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意识到自己的可笑需要强大的自信。我发现人往往越位高权重，越缺乏自信。/

/“害怕变得平庸”不是一个多余的担心，但却是庸人特有的担心。/

/3.27夜

音乐是流动的数学。/

/静心冥想不是什么生命内化的过程，这种表述容易带来误解：有“外化”才有“内化”，“内”并不优于“外”。内外皆如空华，在静心之中，就如在四维看三维，内外是一致的，因此都不存在，内外的划分并不实存。静心冥想只是单纯地感受、体验所发生的，无论内外，也从来没有内外之分。/

/不要考虑做一个好人或坏人，只要活在整体与美之中。/

/所有丑恶扭曲的东西都自称是神圣不可侵犯。

遇到佛陀，就杀死佛陀。以使禅保持鲜活。/

/最欣赏的一点：苏黎世剧院上的雕像不是资助修建的贵族领主或巨贾，而是歌徳、希勒、瓦格纳、莫扎特。/

/骗子们首先声明：我们不像那些骗子们，一上来就给你画大饼——声明之后，便开始画大饼。

我被骗了，又苦涩又好笑，心里笑骂：何苦呢？/

/很神奇，人世所规定的美不堪细看，而自然的美最堪细看。/

/3.28午

创造者生产垃圾，学者们消化垃圾。唯一珍贵、重要的是那切身的、与自然在一起的生命体验，垃圾的价值在于可以从中看出那生命体验留下的痕迹。/

/靠别人的认同得到的地位，不仅毫无价值，而且并不可信——比如M就是这样。/

/你心中神圣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留给神的空间是那么少。/

/哪里留白，哪里就有神进入。

哪里没有教堂庙宇，没有教条与经典，没有善恶与救赎，没有苦集灭道，没有范式与成见，没有生与死、有与无，没有神圣的、关于神的一切，神就在哪里栖居。/

/留白是留给神的，神就是那个空白。/

/海德格尔阐明了为什么神不会在我们造出的这个世界栖居，这是伟大的洞见；然后他自己给神造了个巢，当然，神也不会来栖居。/

/古代人动不动喜欢剖心剖肺，但也没剖出个解剖学。/

/人在世间的所有世俗成就，都会随着到达死亡这一站而消失。所以人生的现实的规划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几小时后会突然断电，你还会怎样玩这局游戏？/

/3.29暮晚

为什么我们的道德土壤只能培养出伪君子，而排斥具有丰富的生命感受、真实的性情、热爱自然的本真不扭曲的人？/

/我想向在人间执著地追求正义的人指明一点：那就是规则道德在它独一专制的外表下的强相对性。

救一个人，就是杀死一只鸟，一只牛或猪，甚至一座森林。救一只老虎，就是杀死一只鹿，救一只鹿，就是杀死一只甚至一群老虎。给一个中国工人工作，就会有一个美国家庭失业。救下一只蝴蝶，地球另一端就会有上百人死于龙卷风。一个双赢的局面，会损害第三方。绝对的善恶纯属妄想，相对的善恶纠缠不清。热衷于帮助别人也是这种病，这只是增强他自己对世界的掌控感。任何想接近善良的人必须看到这一点。在人世这种规定出来的道德框架下，不可能有普遍正义的行为；遵从这种道德框架，不会生长出真正的善。这种正义纯粹是头脑的执念，与善和美完全无关。/

/帮助一个就在伤害另一个。帮助必须是随缘的即兴行为，不能是一种爱好或习惯，且要像所有的即兴行为一样，不考虑结果与利弊，只是单纯地行动。喜欢四处奔走帮助别人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好人，至少是一个处于无明之中的人。/

/事实上，一个人只有专注于自身的感受与体验，而不去考虑这个“世界”或“他人”会如何如何，善良才会在他之中生长，并像光和热一样自动地、不可遏制地散发。

离开自身的感受与体验去谈、去践行正义与道德，能长出来的只有野心这株食人花。/

/一个人还不知道如何对自己良善、给自己自由，就想对他人良善，帮助他人更自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无论你和谁在一起，如何对待他人，你都是在和你自己的心在一起，如此对待着自己。可惜我们人类的道德教化中长期存在着种种颠倒，其荒谬不啻于文革。这种荒谬的道德教化，就是伪君子的土壤。在这种土壤中生长出的普遍是伪君子，真君子是莠草般的例外情况。/

