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画廊的亚洲策略，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我们的文章选取了卓纳画廊、佩斯画廊、厉蔚阁、白立方、贝浩登等5家在亚洲设有分支机构的国际画廊作为观察的切入点。
对于国际画廊而言，在亚洲设立分支机构的首要选择必然是坐拥交通与税收优势的香港。在我们观察的5家画廊中，尽管其亚洲空间遍布香港、首尔、东京和上海等主要艺术城市，但都不约而同地在香港设立空间。
2018年是国际画廊入驻香港的重要时间节点。
这一年位于中环的H Queen's大厦正式揭幕，成为很多国际画廊进入香港的第一站。其中包括占据了大楼两层空间的卓纳画廊香港空间，次年香港巴塞尔前夕，卓纳宣布代理中国艺术家刘野；豪瑟沃斯香港空间正式揭幕，同年宣布代理中国艺术家曾梵志；早在2014年便已入驻香港的佩斯画廊，也在H Queen's开设全新的空间。
在此前夕刚刚加入卓纳画廊的许宇，无疑见证了国际画廊入驻香港的整个过程。“2018年前后是一个盛景，艺术圈呈现出一种真正的全球化，世界各地充满了双年展和博览会。在全球化的巅峰时期，香港展现了它最好的优势，不管是画廊还是博览会，甚至是美术馆都吃到了红利。”
卓纳画廊香港空间位于中环皇后大道中80号HQueen's大楼
2024年，豪瑟沃斯画廊香港中环新空间外景
事实上白立方早在2012年便在香港设立亚洲首个空间，彼时也算得上国际画廊入驻香港的第一个小高潮。那时候高古轩刚刚入驻香港一年。
那一年，曾在香格纳画廊有过10多年工作履历的周晓雯（Laura）加入白立方，担任其香港空间总监。她在2020年低调离开白立方，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对于国际画廊来说，设置这样的亚洲代表，几乎成了标配，这个中英切换自如的角色国际画廊全球化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2013年，香港国际艺术展更名为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直到如今仍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国际性艺博会。每年3月，来自全球的画廊主、艺术家、策展人和美术馆馆长都将香港列入自己的行程。
曾经的中环艺术地标毕打行
如今几乎只剩下高古轩一家国际画廊
白立方亚洲副总监唐佩贤博士
在2018年这个重要时刻，如今担任白立方亚洲副总监的唐佩贤博士加入了白立方画廊。“国际画廊的涌入应该是看中香港这个城市的特殊性质：自由港、金融中心、全球精英汇集地，对艺术文化的开放性及包容性在亚洲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
唐佩贤继续补充道，“当时整个亚洲艺术市场都处于上升期，可以说很蓬勃，这应该是基于当时整体行业的稳健发展及各方面政策的推动。各大画廊进入香港开设空间，建立在亚洲的展示空间，观众能通过空间的展览更多了解到不同画廊的艺术家选择，通过物理展示空间拉近了艺术与观众的距离，起到积极推动的作用。”
到了2019年，香港中环的雪厂街上迎来了一位新的国际租客：厉蔚阁。这间由Dominique Lévy与Brett Gorvy两位前佳士得高层于2016年共同创立的画廊，为香港带来许多受市场热捧的西方艺术大师的重磅作品。2020年10月，从佳士得离职的魏蔚正式出任厉蔚阁亚洲合伙人兼主席。谈到画廊在亚洲地区的发展目标和布局，魏蔚曾在当时的采访中谈到，“我很明确我们一定要代理更多的亚洲艺术家，帮助亚洲藏家建立有影响力的收藏体系，这是使命也是愿景。”
