在四维中有无限的三维空间。/
/5.2午
忽然想到多年前,其实大概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姥姥有一次说她死后想要把器官捐献出来。当时我听了有些受震动感动。姥姥大概是认真说的,还想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类机构签字之类的。后来似乎又很强硬的被我妈劝住了。(大概人们觉得在美国签器官捐献会因此有早死的风险。他们之前拦阻我献血也是一样。)于是我又感到悲楚了。
姥姥自从暮年以来,似乎接受了一些宗教的东西,佛教,基督教之类的。她较年青时似乎是激烈、易怒的人,和我妈妈姨姨们一样。/
/暮夜
当好看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好看(当然也不觉得自己难看)时,她最好看。/
/人是因误会而相杀的吗?不,人是因想杀人,而找机会彼此误会。/
/夜
连十九世纪的虚无主义者,都比现在的郑重得多得多。/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现实主义”大师么?当然不是,如果所谓的“现实主义”就是按照常识所描述的那个概念:“现实”的样子描摹存在的话。陀翁的作品里人物的对话、行动都和我们“日常”的人有所不同,目的只有一个:扭曲与幻化常识告诉我们的这个“现实”,为了揭示更深的现实。与此同时,我看到很多“现实主义”作家深深陷在他们头脑的幻想里,彼此一致因而乏善可陈的幻想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阵子,忽然之间我上一个记忆就是我和布林来欧洲之前,怎样来到首都机场,在那里怎样排队,自愿上交了我那带不走的宝剑,以及找东西吃之类的。忽然感觉恍惚而感慨,怎么不知不觉就三年了呢?那个时刻却好像是在上一瞬间,也许就在昨天。三年来不知我做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做,心里面还是中国的那些人事物。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前半生,毕竟人的一生里是要经过许多许多生与半生的,就像半衰期一样。/
/夜深
J的问题在于,一个容不得一点冒犯的人也是容不得尊重的。/
/我一生中期待过很多日子,而它们都逐一来到了,经过了。我期待在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多从未发生,但那些日子却从不迟到。我也已远远活过活过我从前期待的年龄了。/
/一个人如果容不得别人冒犯,那他也容不得别人尊重。/
/无论精英还是大众,有文化的人或没文化的人,都喜欢将知识与文化束之高阁,将它们专门化、狭隘化、VIP化。与谢芜村的“老身忘恋泪纵横”,与非主流的“忘了爱”完全是一个意思。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我老爸,与说出“一切皆可做”的伊凡之间是完全可以交谈辩论的,就这个平凡又尤为重大的主题,尼采、康德、甚至伊壁鸠鲁都可以加入讨论。只要愿意讨论下去,不怯场离场,都可以将它变得格外深刻,柏拉图的对话录就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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