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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战争两周年，战场上的表面僵局掩盖了一些根本性变化。斗争的前线，已然主要集中在了政治上。欧洲各国政府担心，如果华盛顿抽身离场，乌克兰沦陷，欧洲大陆的安全将受到影响，因此近几个月来欧洲各国政府大力增加了援助。
两年过去了，欧洲的和平仍遥遥无期。这场战争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政治与经济的较量，会走向何方？
著名杂志《外交政策》（ Foreign Policy）采访了多位政治精英，他们的分析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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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安吉拉·斯滕特（Angela Stent），畅销书《普京的世界》作者
“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目前的动态僵局似乎将继续下去。双方各有胜负。俄罗斯人以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装备损失为代价，逐步夺取领土。乌克兰人未能实现其 2023 年反攻的目标，目前处于守势，也经历了重大伤亡。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最近与他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扎卢日内将军分道扬镳，显然两人之间的裂痕已公开化。两国都需要动员更多的军队，但在俄罗斯下个月即将大选，普京不会在连任之前再次动员军队。对于人口不到俄罗斯三分之一的乌克兰来说，动员所需的部队将更加困难。
战争不仅关系到军队，还关系到武器的持续供应。俄罗斯正在从伊朗购买无人机，从朝鲜购买越来越多的炮弹和一些导弹。乌克兰依赖欧洲和美国的武器供应和财政支持。欧盟最近批准了 540 亿美元的财政援助，这将使乌克兰国家机器能够继续运作，欧洲北约成员国也将提供一些额外的武器。
但美国仍是关键：美国是先进武器最重要的供应国，而美国复杂的国内政治可能会危及乌克兰继续与俄罗斯作战的能力。如果国会不批准向乌克兰提供 600 亿美元援助的请求，如果美国政府不加快先进武器的供应，那么乌克兰在 2024 年反击俄罗斯的能力前景将更加暗淡。
2024 年通过谈判结束战争的前景渺茫，任何一方也不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克里姆林宫已明确表示，如果谈判不能导致乌克兰投降，包括永远失去 2022 年被吞并的四块领土，那么克里姆林宫对谈判毫无兴趣。俄罗斯公开宣称的目标仍然是所谓的“去纳粹化”。任何乌克兰领导人都不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普京正在等待今年美国大选的结果，希望下一任美国总统能够放弃对乌克兰的支持，恢复与俄罗斯的正常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作为一个独立主权国家的生存能力将受到质疑，并对欧洲和其他地区的安全产生连锁反应。
关于如何结束战争的建议——包括韩国模式，其中涉及停战、不签订和平条约以及西方对乌克兰的安全保证——都以假定俄罗斯会接受一个独立的乌克兰为前提。而只要普京或认同其世界观的继任者还在位，这种情况就不太可能发生。
