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的妇女是如何生存的?
乐活
历史
2024-03-08 18:15
英国
苏联海报「亲爱的妇女们节日快乐!」
据统计,截止 1950 年,古拉格劳改营共有 50 多万名妇女。由于劳动标准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她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有时甚至比男人还要艰难得多。绝望与希望,同时存在于那个严酷的环境中,尤其是女性之间的互帮互助,为古拉格增添了许多温暖。古拉格劳改营是一个巨大的工业综合体,与任何苏联的生产单位一样,这里也有必须达到的标准和计划。因此,妇女并不太愿意被送进那些需要从事最艰苦工作的劳改营——比如,沃尔库塔劳改营或科雷马劳改营。刑期很长的情况除外。但在从事缝纫、木工和农业生产的劳改营里,妇女人数比其他地方要多很多。例如,在莫尔多维亚的 Temnikovsky ITL 劳改营,妇女约占总囚犯的 40%。在俄罗斯中部地区,有大量的农业型劳改营,犯人在那里的刑期最长可达三年,很多妇女被送往那里。这些劳改营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卫国战争期间,劳改营中的女性比例最高:约占囚犯总数的 12-14%。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数字,是因为有 100 多万男性囚犯被送往前线。在其他时候,女囚犯的比例不超过 10%,平均为 5%-7%。这是因为,根据《关于擅离职守的法令》,逃离国防工业相关企业的工人,将被关入劳改营 5 至 8 年。被定罪的人中,有许多年轻女性,因为当男人们在前线时,正是她们在工厂工作。劳改营是一个庞大的机构,由许多分支和站点组成,并涉及临时任务。例如,在哈萨克斯坦卡拉干达劳改营,有一个专门为「祖国叛徒的妻子」设立的站点。当年,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大草原,冬天气温达零下 40 摄氏度,夏天酷热难耐,终年刮着大风。劳改营里约有 8000 名被判刑的妇女,一个营房容纳 300 人。1937 年 8 月 15 日,内务人民委员会发布了一项命令,根据该命令,被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合议庭和军事法庭定罪的「人民公敌」的妻子将被送往劳改营关押 5-8 年,她们的子女将被转移并送往特别制度孤儿院。在为「祖国叛徒的妻子」设立的特别营区,制度比普通罪犯更为严格。她们不能给孩子写信,如果她们询问丈夫的命运,通常会得到「十年内无通信权」的简短答复。直到 20 世纪 90 年代初,人们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该男子已被枪决。在妇女占多数的难民营中,她们往往不得不从事繁重的劳动,而在其他地方,这些劳动都是由男子完成的。例如,市委书记的妻子玛丽亚·安齐斯(Марианна Анцис)在被捕前是一家缝纫厂的厂长。在劳改营里,她建议组织一家缝纫刺绣厂。他们组织了一次妇女竞赛,选出了最优秀的女工,安齐斯成为了车间主任。生产被列入了生产计划,每天工作至少八小时,有时还得加班。缝纫活是很好的工作,毕竟是在室内,而不是从事收割芦苇等重体力劳动,这有助于妇女保持健康。在这里,妇女可以使用针和辐条工作,而上述物品在其他营地是被禁止的。1939 年,「祖国叛徒的妻子」的营房被移交给总管劳改营的机构,妇女们于是可以与子女和亲属通信。她们还被允许寄送劳改营生产的产品,以便以某种方式恢复与子女的联系,帮助他们度过分离期。行政部门无法控制劳改营里的生活。对劳改营的领导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完成生产计划、向上级报告、不搞破坏、遵守劳动纪律和控制平均死亡率:如果平均死亡率低,行政部门就会认为劳改营的条件太差;如果平均死亡率高,他们就会担心没有人完成生产计划。对劳改营里的妇女来说,最重要的是活下去,避免从事「一般性体力劳动」,这样的死亡率非常高,这样的劳动持续三个月后,囚犯实际上就成了废人,用劳改营的俚语来说就是「颓了」(доходяга)。针线活在劳改营里很有用处,有时,可以换来一块面包。有时,还可以用来表白。叶夫根尼娅·金兹堡(Евгения Гинзбург)在关于科雷马的回忆录中讲述了她如何为一名囚犯绣枕头的故事——她爱上了这名囚犯,梦想着送他一份精美的礼物,但她自己不会刺绣,就得慢慢学习,练习。例如,在某个营地有一位人性化、善解人意的领导。