对于香港这座城市而言，艺术市场是从二级市场延伸到一级市场的。
今年9月刚刚加入佩斯画廊担任大中华区总裁的林家如，此前有着非常丰富的拍卖行工作经验，在她看来，“在还没有太多国际画廊进驻香港的时候，大家都把对市场的焦点放在拍卖行的作品成交上。每个新市场的崛起都 需要一个学习阶段，对藏家而言，资讯的获得更加便利了，这也加速了整个一级市场的成长。”
佳士得香港The Henderson新亚太区总部外景
现任卓纳画廊资深总监帕特里夏·克罗克特（Patricia Crockett）也在采访中表示：“近年来，我们注意到来自欧洲和美国的顶级收藏家、策展人和博物馆馆长纷纷重返香港巴塞尔艺博会和亚洲的其他博览会，这表明该地区的实力和重要性仍在不断增强。近些年我们的香港空间以及在亚洲博览会上的销售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大部分作品都卖给了香港和其他亚洲地区的大客户。
香港拥有丰富且不断持续扩大的客户群，仍然是我们的亚洲艺术市场中心，并且我们也经常遇到从附近区域来访香港的客户。香港的整体文化氛围也不断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拥有M+、故宫博物院和大馆等雄心勃勃的博物馆。与此同时，三大拍卖公司也在香港设立了新的亚洲总部，这与我们对香港作为艺术市场中心枢纽的信心不谋而合。”
大馆当代艺术馆
香港作为国际画廊进入亚洲的瞭望台，也毫无疑问地辐射着中国内地市场。正如前文提到的，这些国际画廊在香港开设空间的同时，也开始代理更多的中国艺术家，包括豪瑟沃斯代理张恩利、曾梵志，卓纳画廊代理刘野；同样是在2018年，高古轩宣布代理郝量。(2024年，格莱斯顿也官宣了与郝量合作的消息。)
当然也不乏国际画廊，直接将空间开设在中国内地。2012年贝浩登在香港设立香港空间，六年后的2018年，贝浩登画廊又在上海设立分支空间；到了2019年，其所在的虎丘路大楼，又陆续地迎来了里森画廊、阿尔敏·莱希画廊。那几年上海的美术馆和画廊的展览都充满了十足的国际范儿。这些国际画廊一方面带来了更多的西方艺术家的展览，另一方面也为中国艺术家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展示舞台。
贝浩登香港空间从中环搬到了尖沙咀的K11
与贝浩登画廊不同的是，里森画廊、阿尔敏·莱希画廊并没有将亚洲首站选在香港，而是将上海作为其拓展亚洲市场的据点。这与彼时上海艺术市场的繁荣息息相关。上海的繁荣与香港相似的是，如果说香港巴塞尔的成功稳固了香港作为亚洲艺术中心的地位，那么上海的吸引力同样离不开每年11月同期开幕ART021和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这是中国内地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两个艺术博览会。
贝浩登上海空间位于外滩虎丘路的琥珀大楼内
对于那些没有在中国内地设立空间的画廊来说，博览会也是其在中国内地展开业务的重要路径。正如唐佩贤所说：“我们团队中有常驻内地的同事，主要通过在线办公、定期进行艺术家工作室拜访、美术馆交流、藏家会面等形式维持和拓展在中国内地的业务。同时，白立方也积极参加中国内地的艺博会，今年我们将在11月同时参与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和ART021，并在ART021呈现艺术家李镇雨（Lee Jin Woo）和布拉姆·博加特（Bram Bogart）双个展。白立方的艺术家也常常在中国内地的美术馆展览中展出，通过艺博会和美术馆展览，可以把艺术家的作品呈现给本地市场的客人。”
