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农村教育
三十年前,一个女孩出生在中国江西省萍乡市的一个贫困村庄。她在一所只有大约200名学生的农村小学度过了八年时光。破旧的学校建筑从未翻修过,雨季时,瓷砖缝隙会漏水进到昏暗的教室,教室里摆满了破旧不一的木桌椅。老师用一根木棍指点着黑板,用方言教学,教学内容仅限于语文和数学,英语、美术、科学等科目在课程表上完全缺席。
小学毕业后,她的同学中有一半以上面临着辍学或初中考不上高中的困境。厌学、学业困难和前途黯淡笼罩着他们,老师们常常认为这些学生不适合继续学业,而父母因经济和教育水平的限制,无法提供太多支持。对于他们来说,进城打工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女孩的父母在村里忙于农活,养殖牲畜,那里的人均收入极其低下。女孩四岁时,她的父亲就开始带着她晨跑,用村庄里的动物和自然元素教她数学,并鼓励她写观察日记。同时,她的母亲为她创造了一个可以自由表达的环境,让她随意在家里的白墙上画画。父母的陪伴和支持让女孩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女孩希望去县城里更远的私立中学,而不是离家近的学校。这一决定增加了家庭的经济负担,同时让她必须寄宿在学校,离开父母的身边。在这个小县城里,她感受到了城乡之间的差距。她晒黑的皮肤、朴素的衣着和较矮的身高让她在城里出生的同学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第一次学到了26个英文字母,而城里的同学们早已参加了各种课外活动。许多教材中的内容对她来说全然陌生,与她的农村生活经历相去甚远。
然而,她勤奋学习,始终保持班级前几名的成绩。她担任班长,积极参加运动会,并最终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县城高中的重点班。然而,在高中第一年,她遇到了挑战,学校强调成绩和分数,这使她只能在日记中偷偷书写自己的思考。
在高三的心愿墙上,她写下了自己的梦想:“考入中国传媒大学,成为一名记者和传播者,把知识和快乐传递给她人。”
到这里,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女孩通过努力学习,考上名牌大学,并通过教育迁移从农村走向城市的故事。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于中国农村女孩来说,单靠努力,而没有优质教育资源和周围人的激励,考上名牌大学的机会极为渺茫。她高考失败了,十二年的学业以远低于以往考试的分数告终。面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挫折,她含泪进入了一所外省的二本大学,读广播电视新闻学,心中充满了倔强、失望和不甘。
这个普通村庄的女孩,就是我。
多年来,教育给了我一个走出家乡的机会。然而,我所经历的公立学校教育将教育单一地定义为“摆脱农村贫困”的工具,强调竞争胜于合作,注重目标而非学习过程,创造了一个批评和压制多于欣赏与认可的环境。这些观念让我对自己的农村根源产生了羞耻感,错误地将远离农村生活视为最终的目标和荣耀。
我对这些价值观抱有强烈的反感,感到哪里出了问题。
通过社会变革觉醒
2013年,大学一年级,我发现了“担当者行动”这一由农村出生的师生创办的草根NGO,其使命是通过阅读赋能每个农村儿童。这点燃了我投身NGO和社会变革的旅程——我成为了一名志愿者,在暑假为农村孩子们授课,并和四名志愿者一起组织骑行15天,为两所乡村小学筹建图书馆。
在台湾做交换生期间,我参与了志愿者活动,体验了教育、政治和文化的差异,并写下了《时光琥珀》一书。在香港SEDD大会上,我遇见了全球关注弱势群体、环境问题的社会创新者。这些经历让我不断追问自己的来处。
在中国的大学里,尽管我成绩优异,但经常被其他老师和同学视为“异类”。我开始了一段自我发现的旅程,学习抛弃对背景的表面关切。我不再遵循社会期望,摆脱了对外部成就的追求,我的转变源于我重新拥抱对农村根源的热爱和归属感。
大学快毕业时,我在电话里告诉父亲,我想放弃考研,打算去NGO工作,成为一个改变者。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是你一直以来热衷的事,也是有意义的。改变农村教育很难,但总要有人带头去做。”
挂下电话后,我哭得很大声。为四年大学积累的焦虑与压力,为这几年里的孤独与误解,我终于可以放下不必要的自我证明,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选择。有些事情可以等待,但农村孩子的未来不能等待。
通过服务连接彼此
在NGO工作期间,我见证了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农村儿童:在辽宁凌源,一名二年级的孩子在操场上哭着说:“我想爸爸了。”;在云南彝良,一个孩子冬天每天步行一小时上学,浑身沾满泥土;在甘肃宕昌,一个孩子午餐时吃一袋一元的方便面,泡在充满热水的包装里;在贵州威宁,孩子们在教室的灰尘中坚持学习。
中国当前的农村儿童正面临着一个由城乡迁移和其影响塑造的更加复杂的社会环境。如果孩子们没有内在的学习动力,没有在童年时期发现并发展自己独特潜力的机会,缺乏成年人与老师的鼓励和引导,这些孩子将如何在未来的挑战面前有效应对?
通过“好玩的科学”项目,我和团队与科学家、教育者和志愿者一起,为数千农村孩子提供了动手、有趣的科学课程和资源。我们为农村教师引入创新的教育理念和方法,旨在激发学生对学习的热爱和批判性思维。
我永远记得那些农村孩子们在科学课上欢呼鼓掌的场景,她们激动地说科学很有趣,热情地参与动手实验,相信自己的能力,提出无数问题,怀揣着多样的梦想。
新视野与挑战
疫情期间,我感到自己逐渐力不从心,最终离开了“橡果科学”团队。到2023年,我幸运地被UCL IOE的教育、性别与国际发展硕士项目录取,以提升自己的学术研究能力。伴随我这段旅程的还有我十个月大的孩子和我的伴侣。
作为一名来自农村背景的第一代大学生,一名移民养育者,我的现状充满了许多新挑战。我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在伦敦生存并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然而,在这些不确定性中,我深刻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特权和幸运。在中国,农村儿童进入名校的机会在减少,更不用说出国留学。这段学习旅程让我深刻反思,什么样的教育才真正能够促进社会正义与平等。
我相信,真正的教育是赋予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归属感的能力,并教会她们去爱。一个受限的环境或许暂时束缚一个人的视野,但它无法永久阻挡一个人,尤其是那些致力于打破障碍、为世界带来积极改变的人。
正如阿玛蒂亚·森的能力理论所说,人的发展与减贫的目标应该是扩大人们享受“有价值的生存状态和行动”的能力,而教育在拓宽这些能力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使人们能够为社会做出有意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