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味的甜瓜

乐活   2024-08-26 20:32   新加坡  
从撒马尔罕到塔什干,沿途的棉花田和石榴摊上散落着成百上千个甜瓜。有的甜瓜表皮光滑,黄得像黄油;有的甜瓜凹凸不平,像鳄鱼皮。
57岁的商人 Karim Qarshi 戴着飞行员墨镜,抵御着深秋的刺眼阳光,注视着这些瓜果。
他邀请我靠近,将一个长得像海藻的绿色甜瓜递到我手中。瓜像足球一样圆,又重又饱满,瓜皮上有深深的棱纹,像厚实的灯芯绒,瓜柄皱巴巴的,弯得像衣钩。
“这叫老妇瓜。它非常甜,也非常软。”
Qarshi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瓜皮上深深的褶皱。
然后,他拿起一把刀,从瓜上切出一个三角形,瓜肉像玉兰一样乳白。在瓜瓤的中间,一颗颗密密麻麻的、闪闪发光的瓜籽如果冻般保持着原状。
这种奇特的甜瓜散发出独特而强烈的果香,混合着成熟的梨子和波本香草的味道。
当我掏钱购买这些不到1美元的水果时,两名乘客从一辆白色雪佛兰车上跳了下来,飞奔到田野里,跳过散落一地的金黄色吸引黄蜂的瓜皮。他们在瓜堆中挑选,仔细检查、嗅闻和挑选瓜果。
乌兹别克斯坦是甜瓜之国。在秋季和初冬的甜瓜收获季节,Qarshi 和其他六七个人就睡在乌兹别克斯坦东部吉扎赫(Jizzakh)地区的路边。
在11月中旬严寒来临之前,他们一直守候在这个甜瓜之国的黄金产区,这里有160种不同类型的甜瓜。小铁床顶着临时搭建的花布篷,便是休息住宿的场所,这能让卖瓜人保持警觉,随时做好准备。
在其他地方,甜瓜被视为解渴的热带食品,是夏天的象征。但在乌兹别克斯坦,从9月中旬开始收获的冬季品种,因其富含维生素和抗氧化剂而备受青睐。
撇开口感不谈,这些冬季甜瓜(冬瓜)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独特的储存方式。
几乎所有的冬瓜品种,如 Qarshi 出售的冬瓜,都要在一个阴暗凉爽的专门建造的瓜棚(当地称为Qovunxona)中度过。在那里,冬瓜用粗绳或网绳绑在椽子上,在寒冷的几个月里缓慢成熟,同时变得更软、更甜、表皮干瘪,而瓜瓤则积累了最多的糖,变得愈加香甜。
这样成熟的果实可以保存长达八个月之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食用,必要时还可以长途陆路运输,穿越广袤的沙漠和草原。
在“Qovunxona”出现之前,农民只需铲起积雪或沙子,将瓜果深埋地下,就可以让甜瓜御寒过冬。
乌兹别克斯坦严酷的大陆性气候(夏季酷热、冬季寒冷)非常适合甜瓜生长。据一位出口商称,22000公顷的瓜田年产量达40万至50万吨。甜瓜早已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农产品,一个商品,它长久地融入在了乌兹别克的历史和习俗中。
几个世纪以来,关于乌兹别克甜瓜的记载不绝于耳。用棉花包裹的甜瓜经常沿着纵横中亚的丝绸之路远距离运输。
1906年,Sergey Prokudin-Gorsky 在撒马尔罕拍摄的卖瓜小贩
古代乌兹别克的统治者会把珍贵的冬瓜,这个稀有而奇特的水果,作为美味而珍贵的礼物送出去。它们被骆驼队运往阿拔斯王朝的首都巴格达,送给俄罗斯沙皇和莫卧儿王朝的皇帝。
许多到过或途径中亚的伟大旅行家都被当地的甜瓜迷住了,常常把它们写进自己的故事和日记中。
最早提到甜瓜作为贵重礼物的记载,出自于10世纪,编年史作家 Muhammad Abu al-Qasim ibn Hawqal 写了一篇游记,记述了他在伊斯兰土地上的旅行。