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尼娜(Нина Гаген-Торн)的回忆录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上司。因为古拉格禁止书写或保存任何东西,信件除外,但信件要经过检查员的检查。当领导得知尼娜正在撰写回忆录时,他主动提出将这些回忆录留在身边,以便在搜查时保存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也意识到在这个国家发生的事情是荒谬的。这一点在四十年代后期尤为明显。管理人员在目睹了大量不公现象后,会在实际操作中,做出一些让步。根据当时苏联的《刑法典》第 58 条,待遇最差的,是被定义为「人民公敌」的政治犯。他们是最卑微、最无力自保的。劳改营里最舒服的是所谓的经济犯——贪污犯、算错账的会计,等等。他们不属于罪犯的世界。他们不是强盗和杀人犯,同时也没有政治问题。他们会担任管理劳改营内部财务、出纳的岗位,女性会偏多一些。另外一些问题,就是在劳改营里,女性很容易成为男性罪犯的牺牲品。根据博物馆的记载,一个16 岁的女孩,被判了 10 年徒刑。原因是她在纳粹占领区,被指控与德国人发生关系。当她被押解到劳改营时,另外两名男性罪犯和她在一起,并直接告诉她:他们要去的劳改营里女人很少,她最好从他们两人中选择一个,以免被众多男性蹂躏。演员瓦茨拉夫·德沃尔热茨基(Вацлав Дворжецкий)在他的回忆录中就描述了这样一个极端的案例。在他被关押的营地里,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女演员。她不得不一直躲避罪犯的视线,而曾在剧场里与她一起演出的男人们则试图保护她。但不幸的是,他们最终没有成功。一个罪犯潜入女囚营区,掳走了女演员,并对她进行虐待。之后,她住进了医院,并在那里自杀身亡。通常情况下,妇女多是劳改营中的受害者。不过,女恶人也有。叶夫根尼娅·金兹堡(Евгения Гинзбург)说,在从雅罗斯拉夫尔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途中,当他们准备乘坐跨海轮渡,越过鄂霍次克海时,他们的船舱里遇到了一群女性抢劫犯。她们明目张胆地抢劫,而这些政治犯则完全无力反抗。类似的记录也出现在其他一些「人民公敌」的叙述中,比如一个叫帕维尔的19岁小男孩,因为反苏言论被判了8年。在他的回忆录中,女性并不是受害者,相反,他描述了自己如何抵挡女性罪犯觊觎的故事。除了磨难和失望,妇女们还能在劳改营里找到真正的朋友。列宁格勒艺术家纳塔利娅·拉扎列娃(Наталья Лазарева)于 1980 年 9 月被克格勃逮捕,原因是她发表了反对阿富汗战争的言论。她呼吁母亲们不要把儿子送上战场。当时的舆论环境已经相对宽松了,在国际关注和施压下,这位艺术家的刑期较轻,只被关进劳改营 11 个月。她在摩尔多瓦的一个营地服刑,并与诗人伊琳娜·拉图欣斯卡娅(Ирина Ратушинская)成了朋友,后者因宗教诗歌而被判刑。她们互相鼓励,并制作礼物赠送给对方。纳塔利娅在朋友生日时,给她做了一个桂冠花环。生日前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车间里用钳子弯曲铁丝框,准备把桂冠固定在上面。突然,营地领导走了进来,纳塔利娅就微笑着挥了挥钳子。营长看到也笑了,但还是阻止了她继续操作下去。也许,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知识分子更容易保持他们以前对世界的态度。在艰苦的岁月里,他们有文学,特别是诗歌的支持,他们常常自己写诗,写下自己的回忆。当然,在劳改营中度过的时光抹去了很多东西。他们几乎不可能重新找到职业,也往往不可能在分离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后与子女建立亲密的、心心相印的关系。20 世纪 40 年代末和 50 年代,狱中的人们回到了破碎的世界,在那里,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悲剧——卫国战争。由于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人们都在舔舐着自己的苦难,很少有人对劳改营里发生的事情感兴趣,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同情可言。但是,即使在最黑暗的时期,人们也能找到友好的支持、志同道合的人和相信美好的力量。本文节选自古拉格历史博物馆高级研究员塔季扬娜·波里扬斯卡娅(Татьяна Полянская)的讲述。编译:吴鞑靼。原文首发于俄文杂志《刀》,点击「阅读原文」查看俄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