第二位：荣英格（Jo Inge Bekkevold），挪威国防研究所高级中国问题研究员，前挪威驻华使馆经济参赞“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现在正处于第二次冷战时期。”当俄罗斯军队于 2022 年 2 月进入乌克兰时，很明显，这次入侵将加速以美国及其盟国为一方、以新兴的中俄轴心为另一方的地缘政治分裂。与两年前相比，2024 年的我们更接近于冷战时期的两极分化。首先，冷战增强了北京对莫斯科的影响力，从而促进了中俄的拥抱。由于战争，莫斯科在很大程度上与西方隔绝，现在它越来越依赖中国作为其石油和天然气出口的市场、各种消费品的供应国以及开发新技术的合作伙伴。北京与俄罗斯经贸深化，也扩大了中欧之间的分歧。欧洲拒绝接受中国所谓的乌克兰和平计划，北京在中欧和东欧的影响力显著下降（比如，备受瞩目的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16+1 对话”已基本夭折），以及中国被纳入北约最新的战略构想，都证明了这一点。华盛顿和布鲁塞尔正在采取措施，降低与中国密切经济关系的风险；而北京方面则在提高自身的自给自足能力。最后，俄罗斯的侵略加强了跨大西洋团结，促使北约欧洲成员国增加国防预算，将芬兰和瑞典推向北约的怀抱，并迫使美国再次加强其在欧洲的军事存在。然而，当前的形势与最初的冷战时期不同。今天，中俄伙伴关系的地缘政治基础比中苏伙伴关系更为牢固。与此同时，俄罗斯攻击乌克兰所造成的跨大西洋团结也很脆弱。一些欧洲国家在国防开支问题上拖拖拉拉，延长瑞典加入北约的时间，主张脱离美国而独立自主，或不同意以中国为媒介化解风险的努力。每种情况本身可能不会对西方的团结构成威胁，但综合来看，它们都很重要。不过，西方分裂最明显、最重要的迹象是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期间，质疑北约的作用以及，削弱美国对其联盟伙伴的安全保证。因此，战争暴露了西方集团日益脆弱的一面。欧洲仍在为冷战后的梦想和妄想而苦恼。习惯了三十年的和平与全球化，许多欧洲政治家似乎不愿正视战争的现实，无论它是以俄罗斯持续入侵的形式出现，还是以新冷战的形式出现。战争也使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和两极分化的兴起，成为另一个焦点。在美苏冷战期间，华盛顿能够利用北京和莫斯科之间的分歧，而今天，北京和莫斯科，更有能力利用西方集团内部的分歧。第三位：安德斯·福格·拉斯穆森（Anders Fogh Rasmussen），北约前秘书长经过两年的战争，西方的争论中出现了一种危险的说法：冲突已陷入僵局，乌克兰在战场上所能取得的成果已接近极限。这种评价是错误的，因为乌克兰取得胜利的手段仍然牢牢掌握在西方手中。但欧洲和美国的领导人必须拿出政治勇气来实现这一目标。乌克兰的胜利取决于两个原则：第一，确保乌克兰拥有在战场上击败俄罗斯所需的一切条件；第二，为战后安全繁荣的乌克兰制定可行的计划。西方领导人在向乌克兰军队提供取胜所需物资方面，过于犹豫不决。在提供坦克和装甲车辆方面的长期拖延，使俄罗斯得以掘地加固防御工事，从而大大增加了乌克兰夺回领土的难度。西方国防工业未能为长期战争做好准备，这意味着俄罗斯在朝鲜和伊朗的帮助下，现在已经超越了西方的军工实力。西方国家必须将其工业置于战争状态，让普京清楚地认识到，他想战胜西方国家的战略必将失败。2024 年，也是必须要为乌克兰的未来制定明确计划的一年。该计划应建立在三大支柱之上：长期安全保障、加入欧盟、加入北约。在安全保障方面，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去年夏天，七国集团在立陶宛维尔纽斯同意与乌克兰达成一系列双边安全安排。如今，30 多个国家正在与乌克兰政府进行谈判；英国在 1 月份敲定了第一份安全协议，德国和法国也在上周敲定了协议。加入欧盟的前景，为乌克兰战后重建提供了一个框架，并可通过该集团的共同防御条约提供额外的安全保障。但归根结底，加入北约仍是保障乌克兰长期安全的唯一可靠途径。在这一点上，西方国家的首脑仍然犹豫不决。北约领导人需要认识到，如果乌克兰再次处于等待状态，只会助长进一步的冲突和不稳定。正如瑞典和芬兰所认识到的那样，在俄罗斯面前，灰色地带就是危险地带。在今年的华盛顿北约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应向普京发出警告，邀请乌克兰加入北约。加入北约不会一蹴而就，但会向普京发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他无法阻止这一进程，他的战争是徒劳的。第四位：阿加特·德马拉伊（Agathe Demarais），《外交政策》专栏作家、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高级政策研究员我们从两年来西方对俄罗斯的金融和经济制裁中学到了什么？有三个主题将决定前进的道路。首先，莫斯科正在赢得关于制裁的信息战。因为普遍的说法是，制裁措施是无效的。