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笔
/2024.4.18午后
刘智临:老陀说冥想是不知不觉地收集一种神秘的印象,甚至是贪婪地收集,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这目的不是为了人世的利益,却是为了抛弃人世的利益,有一天忽然去修行。这样的冥想者是天生的,自发的,这样的人在民间有很多。
布林:谈到本质了 好多人把冥想当作自身利益提升 其实冥想完全是空的
刘智临:而且冥想是人类一种先天的行为,在小孩和没受过教育的农民中反而似乎更常见。/
/“她说:‘妈妈,我仿佛在睡梦惺忪中记起了这棵松树。’哦,‘睡梦惺忪——松树’,好象她不是这么说的,因为这句话有点缠夹,松树这个词本来是很平淡的,可是她说了一句极别致的话,我简直学不上来。而且也忘了。好了,再见吧。”
到最后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这非常好,这句话因此成为神秘。/
/“受屈辱的人感到最难堪的就是忽然大家全以他的恩人的姿态来对待他……”/
/“我的长老有一次说:对待人应当象侍候小孩一样,而对某些人更应当象侍候医院里的病人一样……”
——也就是说,生动、具体的爱与慈悲的态度。/
/要自信,不是觉得自己很重要或无关紧要,而是觉得自己是自立自明的,没有必要向别人显露自己,别人也没有必要非要了解我。要自爱,那么就不会过分关注自己的肉身利益,就会知道要做的是去爱人,没有必要刻意去爱自己——因为自爱早已是天然的、显而易见的了。这一切,真正的自信与自爱,都基于简单的自知。“我知道我自己”,这就足够了。/
/晚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受到什么样的诱惑。在入世之前,一定记得这一句: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受到什么样的诱惑。所以关键是认识自己,性情即命运,未必是世功的命运,而是精神的命运。/
/我发现驱动我一直以来的做作的大部分是一个完全非世俗的、基于好奇的探索的目的:我能否一举一动都完全出自头脑,出于刻意,也就是所谓做作,并且能否让看到的人以为是真诚,而察觉不到做作的痕迹?/
/“即使我不相信生活,即使我对于心爱的女人失掉信心,对世间事物的秩序失掉信心,甚至相反地深信一切都是无秩序的,可诅咒的,也许是魔鬼般地混乱不堪的,即使我遭到了一个人灰心失望的种种可怕心境的打击,——我总还是愿意活下去,既然趴在了这个酒杯上,在没有完全把它喝干以前,是不愿意撒手的。但是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即使还没完全喝干,我也一定会扔下酒杯,就此离开,——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但是在三十岁以前,我深深知道,我的青春将战胜一切:一切的失望,一切对于生活的厌恶。我多次反省:世上有没有一种失望,会战胜我心里对于生活的这种疯狂的、也许是不体面的渴求呢?每次我都断定:大概是没有的,这是说在三十岁以前,到了那时候以后,我觉得我就会自动不再渴求了。这种对生活的渴求,有些害痨病的幼稚道德家时常把它说成卑鄙,尤其是诗人们。的确,这种对生活的渴求,一定程度上是卡拉马佐夫家的特征,不管愿意不愿意,它也一定存在于你的身上,但为什么它一定是卑鄙的呢?惯性力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还是很强的,阿辽沙。我渴望生活,所以我就生活着,尽管它是违反逻辑的。尽管我不信宇宙间的秩序,然而我珍重到春天萌芽的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珍重蔚蓝的天,珍重一些人,对于他们,你信不信,有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热爱,还珍重一些人类的业绩,对于这,你也许早就不再相信,但到底由于旧印象,还是要从心中产生敬意……我也知道我这不过是走向坟墓,只不过这是走向极其极其珍贵的坟墓,如此而已!在那里躺着些珍贵的死人,每块碑石上都写着那过去的、灿烂的生命,那对于自己的业绩、自己的真理、自己的奋斗、自己的科学所抱的狂热的信仰。我早就知道,我会匍匐在地,吻那些碑石,哭它们,但同时我的心里却深知这一切早已成为坟墓,仅仅不过是坟墓而已。我哭泣并不是由于绝望,而只是因为能从自己的泪水中得到快乐,为自己的伤感所沉醉。我爱春天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爱蔚蓝的天,如此而已!这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这是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青春的活力……”/
/寿多则辱,中国这些成语真是把生活说尽了。/
/“我以为,世界上大家都应该首先爱生活。”
“爱生活本身甚于爱它的意义,是这样么?”