/只有一个自己的精神已开花的人，才能帮助别人的精神开花。一个自己的精神已开花的人，就不会执著于让别人的精神开花了。/

/对于一个醒悟的人，行善就如眨眼一样不值一提。所谓的作恶亦然。他从生命这种本真性出发，基于自己的感受与体验即兴地行动，而不考虑善恶利害。

斑马们只顾四散逃命，落下被狮子抓到的同伴，这没什么；大象不惜用整个族群来保护一只小象，这也没什么。虎毒不食子与母猫吃掉虚弱的幼崽一样是道德，也不是道德。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具体道德规范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你.的本性愿意怎么做？重要的事情是，不要把事情看得太重。/

/这就是尼采看到的善恶的彼岸。这个彼岸本来很好达到，甚至我们就出生在彼岸。学习游泳的人都懂这个道理：正是这种想达到彼岸的努力与挣扎，使我们将力气耗在水中央，既不能浮起来，也不能游过去，甚至从彼岸飘到了此岸。

重要的事情是，不要把事情看得太重。想想耶稣的草花，今天还在开放，明天就被抛到火里。我们这个世界也如是。（不善言辞的佛陀，只说"Anitya"，无常。）/

/暮夜

每年春天看见匍枝毛茛，每年重新记一次它的名字。/

/远足的路，用游客的足做铺路机。/

/有人说：我还没有过神秘体验。我说：你现在就处于神秘体验中，只要静下心来感受，就能感受到。你会看到你的意识时时刻刻都既处于这个平凡的世界，也处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更高维更丰富的奇幻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看似分立的我们的意识，在那个世界中是相通的、一体的。

（ps：理解这种意识的一体与相通，就能理解我说的真正的道德。彼之中没有什么相异于我，我之中也没有什么相异于彼。）/

/至于声名，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还不到30岁，我的读者已经比尼采一辈子的读者的几十倍还要多了。有人说死后的声名。我死后的声名与我有什么关系？尼采死后的声名与他有什么关系？/

/佛陀谈到的另一种身体性，十分摩登：“比丘啊，对于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凡夫来说，最好将这个由四大元素组成的身体视为他的自我，而不是心，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身体可以持续一年，或者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长。但是，所谓的心、所谓的思想、所谓的意识，不断地在某一时刻生起，又在另一时刻消失，日以继夜。”（《相应部》，12.61）
（Sarebbe meglio, o bhikkhu, che una persona ordinaria e non istruita consideri questo corpo, costituito dei quattro grandi elementi, come il proprio sé piuttosto che la mente. Perché questo? [Perché] questo corpo si può constatare durare per un anno, o per due anni, cinque anni, dieci anni, venti anni, cinquant'anni, cent'anni e ancora di più. Ma quello che si chiama mente, che si chiama pensiero, che si chiama coscienza, di continuo un momento sorge e un altro cessa, di giorno come di notte».
Saṃyutta Nikāya, 12.61）/

/因此，没有人的心是像头脑想象的那样单纯一致、永远只有一副面孔。因为真实的心时时刻刻都在变动，所以不要对一个人突然的改变感到意外。没有人永远良善，没有人永远邪恶，甚至就在这一刻，良善与邪恶、分离的趋势与相合的趋势也在同一个人心中处于量子叠加态。即使他显现出良善，并不意味着他真是如此，显现出邪恶亦然。如果一个人总是保持一种单调具体的一致，那么这个一致的脸孔就是他的伪装。让一个人保持一致——这种习以为常的道德要求本来就是伪善的催化剂。/

/性是盲目的，爱是清醒的。所以爱情一半清醒一半盲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丘比特拉弓射箭，也要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才能瞄准。/

/生命的历程不是计划出的，而是自动自发地累积出的。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中的美；但想从中看出一个计划的大手，是徒劳的。/

/夜深

对于我，修行的意思就是哲学的实践。修行是我的实践哲学。如果一个人问：“真理是什么？”这就是哲学。如果一个人开始问：“真理如何达成？”这就是修行。/

/3.30上午

恋爱不能成为人阉割自己精神自由的理由。耶稣说：“如果你的手阻碍你，就把它砍掉；如果你的眼睛阻碍你，就把它挖出来。”所以，不要让什么成为你的阻碍，一往无前。一往无前是个美丽的词，一直走下去，好像没有前方。/