16世纪,布哈拉汗国大汗在家中切瓜吃
佚名画师绘制
在古呼罗珊(伊朗东北部、阿富汗部分地区和中亚地区),他注意到有人将甜瓜制成干果,“出口到世界许多地方,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今天,人们对14世纪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tuta)的印象更为深刻,他写道:“除了布哈拉的甜瓜,没有任何甜瓜能与花拉子模的甜瓜相提并论。
15世纪,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的特使 Ruy González de Clavijo 在撒马尔罕觐见了帝国缔造者、“世界征服者”帖木儿。他注意到,除了宫殿,这里还有大片的果园、波斯风格的花园,以及在华丽的帐篷里举行的豪华宴会,帐篷上装饰着掠夺来的珍宝。
“这里的瓜果又多又好,每到圣诞节,瓜果飘香……每天都有骆驼从乡下运来甜瓜,在市场上卖掉和吃掉的甜瓜数量之多,令人惊叹。”
帖木儿、巴布尔和胡马雍(绘制于约1630年)
帖木儿坐在中间,他将王冠交给巴布尔,坐在他左边的是胡马雍
对甜瓜的痴狂,也严重影响了印度的莫卧儿王朝,甚至,他们还对中亚甜瓜充满了哀思。巴布尔是帖木儿的曾曾孙,1526年首次征服印度北部时,他对印度的气候和甜瓜的缺失感到遗憾。
在他的回忆录《巴布尔纳马》(The Baburnāma)中,写到了他征服的新家园:“没有葡萄或麝香瓜,没有好水果,没有冰或冷水,集市上没有好面包或食物。而在我的家乡,瓜皮是黄色的,褶皱得像绿色的皮革......果肉有四指厚。”
之后的岁月,冬之甜瓜也在向东方传播。乌兹别克贵族将冬瓜装在雪中,放入铅制容器中,送往中国,给中国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
Frederick Burnaby 上尉是英国陆军的传奇热气球航行专家,他身高1米93,据说曾单臂扛起一匹小马,他在1876年出版的《希瓦之旅》(A Ride to Khiva)一书中写到了这些颇具异国情调的礼物。
“这里的甜瓜名扬东方。前些年,这些瓜远送到北京,供中国皇帝食用。”
Burnaby 特别喜欢乌兹别克斯坦风味奇特的甜瓜,他购买了一些种子,试图在英国种植,但最终失败了。
鉴于乌兹别克的甜瓜声名远播,长期吸引着人们的眼球,难怪乌兹别克人给它们起了一个个贴切而奇幻的名字。有 “白羽”、“狼头”、“金眉 ”和 “黑湖”。
在塔什干的巴扎,我结实了两个甜瓜商贩,他们从天亮起就一直在那里,一谈到甜瓜,他们就充满了热情。
他们告诉我,他们最喜欢吃的一种瓜特别软、特别甜,其名字的字面意思是“踩过的”。他们解释说,这既是形容它的果肉柔软多汁,也是提醒购买者小心不要踩扁它,因为它相对较小。当地甚至有一个成语来形容生活中的这种灾祸:如果你考试不及格、被绊倒或错过公交车,你就 “掉了瓜”。
商贩 Komil 拿出手机,自豪地向我展示他个人瓜棚的视频。
Qovunxona 瓜棚的墙壁上镶嵌着盘子大小的舷窗,以提供自然通风。瓜棚里只应该有干净、凉爽的空气,不能有瓜果的气味。如果有瓜果的香味,说明瓜果已经开始成熟。
Komil 的甜瓜种植在吉扎赫地区的田地里,储存和晾晒在东面320公里处的费尔干纳谷地的浩罕(Kokand)。
他说:“这里有风。风对良好的通风至关重要。”
在乌兹别克冬季,甜瓜的价格会达到顶峰,是秋初价格的10倍。在最寒冷的月份里,最需要维生素和甜瓜的美味。
第一场霜降到来的时候,便是收获冬瓜的开始。一切需要耐心的等待。
冬季塔什干的巴扎上,还有一些晒干的瓜条出售,这些瓜条切成薄片,编成辫子或卷成卷儿,然后镶嵌上葡萄干和坚果(商贩们称之为“乌兹别克士力架”)。这些都是漂亮、易于携带的礼物。
马可·波罗没准也尝过这般美味。
他在《世界描述》(The Description of the World,约1300 年)一书中肯定写过类似的东西:
“它们的保存方法如下:将甜瓜切片,就像我们切南瓜一样,然后将这些切片卷起来,在太阳下晒干;最后将它们送到其他国家出售,那里对它们的需求量很大,因为它们像蜂蜜一样甜。”
Komil 切开一个黄色的甜瓜,递给我一片。我试着品尝它的味道。首先是类似雪糕的浓郁糖味,然后是混合着杏仁精华的少许蜂蜜,最后是菠萝和朗姆酒的柔滑。
仅一片甜瓜就能带来如此复杂的风味之旅,如此超凡脱俗,用 “崇高 ”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尽管我坚持要付钱,但他还是把另一个甜瓜装进袋子里,然后放到我手里,这是一份礼物。
挥手告别时,他喊出了甜瓜商贩喜欢发出的警告:“晚上不要吃!”
乌兹别克人认为,甜瓜热量高,不易消化,因此最好在早餐时吃。
我包里的甜瓜像满月一样圆润金黄,稍后会被切片,切成弯弯的镰刀状月牙。就是它,曾让巴布尔流下了思乡的泪水。

本文原作者 Caroline Eden,著有《撒马尔罕》和《黑海》两本美食和旅游书籍,2019年首发于FT Magazine。中文版由吴鞑靼修改、翻译,图片搜集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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