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做!”一位20世纪留法艺术家中的遗珠

时尚   2024-10-09 17:04   北京  



贺慕群的故事是一段跨越山海的传奇,生于浙江宁波的她,自幼在书香世家的熏陶下,对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抗战的炮火无情地打破了这份宁静,迫使她和家人逃至上海,开始了一段艰难的求学与求生之路。

在战火与贫困的双重考验下,贺慕群并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她的坚毅与勇气,让她在夜校的灯火下,继续追寻着心中的艺术之梦。“我一直有这样的思想,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做!”贺慕群这样解释自己的学画动因。


1970年代贺慕群在巴黎



1942年,贺慕群赴台湾与家人团聚,在台湾她结识了画家张义雄。张义雄曾任教于台湾省立师范学院艺术系(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前身),并在那里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和艺术见解。

他通过开班授徒,招收来自师大和其他校外的学生,积极参与到台湾的艺术教育发展中。他的画室不仅是他创作的地方,也是学生们学习和交流的场所。他教导学生不应学得跟老师一样,应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和创作个性。他的教学理念和实践对台湾的艺术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激励了包括贺群在内的年轻艺术家。

她回忆自己早期的学习历程:“家无恒财,但很快乐,画画是爱好,只能利用业余时间。解放前,去到台湾,1950年移居巴西,除为生计外,业余时间自己创作。”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贺慕群随家人踏上了前往巴西圣保罗的旅程。在这个充满活力与色彩的国度,贺慕群凭借对艺术的敏锐感悟和不懈努力,赢得了圣保罗最具声望和实力的Sao Luis画廊的青睐,并与之签订了合作协议。

这一时期她的“裸女”系列作品以鲜明的主观表达和强烈的艺术风格,吸引了观者的目光。画中形象没有拘泥于对客观对象的准确描绘,方法上也不拘一格,或用笔墨勾勒出自由奔放的线条,或用色彩率意涂抹。


《裸女》72.5×60.5cm 布面油画 1955


《女人体》86×60cm 油画 1958


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在近距离地体会一些现代艺术大师,尤其是毕加索和马蒂斯的艺术语言。这种影响并不在于具体的语言技巧,而是体现为从一种比较严谨、客观的视觉状态中的解放。贺慕群更自由地表达个人的主观感受,即对更舒张的人性直率、亲切的感受;遗憾的是,正如贺慕群多舛的人生,这些早年的作品也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与变迁,变得异常珍贵罕见。

1965年,贺慕群怀着对艺术的无限憧憬,踏上了通往艺术圣地法国的旅程,从此开启了她长达37年的生活与创作之旅。

法国在艺术文化的发展上似乎永远都不会落后,特别是作为“文化艺术之都”的首都巴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吸纳了世界上大约有三万多人的顶尖艺术家,他们来到巴黎的同时还带来了自己的本土文化,并将巴黎的新信息扩散到世界各地去,各式各样的新颖艺术观念和艺术流派层出不穷。


1960年代贺慕群在巴黎的画室中


在这座艺术的殿堂中,“大茅屋画院(Academic Grande Chaumiere)”吸引着无数艺术家前来朝圣。这里不仅是巴黎艺术家的天堂,更是中国艺术家西画启蒙的摇篮。

吴冠中曾回忆:“巴黎那所知名度极高的大茅屋画馆,是一家私人办的业余美术学校,全世界来巴黎学艺的、冒险的艺术家,同法国贫穷的艺术家在此一同工作,有白发苍苍的老头、有衣着怪异的少女,肤色各异......常玉、潘玉良、吴大羽、庞熏琹等前辈留法艺术家们也都经常出入此门庭老屋......”毕加索、马蒂斯、莫迪里阿尼、贾科梅蒂......这些在艺术史上闪闪发光的大师们都曾在此驻足。

由于希望建立自己艺术个性与风格,初抵巴黎的贺慕群放弃了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追随前辈足迹来到“大茅屋”,在夯实基本功的同时,坚持独立创作。