/3.31近暮

把精明当作智慧，这是最常见的愚蠢。/

/夜

别的电影主角是通过人的语言交流的，而《那年夏天，宁静的海》的主角是通过神的语言交流的。

尤其是那些啰里吧嗦的法国文艺片，里面只充斥着人的语言，相互隔阂的语言，而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交流必须通过神的语言，那就是沉默，纯粹而共通的的感受、体验。/

/4.1下午

WG就是一场大型的鱿鱼游戏，而且比鱿鱼游戏更残忍、压抑。它的影响直到现在，也就是当时那一代人——在青春期被抛入残暴、野蛮、自相残杀的恐怖政治游戏，没有人性的底线，与文明自行隔离的那一代人——掌握权力后，才更充分地体现出来。/

/不要怕有什么世俗的事情会干扰你的修行，唯一能干扰你修行的是你自己的头脑。/

/4.2夜深

如果一个人能说清情感的力量，那他就对情感一无所知。/

/4.3午后

有人说，运气就是最大的公平。/

/同理，运气也是最大的不公平。（只是这种不公平是人所无能改变的，既不能使它变公平，也不能使它更不公平，因此这种人无法干涉的境遇就成了最大的公平。）/

/人会把自己的受辱当作一种荣誉，谈及自己被侮辱被损害的事实会感到愉快，甚至在多年后还炫耀个不停。/

/因为人心中有一条这样的逻辑：在世俗意义上的被侮辱被损害是对精神的一种净化。/

/人们总是急不可耐地宣称那些名著经典中的话已经过时，尤其是当一个时代的人发现经典中说的事情和自己当下的事情那么相似时，为了让它闭嘴，便抢先高呼：“过时了！”/

/清明与复活节连在一起，如有天意（如有人意）。/

/夜深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人，甚至坏蛋，也常常比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要天真烂漫得多。包括我们自己也是这样。”/

/我被蚊子吸了血，除了手上有个包之外，感觉不到自己的血量变少，这也是一件奇妙的事。/

/真正的小说从不虚构。当然，小说必须要是真实的，这是小说的最低要求。是内容的真实，而不是袋子的真实。袋子可以是假的，但袋子里的东西要是真的。/

/4.4暮夜

我正是为了我的哲学与艺术而活下去的。现在我成就的还太少、太浅。我的灵性或生命境界也不够，虽然这境界不会随死亡逝去。/

/不必在意，只是沉浸、投入、去行动，这就是超然的拥抱之道。/

/晚

每年慢慢过到春天，都会听到人们谈论关于春天的消息，而每年的人已经不同了。关于春天的消息却永远一致，或许还将永远一致下去。这其中活的是那个整体精神，我清晰地感到它的脉动。并非“在这个整体精神面前，我无关紧要”，而是没有这个我，只有整体精神。无论我们说我，还是说你，都是指这个整体精神。/

/“其实老妇人并不见得多么凶恶，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干，才成了一个使人受不了的女阎王。”——《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就充满了这种让人惊叹的人性描写。/

/她哪怕对待一块石头都那么温柔，因为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世上大概不会有一个人对待小鸡小猫不温柔，却对待某些人温柔的事，那温柔只能是假的——所有的品质都像光和热一样散发着，而并不针对特定的对象。因为特定的对象并不存在，任何对象都是主体自身的投影。

待人温柔的人，哪怕对待一粒沙子、一株草丝、一片海或天空也是温柔的。/

/许多时候人的行为是因为不知道还能怎么做而去这样做的。如果他知道这个事还有别的做法，他也会立即鄙夷自己现在的做法的。/

/4.5上午

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统一：其实它们本就是统一的，在它们真切的精髓里——那就是纯粹的体验。无论是佛陀说的超然不居的观照，还是尼采说的热诚全然的投入，抛去个人性格的偏好与道德观差异的杂质，其内核都是在指这体验、经验。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是去体验、经验就好，因为我们就是这纯粹的体验、经验，我们说的整个宇宙，或是存在、神，都不异于这如是如梦的体验、经验。（因为我们随时都能完整地感受到它，因此言其如是；因为这体验、经验背后并无别的实体，因此言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