就像卓纳画廊虽然在亚洲的实体空间仅有香港一处，但是首尔、台北等城市的艺博会发展也使画廊能够在这些地区定期在场，并进一步扩大其藏家群体网络。
帕特里夏·克罗克特同样谈道，“在亚洲的其他地区也有许多我们一直参与的、令人兴奋的博物馆展览和双年展。例如近年来我们代理的比利时艺术家米凯尔·博伊曼斯（Michaël Borremans）在上海Prada荣宅举办的个展‘允诺’、里克利·提拉瓦尼（Rirkrit Tiravanija） 也曾在首尔弗里兹艺博会期间在 Leeum 博物馆举办‘艺术光谱’展览。我们还期待着今年 11 月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即将开幕的吕克·图伊曼斯大型回顾展，并计划继续与这些优秀的博物馆合作，进一步向亚洲观众展示我们的艺术家。”
2024香港巴塞尔展会现场
白立方画廊展位
2024首尔弗里兹展会现场
卓纳画廊展位
纵观登陆亚洲的国际画廊，佩斯画廊是代理亚洲艺术家和中国艺术家最多的机构。值得一提的是，佩斯画廊在亚洲设立的首个分支空间，是在北京这座如今并不被国际画廊青睐的城市。彼时正值2008年金融危机前夕，北京趁着奥运的红利在国际上的地位逐渐变得举足轻重，作为国际巨头画廊的佩斯入驻798艺术区，而北京公社负责人冷林成为其合伙人兼亚洲区总裁。
2008年8月，佩斯北京开幕展“遭遇”之后，经历了长达半年的装修阶段，2009年9月，重新装修后的展览呈现的是张晓刚的个展“史记”。直到如今佩斯画廊合作的中国艺术家名单涵盖了张晓刚、毛焰、隋建国、宋冬、尹秀珍、萧昱、张洹、刘建华、洪浩、海波、李松松、王光乐、仇晓飞等耳熟能详的名字。这离不开那些年中国当代艺术起飞的市场以及冷林的推动。
已关闭的佩斯北京外景图
2008年，佩斯北京开幕首展“遭遇”展览现场
2014年，佩斯画廊正式进入香港，落户中环皇后大道中娱乐行15楼，空间由冷林直接管理，开幕首展仍然是张晓刚的个展打头阵。在冷林的带领下，2017年佩斯开辟了首尔空间。
到了2018年，佩斯画廊在香港开设了第二个空间；不过令人意外的事情是，第二年佩斯突然宣布关闭运营了10多年的北京空间。那时候中国正处于贸易战的硝烟之中。
今年3月冷林退出佩斯。
不久前的9月，佩斯画廊宣布了新的任命，曾经先后效力于苏富比与佳士得并担任资深职务的林家如，成为佩斯画廊大中华区总裁，管理香港与北京办事处的画廊团队。佩斯画廊在官方推送中这样提到这一人事变动，“林家如将接任佩斯前亚洲区总裁冷林的工作。冷林为佩斯效力16年后于近期离任，他于任职期间开设了佩斯在亚洲的首个分支空间，对画廊在亚洲地区的早期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佩斯画廊在亚洲的布局包括香港、首尔和新开的东京空间，在中国的团队除了香港之外，在北京也有3位同事。几天前，佩斯画廊又宣布代理一位新的中国艺术家：95后艺术家李黑地。
林家如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说道：“佩斯画廊对亚洲市投注的心血是非常多的，我相信之后也不会改变。我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就是中国艺术家的部分，这也是佩斯会邀请我来的原因。我也希望能够延伸冷林老师的使命，将更多的中国艺术家带到海外市场，其实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希望未来在佩斯画廊空间做更多中国艺术家的展览，帮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继续加油。”
林家如 佩斯画廊大中华区总裁
摄影：Akira Yamada，图片来源自佩斯画廊