“一定要这样。应该首先去爱,而不去管什么逻辑,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一定要首先不管它什么逻辑,那时候才能明了它的意义。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你爱生活,伊凡,这样你的事情就已经做了一半,得到了一半。现在你应该努力你的后一半,那样你就得救了。”/
/“有些人需要谈某种事情,我们乳臭未干的青年却需要谈另一种事情,我们首先需要解决永恒的问题,这才是我们所关心的。所有俄国的青年人现在全一心一意在讨论永恒的问题,正当老人们忽然全忙着探究实际问题的时候。”/
/“越笨越近事实。越笨越明白。笨拙就是简捷而朴质,聪明则是圆滑而又躲闪。聪明是下贱的,愚笨则直率而且诚实。我的话已经说到了绝处,所以我越说得笨拙,对于我越加有利。”/
/“乞丐,特别是品行端正的乞丐,应该从来不在外面露面,而是通过报纸请求施舍。”/
/“有时常听见形容人‘野兽般’地残忍,其实这对野兽很不公平,也很委屈:野兽从来不会象人那样残忍,那样巧妙地、艺术化地残忍。老虎只是啃,撕,只会做这些事。它决想不到去用钉子把人们的耳朵整夜地钉住,即使它能够这样做的话。而这些土耳其人却津津有味地折磨孩子,包括用匕首从母亲的肚子里剖出婴孩,一直到当着做母亲的面把吃奶的幼儿抛向空中,再用刺刀接住。他们最感到甜蜜有味的就是当着母亲们的面。”/
/“我什么也不理解,”伊凡继续说,似乎在说着谵语,“而且如今我也不想去理解什么。我只想执着于事实。我早已下决心不再去理解。如果我想去理解某一事实,我就会立刻改变了这件事实,但是我决心执着于事实。……”/
/“我愿意在大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切是这样的时候自己也在场。”/
/“所以我决不接受最高的和谐,这种和谐的价值还抵不上一个受苦的孩子的眼泪,——这孩子用小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脯,在臭气熏天的屋子里用无法补偿的眼泪祷告着:‘我的上帝!’所以抵不上,就因为他的眼泪是无法补偿的。它是应该得到补偿的,否则就不可能有什么和谐了。但是你用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来补偿它呢?难道有可能补偿么?莫非是用报复的方法?但是我要报复有什么用?使凶手入地狱对我有什么用?在已经受够了残害的时候,地狱能有什么补救呢?既然是地狱,那还有什么和谐可言呢?”老陀完全想着和我当时想的一样的问题,但我现在有自己的回答,在折磨中、在我其实仍无法理解的大脑中,渐渐生出来的回答。这就是我的永恒价值。
精神的苦难才是真正的苦难,这种苦难是无形的,甚至并不容易感到,但当可以感到时,它是痛彻心扉、贯穿灵魂的。所有这些形形色色、变化多端的苦难是为了让我们看穿苦难,让这些苦难做我们的垫脚石,走向解脱的至福。至于报复与报偿,那是随便的、无关紧要的。罪犯已经在犯罪时受刑了。受害者感到的真正的苦难,来自于他们精神中有待超越的苦难,这些苦难,也就是这些受害者和罪犯同样具有的恶念本来就在这里,只是被罪犯激发出来;如果受害者心中没有和罪犯一样的恶念,他就不会受其所害;如果受害者能超越这恶念,这苦难就是他自我超越的契机;否则受害者就会像罪犯一样犯罪,但这同样也成为他自我超越的契机。基督教没有轮回的观念。所以在一次审判的思想中无法解释这些问题。我说的太粗糙了,但愿我能在我的小说里像老陀一样展开说,不只是详细地说,而是具体地、生动地说。这不是“我相信”,而是“我感到”,全身心地、彻底地感到。这种最终的感到使我心安,重新以天堂的姿态活在人间。/