要提出相反的论点是很困难的：克里姆林宫在控制和引导关于制裁的舆论上做得非常好。西方的大量报道中，也似乎偏向于制裁失败，制裁无济于事。总体情况是，与战前水平相比，俄罗斯的一流技术进口量下降了约 40%，而俄罗斯对高科技的需求可能从未如此之高。这还不足以阻止莫斯科的战争机器，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出口管制。然而，40% 的降幅仍然是制裁取得的一项重大成就，尽管这一成就难以言表。其次，制裁对俄罗斯企业的影响日益明显，尤其是在航空航天和能源方面，俄罗斯被剥夺了西方的设备和技术。由于无法获得美国和欧洲的技术，俄罗斯企业面临着日益严重的磨损和损耗的问题，维修工作日益令人头疼。西伯利亚航空公司 S7 因无法获得发动机零件，不得不在 1 月份停飞其空客喷气机并裁员。同月，俄罗斯大型炼油企业卢克石油公司的一台西方制造的压缩机发生故障，不得不关闭一个裂解装置。2024 年可能会出现更多这样的故事，这说明了一个重要事实：制裁是一场马拉松，而不是短跑。它们累积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并凸显出这样一个事实：中国的装备并不能完全满足俄罗斯的高科技需求。至少在现阶段不能。第三，关于如何处理俄罗斯中央银行的海外资产问题，争论仍将激烈。一方面，美国和英国正在推动西方国家没收俄罗斯的海外储备并将其转移到乌克兰。他们的论点是道义上的：侵略者必须付出代价。另一方面，包括比利时、法国和德国在内的几个欧盟国家提出，这会破坏西方金融基础设施和货币信誉。欧洲中央银行，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加入了这一谨慎的阵营。由于俄罗斯大部分被冻结的资产都存放在比利时，如果没有欧盟国家的加入，一切都无从谈起。然而，布鲁塞尔、巴黎和柏林很可能不会让步，尤其是在 11 月美国总统大选之前，跨大西洋关系将进入观望模式。因此，2024 年扣押俄罗斯海外储备看起来不太可能。第五位：大卫·彼得雷乌斯（David Petraeus），前中央情报局局长、退役美国陆军将军关于战争的未来，我的回答是：这要看情况。因为战争的走向确实将取决于一系列关键的事态发展。首先是美国国会最终同意的援助水平。这一点意义重大，因为华盛顿提供的军事援助几乎相当于整个欧洲的总和。更重要的是，美国在提供某些类型的武器（如西方坦克和飞机）方面的决定往往引领着其他国家。同样重要的是，如果将非军事援助计算在内，欧洲向乌克兰提供的援助是美国的两倍。美国加强对俄罗斯制裁和出口控制的努力，也至关重要。尽管迄今为止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但规避计划仍在不断演变，因此需要继续关注。在安全援助方面，有几个项目将尤为重要。近期，这些项目包括识别、跟踪和摧毁来袭无人机、火箭、导弹和飞机的系统。以及，射程更远的精准导弹、西方的飞机、火炮弹药和更多的集束弹药，这些在抵御俄罗斯袭击方面已被证明尤为重要。尽管普京看似掌控着大局，但随着大量人员伤亡和生活质量的下降，我们不应假定俄罗斯人民会继续支持他的战争。同样重要的，还有新的无人机系统。例如乌克兰部署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海上无人机，迫使俄罗斯从塞瓦斯托波尔撤出其驻扎了两个多世纪的黑海舰队的大部分兵力。乌克兰在黑海西部的行动，使用海上无人机和导弹，在很大程度上将俄罗斯战舰赶出了黑海，并使乌克兰得以重新开始大规模谷物出口，这对埃及和其他国家至关重要。向乌克兰提供目前冻结在西方国家的近 3000 亿美元的俄罗斯储备金，也将产生巨大影响。这一早该采取的举措还将向克里姆林宫发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即乌克兰有能力修复俄罗斯造成的破坏，并建立自己的军事工业综合体。最后，战争的进程将取决于双方在以下方面的能力：学习和适应战场变化的能力；开发、生产和使用新的武器系统和其他技术的能力；提高领导人、参谋人员、士兵的能力。对于两国的地面部队来说，2024 注定又是非常艰难的一年。两年过去了，似乎还看不到战争结束的曙光。
原文 2024 年 2 月 19 日首发于《外交政策》网站。编译：吴鞑靼，在不违背原文意思的情况下，有所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