1960年代贺慕群在巴黎的画室中



此时,正值欧洲各种现代艺术思潮如火如荼、方兴未艾的“不定型”阶段,抽象、达达、波普、观念、装置等新兴艺术流派轮番登场,目不暇接。但贺慕群却很快就明确了借助“更传统”的现代艺术语言表达个人复杂的内心体验的艺术路向,“玩偶系列”是这种艺术选择的最初体现。

这个前后持续了十余年的主题都是由一些近乎平面的色块简明营造出日常的生活意象,在看似形式主义的画面上,却有着细腻、单纯的生活感受和哀伤、孤独的心理氛围。这个系列人物大都不露五官,仅以浓重色块构成,或独自,或依偎,有大人,也有孩子,亲情弥漫却又带着苦涩与忧伤。


《玩具系列》 100×50cm 油画 1969


《玩具系列》99×72cm 油画 1975



彼时的贺慕群为了追求艺术理想,不得已将一双年幼的儿女寄养在人地生疏的西班牙,骨肉分离的孩子们成为她心里永远的痛。对于经历漫长身心漂泊和离散的贺慕群而言,这样的艺术取向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选择。玩偶系列”在贺慕群的艺术生涯中具有特殊性和代表性,她所创造的兼具强烈现代感和个人心理色彩的视觉形象在今天依然独具意味。1968年“玩偶系列”摘得法国妇女沙龙展的桂冠并引起关注。


1968年,法国全国妇女沙龙展开幕当天酒会场景,

右侧墙面上即为贺慕群获奖的作品


法国全国妇女沙龙展开幕现场,1968



艺术之途,宛若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巴黎的拮据生活孕育了她心中无尽的创作源泉。在她笔下,日常食物化作记忆符号,她以食物为题,展开了一幅幅生动的画卷:面包、大葱、鱼、香蕉、苹果、洋葱、南瓜、茄子、青椒、土豆……在她画中得到了无以复加的讴歌和赞美。这些食物有明显的笔触厚重的、造型夸张、色彩浓烈的特点,表达出艺术家对食物渴慕与敬畏,体现出她单纯而又深邃的生存感受。


《买面包》39×44cm 纸本铜版画 1972


《搬苹果》114×146cm 布面油画 1985

《法国面包》73×116cm 油画 1985

《面包系列》55×46cm 油画 1998

《水果系列》89×116cm 油画 1990



“手”,这一主题在贺慕群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它不仅是艺术探索的载体,更是她情感表达的窗口。她所描绘的“手”,不同于古典诗文中“如柔荑如凝脂”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纤纤玉手,而充满了劳动者的粗糙与力量:它们或在织网、或在缝衣、或在搬运、或在创作,或紧握着面包,或拿着苹果,或遮掩着面庞……

这些手,以其原始而质朴的语言,映照出画家自身的形象。手与食物之间的那份沉甸甸、意味深长的联系,正是对现实生活的深刻反映,展现了最本真的生存状态和朴素的生命哲学。


《要》63×46cm 纸本 1970


《趴着》39×39cm 纸本 1970



在艺术的征途上,“玩偶系列”如同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贺慕群的名声,却未能彻底驱散生活中的阴霾。作为一名职业画家,她深知油画的珍贵与难以销售的现实,而版画以其亲民的价格和易于流通的特性,成为她维持生计的重要支柱。她不仅学习了版画技艺,更在这一领域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这些“无心插柳”的版画作品,既保留了油画的浓郁与厚实,又融入了版画的简约与概括,形成了她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这些作品不仅维系了她在巴黎的生活,更是她艺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见证了她从青涩走向成熟,从依赖走向独立的探索过程。


贺慕群《玩偶系列》162×144cm 布面油画 1968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贺慕群的创作题材日益丰富,她将身边的物品一一纳入画布:衣服、雨伞、尺子、烟缸、书本、算盘、梯子、花卉……甚至自己画室里的画作都会以静物的方式在画面上出现。这些日常物品,在她的笔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成为她艺术表达的重要载体。