/“假使小孩子们的痛苦是用来凑足为赎买真理所必需的痛苦的总数的,那么我预先声明,这真理是不值这样的代价的。”/
/“全世界有没有一个人能够而且可以有权利宽恕?我不愿有和谐,为了对于人类的爱而不愿。我宁愿执着于未经报复的痛苦。我宁愿执着于我的未经报复的痛苦和我的未曾消失的愤怒,即使我是不对的。和谐被估价得太高了,我出不起这样多的钱来购买入场券。所以我赶紧把入场券退还。只要我是诚实的人,就理应退还,越早越好。我现在正是在这样做。我不是不接受上帝阿辽沙,只不过是把入场券恭恭敬敬地退还给他罢了。”老陀是和耶稣一样伟大的心灵!耶稣是对着人类说话,而老陀是对着自己说话。就是耶稣自己,当他和自己说话时,也会像老陀一样退还入场券的。/
/像伊凡这样去思想,在思想中实践,明确自己不接受上帝的和谐,保持不宽恕的愤怒,反而也心安了。这也是一条心安的路。/
/“假设你自己要建筑一所人类命运的大厦,目的在于最后造福人类,给予他们和平和安谧,但是为这个目的,必须而且免不了要残害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生物,——比方说就是那个用小拳头捶胸脯的孩子吧,要在他的无法报偿的眼泪上面建造这所大厦,在这种条件下,你答应不答应做这房子的建筑师呢?请你坦白说,不要说谎!”
“不,我不能答应。”阿辽沙轻声说。
“同时你能不能那样想,就是你为他们建筑的那些人会同意在一个受残害的小孩的无辜的血上享受自己的幸福么,而且即使同意了,又能感到永远幸福么?/
/信仰的问题是每一个人生命的重大问题,现代的无神论者,比如一般的中国人,甚至一般的基督徒或别的教徒——在种种奇怪的仪式与编出来的故事间躲避着自己的恐惧——只是在盲目地回避这个问题。信不信有一个基督教的上帝或者别的什么神,信不信他七天创造了世界什么的,信不信他的儿子死后三天复活,完全不是信仰相关的问题,也完全是荒谬的,与真正的基督教信仰甚至无关。每个宗教都要解决,甚至作为至关重要的问题去解决的正上面老陀谈到的问题。耶稣对这问题,我称为“道德”的问题,也就是生命哲学——世上苦难,以及我们为何和如何生活——的问题,提供了一种有力的解答,当然其它宗教也提供了别的解答,这才是人类信仰的核心。/
/4.19夜深
伊凡讲的那首诗——关于耶稣重新降临,而基督教的宗教大法官捕杀耶稣。这个故事有很多可以解释的维度,比如:人们配不上耶稣和他的爱,耶稣的爱也与人类不配;群众的崇拜是盲目的;人们因循固有的道德而生活,只是借基督的名字维护传统,真的基督是人们——尤其道德的裁判者们——不想要的(这意味可作为对佩西长老那段话的回应);人们期盼的得救,毋宁说是永不得救,因为人们是靠着对得救的期待,而不是得救本身而继续生存的,得救意味着这种生存的终结;这也像前面伊凡说的那种爱:抽象的爱,遥远的爱,一旦爱的对象靠近这爱就破灭,甚至转为仇恨……等等。不只在希伯来民族,在任何人群中都有这种希伯来精神——期盼弥赛亚的到来,但期盼他未来再来,也就是期盼他永远不来,在时间终结以后再来。道德目的的实现是对这种道德最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这种道德已无用了,附庸在这道德上的寄生虫——教会,教士,教皇——可以去死了。所以他们宁愿先杀死弥赛亚,让他不要来打扰他们。这与禅宗讲的“遇到佛陀,就杀死佛陀”虽然故事情节相似,但精髓是多么不同啊!虽然,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人们虽然嘴里在尊崇着一个道德权威,但却不想要这个权威来影响活生生的生活。