亚洲团队的换帅不止出现在佩斯画廊，而是在这几年成为普遍的现象。如果说国际画廊的人事变动只是事情的表象，那么背后真实的或许是国际画廊在疫情后的转折时刻，对亚洲布局策略的调整。尽管厉蔚阁仍未官方公布关闭香港空间的消息，以及未来将如何继续开展在亚洲的业务，但是其驻北京代表的马遥加入卓纳香港团队的消息似乎已经佐证了这一事实。
这种调整离不开疫情对于经济环境的影响，进而波及艺术市场。实际上在此之前，疫情对艺术市场的影响已经开始如草蛇灰线般显现。2020年香港巴塞尔由于疫情原因而正式取消，2021年参展画廊的规模仍不及原来的一半。
许宇在采访中这样谈道，“疫情打乱了大家对未来艺术市场的信心和规划，包括后来全球经济的震荡、地缘政治的冲突甚至战争，都为国际画廊带来新的隐忧和部署上的考量，不同的画廊开始更有针对性地对自己的客群进行审视，做出一些调整。我觉得这些变化更像是一种周期性的调整，没什么悲观或者负面的东西。接下来大家可能不会一窝蜂的像2018年那样，采取一种非常同质化的亚洲扩张的策略。”
卓纳画廊香港空间前资深总监许宇
尽管如此，大多数国际画廊却并未选择大规模从亚洲撤退，甚至反而在亚洲其他城市开设了新的空间。比如新加坡、首尔、东京等城市随着博览会的遍地开花，为国际画廊提供了缓冲的地带和新的市场选择。不过从今年初第二届ART SG新加坡艺博会上，我们并没有看到卓纳画廊、佩斯画廊和贝浩登等首届参展的国际画廊返场；相比而言，最新崛起的首尔和东京似乎更加受到青睐。
较早进驻首尔的贝浩登、佩斯画廊等国际画廊近几年纷纷开始扩张和更新其首尔空间。其中佩斯画廊早在2017年便在首尔开设分支空间，2021年扩张的新空间包括三层展览空间，面积是原空间的九倍大。今年9月，佩斯画廊又宣布在日本东京设立全新空间。
扩张后的佩斯画廊首尔空间
佩斯画廊新开设的东京空间
在我们文章观察的5间国际画廊中，贝浩登是在亚洲设立空间最多的机构。自从2012年开设香港空间后，它又先后于2016年开设首尔空间，2017年开设东京空间，2018年开设上海空间。
到了2022年8月，弗里兹首尔艺博会与韩国画廊协会举办的KIAF艺博会同期开幕前夕，贝浩登在首尔扩张了第二空间，岛山公园空间，并呈现了洛杉矶艺术家艾玛·韦伯斯特的展览。
今年7月，贝浩登又在其东京六本木Piramide大楼二层扩张了沙龙空间，比邻一层的画廊主空间。
贝浩登入驻首尔三清洞空间外景
贝浩登首尔岛山公园全新空间外景，2022
摄影：Kim Yongkwan
图片提供：贝浩登
艾玛·韦伯斯特：Illuminarium
贝浩登首尔岛山公园空间开幕首展现场, 2022
2024年7月，贝浩登东京沙龙空间在六本木Piramide大楼二层开幕，比邻一层的画廊主空间
摄影：Osamu Sakamoto，图片提供：贝浩登
在2023年9月，第二届弗里兹首尔艺博会开幕之际，白立方在亚洲设立的第二个分支空间，首尔空间正式揭幕。
在唐佩贤看来，“韩国有着扎实的收藏人群基础，有很多企业及政府支持的艺术机构和美术馆，艺术业态丰富，国民艺术教育普及度高，对于画廊的稳健发展有着良性作用。”
2023年，白立方首尔空间揭幕
这是白立方在亚洲的第二个分支空间
2024首尔弗里兹展会现场
白立方画廊展位
以香港为工作中心的许宇，活动和观察半径也毫无疑问地覆盖到了首尔。在过去几年帮助卓纳画廊开拓韩国艺术市场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以首尔为代表的韩国市场的优势和特点：“它阻止了欧美艺术市场从亚洲快速退潮，变成一个缓冲地带，提供了类似于当年香港和上海的盛况，让西方艺术市场以一种梅开二度的蜜月期留在亚洲。所以每次去参加韩国的博览会，可以看到西方的美术馆、艺术家在那边有很多项目发生。这会帮助一部分画廊重新制定它们的亚洲计划，间接地辐射到亚洲其他地方，产生积极的效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