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的广场 | 特朗斯特罗姆(选六首)

文摘   2024-06-04 17:35   意大利  

选自《野蛮的广场》(1983)—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黑色明信片


日历已写满,未来难测
电缆哼着没有故乡的民歌
雪落在铅静的海上。阴影
在码头上搏斗

生活的中途,死亡偶然登门
丈量人体。那拜访被遗忘
生活在继续。但寿衣
在静默中裁成




许多脚步


圣像埋在地里,脸朝上。

大地被鞋践踏,

被车轮,被千万个脚步,

被千百万怀疑者沉重的脚步。


梦中我走入地下一个闪光的水塘,

一次壮阔的礼拜!

多么灼热的渴望!多么愚蠢的期待!

我头上是数百万怀疑者的践踏。




尾曲


我像一只铁锚在世界底部拖滑

抓住的都不是我要的。

疲惫的愤怒,  灼热的退让。

刽子手抓起石头,上帝在沙上书写。


宁寂的房间

月光下家具站立欲飞

穿过一座没装备的森林

我慢慢走入我自己。




手迹


注脚而不是标题人物。我置身那道深长的走廊。

假如我右手不是像电筒那样照着

走廊将漆黑一片。

光落在墙面的文字上

我打量它们

如潜水员打量流动的深处跳闪的沉船名字:

ADAM ILEBORGH, 1448。 谁?

他让管风琴张开笨拙的翅膀,上升——

它飘了约一分钟。

多成功的实验!

MAYONE, DAUTHENDEY, KAMINSKI…①

光落在一个又一个名字上。

墙已被写满。

这是消失殆尽的艺术家的名字,

注脚处人物,不再被演奏,被忘了一半,不朽的无名之辈。

刹那间他们仿佛同时在低语自己的名字——

低语推着低语,推助成波涛,推着走廊向前

但并不把人撞倒。

并且,这不再是一条走廊。

既不是墓地也不是集市,而是两者兼之。

这甚至是一间暖房。

这里有充足的氧分。

注脚处的死者可以大口呼吸,重归于循环系统。

但他们省去了许多!

他们省去吞食权力的道德,

他们省去玩弄腐臭是唯一不朽的黑白格里的游戏。

他们在疗养。

这些无法得到的人

他们仍然在付出。

他们展开一小块辉煌忧郁的挂毯

然后松手。

有的默默无闻,他们是我的朋友

但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像刻在旧教堂墓碑上的石人。

那些我们摸过的温蔼或严厉的浮雕,地板上

消失的形象和名字。

但那些真正想让自己从名单上划去的人……

他们并不待在注脚的领地

他们走入止于遗忘和安宁的下滑事业。

彻底的遗忘。这是一种

静寂中完成的考试:跨越界线,而无人看见……



①Ileborgh和Mayone, 18世纪的管风琴大师。Dauthendey, 德国作家,死于1918年。Kaminski, 20 世纪德国的作曲家。





卡丽隆


女主人蔑视自己的顾客因为他们想住她破旧的旅馆。

我房间在二层拐角处:一张硬床,天花板吊着一只灯泡。

奇怪,沉重的窗帘上,三十万只隐形的螨虫在作浩荡的行军。


步行街从窗外走过

和缓慢的游客,敏捷的学生,一个推着旧自行车穿工装的男人。

自以为使地球转动的人和相信在地球爪子里无奈打转的人。

一条我们大家穿行的街。哪里是它的尽头?


房间唯一的窗朝着另外的东西:野蛮的广场。

一块发酵的地面, 一个巨大的抖颤的表层,有时拥挤,有时空寂。


我的内心世界在那里物化,一切恐惧,一切希望。

那些最后还是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的岸很低,死亡只要上涨两厘米,我就会被淹没。


 我是马克西米连。时值1488,我被关在布鲁格。

因为我的敌人计谋已尽——

他们是邪恶的理想主义者,我无法讲述

他们在恐怖后院所干的勾当,无法把血点化成墨。


我也是那个穿工装推着自行车在街上走动的男人。


我也是那个被注视的人,一个走走停停

打量旧画上脸被月光烤白,画布松弛的游客。


没人规定我去哪里,至少我自己,但每一步都必然所趋。在石化的战争中游逛,那里个个刀枪不人,个个都早已死去!


积满尘垢的落叶,带开口的城墙,石化的泪珠在鞋跟下沙沙作响的花园小径.....


突然,我像踩到了报警线,钟在匿名的塔里敲响。

卡丽隆!布袋的缝口裂开,钟声在弗朗登上空震响。

卡丽隆!钟那鸽子般嘀咕的铁,圣歌,流行调,一切的一切,空中战栗的书写。

手指抖颤的医生开了个药方,没人能读懂,但字体可辨......


钟声飞过屋顶和广场,绿草和绿荫

敲打活人和死人。

无法把基督和反基督分开!

钟声最后飞着送我们回家。


他们已经安宁。


我回到旅馆:床,灯,窗帷。我听见奇怪的响声,地下室拖着身子在上楼。


我躺在床上,舒展双臂。

我是一只咬住深底,拴住浮在上面巨影的铁锚,

那个我从属但显然比我更重要的巨大的匿名物。


步行街从窗外走过,街,那里我的脚步在消亡

以及那些写出的文字,我给沉寂的序言,我那反转的圣诗。



①卡丽隆(法语,carillon),教堂的乐钟。

②马克西米连(Maximllian, 1458–1519), 德国皇帝。1488 年囚禁在布鲁格。





莫洛卡夷


我们站在悬崖上,麻风病人的住地在我们脚下闪烁。

我们能够下去,但黑暗到来前无法返回。

于是我们转身穿越森林,走在长长的蓝针叶之间。

这里很静。这是鹰到来之前的宁静。

这是一座宽恕一切,却不会忘记任何东西的森林。

达米扬用爱选择了生活和遗忘。他得到了死和赞美。

但我们从错误角度看着这些历史:把斯芬克斯的脸当成了石堆。



①莫洛卡夷,夏威夷群岛的一个岛屿。因麻风病人而出名。达米扬(Damien)一百年多年前曾在此工作, 献身。



刘智临李笠 译,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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