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最新一期的《十三邀》,许知远再访许倬云,老爷子已经93岁了,人已瘫痪,仅余二指能动,起居均需老伴照料,思想却是异常清醒,深知眼下的时局,一点都不落伍,一点都不昏聩,最难得的是,依然饱含深情,谈到他热爱的故土,依然会潸然泪下。
这一期老爷子说的话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段。一段是对美国的评价,他说“三家分晋”时的赵国开国两位先君,赵朔是“冬日之日”,赵盾是“夏日之日”,美国在二战时是“冬日之日”,拯救了欧洲,也拯救了世界,如今它却演变成了“夏日之日”,要用威权征服不同。另一段则是对大唐的感慨,他说从李白到白居易,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坠落,可就在人们绝望之时,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他们却站了出来,找到自己的时代责任,超越性的提醒大家,启发智众。
看到这里,我不禁去检查历史,发现原来我们学的历史真的是有“垃圾时间”,唐朝在我们的印象中似乎自从安史之乱后就没有什么可写的,直到黄巢起义,而不知其实这其中包括大唐大半的时间,韩愈、柳宗元们就是安史之乱之后才出生,才走上历史舞台,更悲催的是生在晚唐人称“小李杜”的李商隐和杜牧们,只能看着这个曾经辉煌的王朝走向没落而无能为力。站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再去理解他们的作品,比如杜牧的《阿房宫赋》,就更好理解作者的心境。
原来我不太理解韩愈为何一定要灭佛,在我们看来充满人间善意的佛法在他看来却是一定要抵制的异端邪说。我这回再仔细看当时的背景,才理解为何苏东坡要说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原来故事要追溯到更久远的魏晋南北朝,从那时候开始的儒学衰败、玄学兴盛,才有了外来的佛学扎根,人们是在对现实的一步步绝望中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独善其身。经历过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被历史记载的是三大弊病:藩镇割据、宦官专政、朋党之争,简直乌烟瘴气,好人是不可能得志的。可就在这时,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们却站了出来,重整文风,重兴儒学,重谈士大夫的家国责任,让文脉得以传承,让读书人有了自己的安心之处。我想这就是让93岁的许倬云老爷子刻骨铭心之处吧。
我还特别搜了一种历史学上的说法,他们会把一个朝代断成“初、盛、中、晚”四段,一般一段是60-70年左右,因为一般人们会认为20年为一代,三代人就差不多60年左右,而“富不过三代”,历经三代风气就会为之一变,中国历史上相对寿命长点的王朝大约就在280-300年左右,就是这个缘故,前期是青春期,靠奋进,后期是中老年,靠惯性。我甚至看到这样的说法,中晚唐朝廷那么无能(大多数皇帝都是宦官所立,中央之于藩镇不过是形式上的存在,就如同春秋战国时的周天子),却依然可以延续一百多年那么长的时间,真的是因为变成了一种动态均衡,相互制约,惯性维持。就像东汉末年,一旦出现一个打破平衡的外力(那时是黄巾起义,唐末是黄巢起义),就彻底崩溃。
许知远特别问了许倬云一个问题:“你认为当下的中国更像什么?”,老爷子是这么说的:“更像青春的躁动期,我希望她能尽快走向成熟”。我想在镜头前有些话是没法讲的更透了,我能理解到的还是作为一个“常民”(许倬云的定义,我理解是普罗大众,所以即使身体不便,他依然愿意通过互联网出现在大众面前,依然在写书),我们每个普通人在这样的大时代下该学会如何安身立命。
有了这样的一批先贤,我们才能理解对于我们每个个体来说,是不存在什么“垃圾时间”的,也许以后的历史记录会是轻描淡写,但身处这样的时代依旧可以有所为,依旧可以在任何的位置发光发热。就像无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都有一批闪耀的群星,生在哪个年代是自己不能选择的,但能否给这世间留下光芒却是完全取决于自己。能做成韩愈、苏东坡、王阳明、曾国藩这种“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就更了不起了。
后记:今天陪孩子去找顾问咨询学习方向,谈到一个表象和本质的问题。顾问说其实人大多更爱表象,所有呈现给人看的都是表象,或多或少都有功利色彩。孩子说她更爱本质的东西,喜欢体会生命运行的实质。顾问说当然最理想的是能做到形神合一,让表象和实质完美结合,但那是极难的路,少有人能做到。孩子说那也值得努力,这不就是学习的意义吗?我在一旁旁听,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的训练都是在表象上下功夫,真的很少会像孩子那样去探究实质,何其悲哀啊!
也许这才是老爷子要告诉我们的,“活到老,学到老”,永远只为有意义的事情去学,别把生命过成垃圾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