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家看纪录片，偶然刷到央视版的《跟着唐诗去旅行》，这部片子只有五集，每集讲一位唐代大诗人诗人，通过一位当代的学者或艺术家的视角，去追随先贤的足迹，置身于彼时的地理，感怀那些不朽诗作诞生的情境，又代入今人的阅历，对于屏幕前的你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启发。陈子昂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所以是千古绝唱，恐怕正是因为千古都有此共鸣，今人照见古时月。
要说还是央视的制作有厚度，他们给这五位大诗人的足迹分别标注了标签，杜甫是江湖，孟浩然是故人，王维是长安，岑参是边塞，李白是仙山，人物性格跃然纸上。这其中我们最熟悉的是四位，他们彼此还都有交集，李白和王维互相没交集，他们的交集是孟浩然，杜甫是李白的迷弟，他和王维的交集是李龟年。看完你会知道旅行的意义，明白什么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选择走怎样的路看他爱去的地方就知道，就像李白行踪遍布名山大川，而王维一生最快乐的地方就是长安边上的辋川，一个天马行空，一个忍辱负重，他俩注定是交不了朋友的。
这里让我感慨最深的恰恰是孟浩然和李龟年，孟浩然一生都没有为官，他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家乡襄阳，他生于盛世却无意世人都向往的官场（现在大概叫“体制内”），虽然襄阳现在已经找不到他的墓，他的名字却无所不在；李龟年可以说是唐朝的乐圣，是可以为唐玄宗作曲的人，王维的那首《相思》其实是赠与他的，可惜安史之乱后他流落民间卖艺为生，杜甫再见到他时已相当潦倒，据说最后是唱着《相思》死去的，杜甫写到“落花时节又逢君”，大家相思的是盛世时的繁花似锦，怀念的是那个鲜衣怒马充满激情与梦想的年代。
有意无意间，我又刷到另外一部纪录片《大汉的天空》，恰好点进第17集《盐铁会议》，没想到正好是《盐铁论》的思维导图式解读，正好解决了我的一个惰性，一直听朋友推荐，却拿不出完整的时间来硬啃，这回算是搭了别人的便车，可以系统性的理解它的意义。我朋友是清华经管校友读书会的会长，曾就职央企，和一些风云人物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他曾在阳台山租了一间书房闭门读书，最近几次见面他都必推《盐铁论》，说要理解当下的问题就要从这本书中找答案。我仔细把片子看了两遍，大概知道他想说的意思。
盐铁会议是一次中国历史罕见的发生在朝堂上的思想大辩论，辩论双方一边是丞相和汉武帝时的大功臣经济改革家桑弘羊，另一边则是一群书生意气的“文学贤良”（也就是儒生）。双方地位相差悬殊，书生们却毫不畏惧，辩论差点就变成了群殴，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可以出现这样的言论自由，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儒家骨子里的士大夫精神，敢于冒死进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场辩论的推动者其实是意欲独裁的与桑弘羊同为托孤大臣的霍光，他有意借此打压政敌，独掌朝政。而推动这场大辩论的契机则是一代雄主汉武帝以罪己诏的方式谢幕了一段光辉灿烂又充满争议的大汉盛世，人们在享受过“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无上民族自豪感之后，又不免陷入长达半世纪的穷兵黩武带来的国库空虚，不得已捡起管仲的国家垄断经济之法，集中国力办大事，就不免发生与民争利的事情，就不免出现贪腐和扰乱民生的恶果，就会让人开始质疑到底该信奉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还是如汉武大帝一般强权的有为政府。
这场会议中讨论了很多问题今天仍然适用于各国政府，极端如阿根廷的新总统，其实就像当年的那些意气书生，会有无数人为他叫好，然而回到大国之治，就算是信奉自由经济的美国，又哪里少了凯恩斯主义的影子？就像这场有大人物撑腰的盐铁会议，书生们斗争的最大成果不过是取消了酿酒的专营，盐铁的国家垄断一直延续了下去，后世但凡这种刚需的暴利行业（比如后来的织造、铁路、烟草等）都是国家专属经营的，你就会知道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往往都是实用占了上风。
李白写过一句诗“长安不见使人愁”，我深度怀疑他是受崔颢那句“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影响，当时他正在黄鹤楼送别孟浩然，看见崔颢的诗而“眼前有景题不得”，应该是记忆深刻，而不自觉后来化用成了自己的诗。看过众人的故事，我的脑海里大致还原了那段历史，要感谢那从贞观到开元的长期盛世，才会让“无用之用”的文艺走上前台，才会涌现如此之多的文艺天才，才会让他们随着自己的性子选择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长安不见使人愁”要力压“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是阅尽千帆之后的人生感悟，当浪漫至死的李白都开始反思，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就真的已经结束了。
看李白那集，探访者是位书法家，最后他是坐在李白墓的门槛上和他道别。看到此时，我的眼眶不禁也湿润了，我都不知道是为啥而感伤。就要去西安了，早上西安“烟火型商业”的倡导者长百新市的董事长高凤琴给我发来一些西仓市集的照片，照片里人们正熙熙攘攘的赶着大集，她说这就是现在西安本地人的日常生活方式，早上五点起来去环城公园跑步，然后去回民坊吃早餐，接着逛西仓市集，就是老西安人自在生活的大半天。她跟我说西仓市集的特征就是“自组织、自生长、自然商业态”，市集自诞生以来就是人类最需要的那种生活气息，是AI也代替不了的那种“与人紧密”的温度感。我说现在商业似乎就到了需要返朴归真的时点，减少人为的干预，让新的生命自然而然的生长出来。
我想这大概就是在我五十岁生日即将来临之时去西安走一趟的意义所在，需知一切的来龙去脉，方可知天命，知可为与不可为。我会从北京先飞一趟南宁，去这个我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城市更新代表作的地方，见证一场清华校友会组织的关于城市更新与乡村振兴的三创大赛，然后再从南宁飞西安再从西安沿潼关古道坐高铁回京。我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接下来的一周我会好好的感知这个时代的脉搏，争取将自己的生命好好融入其中，做个随处安心的旅人，朝着自己天命所归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