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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正合岛，文：周其仁，编辑：傅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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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世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中国民企从来就是向死而生，企业家怀着赚钱养家的初衷而创业，跌跌撞撞野蛮生长，从小散乱弱的产业竞争中逐渐脱颖而出，进而进行产业升级，跃上新的台阶。人工智能时代，中国民企在一个新的平台上面对更高等级的竞争，以前靠模仿和抄作业的模式无法进行下去，面对无人区必须创新再创新，想造甚至重于制造。
一、民企从来向死而生
通过观世界，塑造世界观。市场其实是没有边界的，我们要放眼天下，逐水草而居，随市场而行。如何看待民企和国企之间的关系？
很多人把能看到的钱和机器设备叫做资本，这其实是个非常过时的概念。二战后，德国在一片废墟上重新站了起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一大批企业管理人员、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加上马歇尔资金援助，这些人和资金结合在一起就完成了德国的战后复兴。以前的经济学把人的能力称为劳动，金钱和设备称为资本，后来经济学开始纠正这个概念，资本，包括人力资源和非人力资源，只要能带来未来收入流的资源，都是具有市场价值的资本。
很显然，人是能带来未来收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源，因此应该把人的能力看作是一种资本，叫人力资本，包括健康、文化程度、责任心、创造性和技术能力等。这种依附在人身上的能力是经济发展中最重要的力量，没有这股力量，只有物质资本，无论是国有资本还是私人资本都无法创造出财富。
100万元钱放在家里不会自己增值，如果存到银行里就会生利息，因为银行把钱贷给了企业，企业用这笔钱创造出了增量，然后拿出一部分给银行，银行就有了盈余。企业能用100万创造出更多的增量，是因为货币和机器设备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资本结合了人力资本。物质资源或资产，可以国有也可以私人所有，可以中国人所有，也可以外国人所有，但无论属于谁，都得和人力资本结合才能办企业、做产品、生产价值和财富。总之一句话，资产要交给合适的人打理，才会成为能够增值的资本，国企也不例外，离开宁高宁、傅成玉这样的人力资本，国有资产绝不可能自动增值。民企也一样，离开优秀的民营企业家，民企绝无可能自动创富。
所有企业都是人力资本和财务资本的组合，都要讲组合的质量，哪样因素也离不开。没有资金和设备，叫无米之炊；光把资金和设备堆在那里，绝对不会自动创造价值。当然，这两种力量的组合，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有组合得好的，也有组合得糟的，还有两败俱伤的，无论民企还是国企都发生过这样的事。
最重要的还是建立起现代企业制度，无论企业性质是国有还是民营，都要在竞争中不断完善自己的制度。经验说，民企生命力是靠死亡的教训才逐步增强的。向死而生，没有死亡，哪来求生的愿望、能力和业绩？道理很简单，对民企而言，政府不会托底，银行不会托底，也没别的什么人给它托底。今天能看到还活着的民企，都是高淘汰率、高死亡率逼出来的结果。一代人的时间里，多少民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啦。如何让资产和资源与优秀的人力资本相结合，创造更多的价值增量，这是所有企业面临的共同挑战。公司之间的竞争，讲到底就是资源利用效率之间的竞争。搞得好，资本可以不断积累、增加，搞不好就烟消云散。
二、想法第一位，制造业的关键是造
本金定生死，本事看长久。如何把核心竞争力植入企业，带领企业不断创新发展，让处在低谷的企业继续保持活力。
通用汽车CEO斯隆后来担任麻省理工商学院首任院长，他说商战里其实就两门学问，要么成本领先，要么与众不同。商学院就是学这两种本事。就是要么比别人做得更便宜，就有卖出去的机会；要么是掌握了别人都不会的技术，这是更大的机会。当然更可以结合起来，有了独到性，再加控制成本的本事，那就如虎添翼。
今天来看，信息传播速度很快，追兵很多，没有什么独到性是可以永远维持住的。现在所谓的独到发明，任何专利制度、信息保密制度、商业秘密制度加到一起，就是让你先走几步而已，追兵总会来，仿造总会来。迄今为止，中国经济主要靠成本优势。在独到性方面，就是睁开眼睛看世界，充分发挥后发优势。
看企业首先看两点，一是产品，二是技术。活着的企业一定在生产产品，产品的背后总有技术。
我们一些比较有年代的企业最初大多都是引进的。因为早些年很多机器设备中国造不了。我们的路线是引进、吸收、消化、改造，尤其是后面几个词，很厉害。
当年在苏联援华项目里，东北承接的最多，因为日占期间，日本把当年东京五大行业中最大的厂都拆了一半放到了东北。为了达到长期占有东北的目的，他们在东北建设了兵工厂、制药厂、造船厂等，东北因而具备一定的技术基础。技术往往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戳就容易破。在这种技术基础上，东北的工业发展变得更加容易多，逐渐成为新中国的工业基地，这就是后发优势。
引进外来技术后，我们抄作业既快又好，节省了大量原创性开发，加之中国人聪明且勤奋，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可能比他们原来的还要好，得分更高。很多东西，我们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模仿出来。传统道德对实物产权有概念，但对知识产权没概念，这是新问题。必须承认，靠抄作业取得高速增长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们再也不习惯去想、再也不愿意去原创了。多数情况下，技术层面上的东西，只要别人想到了，我们又看到了，经过长时间的琢磨，总会有所突破。因为我们已知道，这个东西一定能造出来，别人已经证明过了。
早在1945年美国就成功爆炸了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它向世界证明，原子弹是可以爆炸的。中苏分裂，即使苏联撤走专家，不给图纸，中国人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地研制出了原子弹，因为知道这个东西只要坚持搞，它一定能爆炸。但大家要清楚，最难的其实是能想到造出原子弹来，因为这个时候还没人知道原子弹到底能不能爆炸，完全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制造业也是一样，制造业里最难的是那些还没有人知道能否造出来的东西，是那些还没被人想到的想法。这是更值得关注的，也是中国制造业面临的一道坎。
后发优势的制造业有四个特点：看到了造。譬如，看到街上跑的汽车，我们也想造车，那就买一辆回来拆，拆开来还不明白就找技术专家，直到研究透彻，能造出来为止。但现代工业的特点不是看到了才造的，而是想到了造，想象和猜想是最重要的环节。
现在AI技术大热，是1950年图灵找了几个剑桥教授聊天，坐下来讨论一个问题：机器能否思考？正是因为这个问题，开启了人工智能的研究，想着能否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AI。华为的5G技术，走到世界前列。但最初来源，是一位土耳其科学家的论文，论证的是一种新极化码。任正非和华为的研发团队关注到这一成就，请到这位科学家与华为联合开发，把科学原理变成了技术。也就是说，想法才是原理和技术的源头。原创，就是从想法开始创新。中国制造业转型，就是要从看到了造，逐步转为想到了造。必须承认，现在国内制造业的主流并不是以原创想法为基础，有想法也大多是看到了别人的产品才产生出来的联想。
如果迟迟不能完成由造到想的转型，从将来的长期竞争和独到性上看，我们的后发优势将转为后发劣势。能把创新想法变成产品，从而创造市场的公司值得敬佩。目前来看，整个产业界里这样的公司还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独到性其实就是一些最初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想法，现在很多人都说卷，因为走的就是看到了造这条路，你看到的同时别人也看到了。大家都往这个方向挤，必定卷。纵使再卷，企业也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成本领先，靠不断降低成本在卷的世界里立足。能把产品卖得很便宜，让世界上更多人口享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成果。但从整个中国经济看，除了成本领先，还有必要关心独到性，争取独到性。
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
坚持是一种信仰，专注是一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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