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西安的第一天,其实就接受了一个巨大的挑战。有位据说在西安文旅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临时受我一位刚从体制内退休的朋友邀约,前来旁听我们的那场关于文商旅产的闭门沙龙,等正式议程分享的差不多请他来点评时,老爷子用充沛的秦腔说:既然谈文旅,你们怎么只谈附近?只谈主理人?只谈人与人之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西安就该想想汉唐,想想怎么让越来越多涌入的外国人看见我大国雄风,一个大唐不夜城已经非常拥挤了,我们需要做更多的大唐不夜城,要让更多人感受这盛世风华。
老爷子大概在象牙塔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在他后面发言的两位西安本地做文商旅的朋友表达的则是另一幅景象,他们说其实所有的创新都是卷出来的结果,现在涌现出来的所谓主理人商业其实就是原来说的个体户,是再一次失业潮下的结果,千万不要过高估计现在的市场,要说“以人为本”不如说“以人性为本”,能解决人们的根本需求才是王道,天时地利人和之外还要看“老天爷”赏饭,有足够容错的宽松环境,千万别好高骛远,自己就陷进自己构造的幻想中不能自拔,必然自寻死路。
在后面的行程中,有两个都是当地朋友推荐的案例反差强烈,恰好对应着前面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这两个案例恰好被我们无意识的安排在了一头一尾,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玄妙,莫非这就是天意,让我们只有走完全程才能领略西安要告诉我们的真相,才能真正找到“Xin安长在”的密码,不枉此行。
第一站我们去的是长安唐村,是西安代表性房企天朗集团的乡村振兴之作,离这个项目不远还有一个太白山唐镇,都是以唐诗为主题,以乡村振兴为宏大叙事,展现终南山下的盛世风华。我去那听他们提起最多的一个遗憾就是可惜永康书记不在了,否则这种宏大叙事应该可以得到更大的政策支持,就可以展开一个更宏伟的蓝图。
一进这个唐村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开发商味道,大手笔造景、清晰的动线规划、精致的建筑设计和规范的经营动作,很明显是一个度假村的感觉,虽然也保留了一些老房子,却也只是些房子,并没有原住民(据说会请老村民来开店),就是一个针对城里人微度假需求的度假产品,更准确的说就是一块城里人短暂避世的飞地。这点倒是很吻合当年王维建辋川别业的心态,“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就是一个城里人来此养伤、疗愈、充电的地方,得自然之美就好,并不需要什么宏大叙事。
最后一站我们去的是西仓市集,这是一个藏在市井深处的世外桃源,外面被逼仄喧闹的回民街重重包裹,里面却是包含各个年代仓库的空旷之所,主理人是西安美院的老师宋群,他却打算把这里全部用市集的形态呈现,用低入尘埃的姿态来寻找西安本地人的记忆。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他看过太多西安过去的辉煌历史,但他更愿意关注近一百年的西安,他说长安已不在,现实的西安才是我们生活的城市,城市更新就需要在地融合,不要有疏离感。
我问他怎么看到外界对回民街的诟病,要不要有意做个区隔以彰显冲撞,要不要做一个清晰的导引让带有目的性来的人们不会被外围误导而失去兴趣。他说并不想做刻意的区分,相反,来回民街这巨大的人流就是目标人群,只要其中能漏出一定比例的客流就足以支持里面的商业运营,而且艺术也是需要商业来支撑的,融入其中才是最好的冲撞,有更多老百姓参加的艺术才是活的艺术,才有它的生命力,藏在市井当中本身就是这个项目最吸引人的地方,区隔反而不对了。
这次西安之行,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时代的大变局,与王维当年写诗时的心境不同,我想更贴切此时的感受当是“待到水穷处,方知云起时”,也许经过安史之乱进入暮年的王维会认同,他把他平生最爱的辋川别业捐了做皇家寺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终南山找不到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纷乱的市井之中。宋群老师说他所信奉的城市更新应该是“微更新,轻改造”,让所有人都能走进来,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城市记忆,才是一个成功的城市更新。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在西安留下如此之多的代表作,并正在影响更多的城市,让“以文艺激活在地”深入人心。
还记得杜牧的《阿房宫赋》起始第一句就写到“蜀山兀,阿房出”,作为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是经历过几番的大兴土木的,建了毁,毁了建,以至于后面再想建大型宫殿附近已无木可取。到了后世,这个天选的建都之地,因为资源匮乏,已不适合再做一国之都。所以有西安人是这么说的:“自武则天迁都洛阳,长安就已经不在了”。所以,西安并不需要回到长安,安心做好当代西安人热爱的那个故土,就足以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