后面宗教大法官也对耶稣说了类似“杀死佛陀”这层意思:甚至耶稣也不该干涉当下人们的信仰自由,也就是对他的教说的自由解释权与自主的理解力。/
/老陀是先知(先知不是看到未来,而是看清自己当下的人),借伊凡的那首诗预言(预言不是想象,只是陈述)了那以后人类的历史——大地的精灵带领人们推翻耶稣的圣殿,在圣殿的废墟上建起新的巴别塔。这座巴别塔和旧的那座一样建不起来,但人们却会为它重新吃千年的苦头。我们将会、且正在为这座新巴别塔吃苦头。/
/“在他们还有自由的时候,任何的科学也不会给予他们面包,结果是他们一定会把他们的自由送到我们的脚下,对我们(宗教)说:“你们尽管奴役我们吧,只要给我们食物吃。”他们终于自己会明白,自由和充分饱餐地上的面包是二者不可兼得的,因为他们永远永远也不善于在自己之间好好地进行分配!他们也将深信,他们永远不能得到自由,因为他们软弱,渺小,没有道德,他们是叛逆成性的。你答应给他们天上的面包,但是我再重复一句,在软弱而永远败德不义的人类的眼里,它还能和地上的面包相比么?是不是只有几万伟大而强有力的人是你所珍重的,而那其余几百万人,那多得象海边沙子似的芸芸众生,那些虽软弱但却爱你的人就只能充当伟大和强有力的人们脚下的泥土么?不,我们也珍视弱者。他们没有道德,他们是叛逆,但是到了后来他们会成为驯顺的人的。他们将对我们惊叹,将把我们看作神,因为我们作为他们的领袖,竟甘愿把他们所惧怕的自由承担下来而统治着他们——因为他们到后来觉得做自由人真是太可怕了!”/
/论虚无主义者是否可能:“人一旦得到了自由以后,他最不断关心苦恼的问题,无过于赶快找到一个可以崇拜的人。”/
/夜深
(给小红书的评论:)
中医和西医不矛盾,一个养生,一个治病。欧美确实有很多国家有中医的移民名额,在他们眼里中医类似营养师。让营养师治癌症,就像让心理医生做心脏搭桥一样可笑。/
/4.21晨
人死如灯灭,所以死亡是不存在的。生与死就像灯的开与关,只是意识状态、存在状态的变化,而非意识与存在的消失,总不能说关了灯,灯就死了吧。/
/4.22下午
人的肉体靠面包很容易吃饱,人的精神靠声誉却永远无法吃饱。不要拿声誉当面包。/
/夜深
(给G的:)
我现在觉得还是一个人好,哈哈,看很多事情都更清楚
我最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进入关系中,所有真正的情感情谊,最后都是友情
无论是和父母,和男人女人,丈夫妻子,儿女,朋友,当他们的关系健康时,都是友情
人们说的那种爱情,也就是爱情中激情的部分,好像很容易消失,最后剩下的爱的内核,也就是友谊与理解/
/4.24夜深
几乎所有叙事艺术品——小说、游戏、电影——中的主角都是善良、正义或自以为正义的一方,这无非是为了满足人类的主观道德偏见,即人总是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自己在为一定的正义或正当性而战,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某种道义,有某种善的理由在。而人们又总是将自己代入主角(或将主角代入自己),否则叙事艺术就并不需要一个“主角”,而仿佛世界围绕这一个中心展开。/
/4.25暮晚
每个成年人都需要跋山涉水地恢复人性。不是善的人性,而是无论善恶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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