鲜蓝、青绿、大红、紫色、明黄……她以所感诠释所见,以粗重的黑线勾画物象结构,以平涂代替色调的细块,单刀直入,毫不迟疑,以闪电般的速度,在纸上留下慑人心魄的激情与张力。她平实憨拙又充满自信地描绘着身边的一切,用画笔构筑起来源于现实又超脱于现实的艺术空间。如此单纯,又如此凝重,与她独立坚韧的气质一脉相承,彰显真诚和大巧若拙的艺术个性。


《花木系列》116×89cm 油画 2000


《风景》114×146cm 油画 1989



在贺慕群的画笔下,无论是静物还是风景,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她的风景画,虽不多见,却别具一格。无论是近景的特写,还是远景的眺望,无论是白昼的明亮,还是夜晚的宁静,她都能以独特的视角和手法,捕捉到景物的神韵,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神秘的氛围。

老树、竹凳、农舍,房屋……切割的构图、局部的特写、蓝得不像话的天空……似乎脱离了生活的日常情景关系产生出一种距离感。如同一个个梦境,一个个故国的缩影,一个个心中的乌托邦,引领我们走进贺慕群的内心世界,感受她对自然、对生活、对艺术的独到见解。

贺慕群的人生充满了波折与变迁。

2002年,这位曾经在巴黎艺术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旅法画家,带着对故乡的深深眷恋,结束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海外生活,回到上海。


2002年,回中国定居前夕,‍
贺慕群在工作和生活了31年的巴黎画室中留影


从宁波的古巷出发,跨越至上海的繁华;又从上海的喧嚣,迁徙至台湾的宁静;再从台湾的岛屿,远赴巴西的热带风情,继而在巴黎的艺术之都沉浸,最后贺慕群回到她当年梦开始的地方——上海。



上海美术馆“贺慕群作品展”开幕式现场,1996


2002年,“贺慕群作品展”,上海美术馆户外广告


她画布上的每一笔都记录着时代的动荡、生活的变迁和个人的成长。战火的洗礼、地域的迁移、以及不断变化的环境,都未能动摇她追求艺术的坚定步伐。

半个多世纪的颠沛流离凝结为画布上的面包、苹果、蔬菜,花卉、风景……这是画家对生活和生命最朴素的理解,是动荡波折之后的平淡。她的作品如同她的人生,展现了一个艺术家对美、对艺术、对生命的不懈追求和深刻感悟。


《花木系列15》116×89cm 布面油画 2000-2003

贺慕群《双鱼》36×22.5cm 1971 纸本铜版画



在人生的最后十年里,贺慕群隐居在上海闹市的一间公寓里潜心画画,鲜少与人交际。只要身体允许,她每天都会画画,她说:“如果不画画,就会无聊,就要生病了”。

即使在体力逐渐衰退的晚年,她依然坚持创作,尝试将水墨与油彩结合在轻薄的宣纸上,创作出了“盆花”系列。这些作品,既有油画的深沉与丰富,又有水墨的苍劲老辣,物与物之间干脆利落、轮廓分明,有一种只属于画家自己的厚重与力度。她虽一世流离,面对曾经漂泊无定的人生和变幻传奇的命运带来的坎坷与困难,却总是淡淡地说,“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好的事情我不记忆,我喜欢朝前看。”



《看画展》146×114cm 油画 1980年代


贺慕群的艺术之路,是一条充满挑战与探索的道路。她用37年的时间,书写了属于自己的艺术传奇,续写了旅法中国画家的辉煌历史,成为继常玉、潘玉良、赵无极等之后的第二代留法西画家。

她的艺术成就,不仅属于她个人,更属于那个时代,那个现代艺术面临历史转型的时代。只是我们过多将视线集中在20世纪前半段,而之后的留法艺术家的生存和发展,长期以来属于被忽略的范围,贺慕群填补了这段空白。而她的国际视野和时代经验,也充分体现了海派绘画的开拓精神和包容性,为中国绘画的现代化提供了有益而重要的补充。

2024年是贺慕群诞辰一百周年,恰逢中法建交60周年暨中法文化旅游年,回望这段历史,我们不得不为这位有着卓越才华和激情的前辈艺术喝彩。她的故事,她的精神,她的作品,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艺术的天空,照亮了我们的心灵,永远激励着后人,追寻心中的艺术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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