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底我离开Intel，随后写了一系列围绕Intel企业文化的文章。前一阵时间又想写围绕阿里企业文化的一线体会，和阿里的老同事还提了一嘴。本来想围绕信任这个话题展开聊聊，被CNCC和COVID-19的事给打乱了。最近听喜马拉雅的节目“闲话《大明王朝1566》”，被里面反复出现的高频词“片儿汤话”吸引了，才发现原来这里有好多玄机，结合职场现象说说。
片儿汤话，是北方地区的一句方言，就是形容说了一大堆都是些没用的，没有说到点上，并且含有故意避开话题的意思，不着边际，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在职场上，无论是外企、民企还是国企，片儿汤话都有自己大行其道的独特方式，这三类的企业我都工作过蛮长时间，外企的片儿汤话，表现可能是散装英文的套路发言和，民企则可能是用自造的互联网黑话打一套太祖长拳，国企则有已经司空见惯，充满仪式感的八股发言。一个人如果没法识别出片儿汤话，大概率是浸淫久了习惯了，讲话已经有了片儿汤包浆，自己还以为是professional和企业的味道，站在第三者角度，在旁边看了就很可惜。
澄清一下，散装英文不是问题。一来外企的场合，散装英文不影响沟通而是一种范式，哪个词冒上来快就用哪个词。二来，每种语言有自己最擅长表达的意思和场景，有时候混着用能获得最高性价比，比如英文distraction和中文“扬弃”这两个词就各见其妙。问题在于，什么样的场合你要避免用散装英文 - 你的听众不习惯、跟不上或者天生讨厌散装英文，还是长点儿心好些，比如把PPT翻译一下，给“客户第一”一点儿操练。另外，就是躲在外语后面可以安全甩片儿汤话，杨绛在《洗澡》里写的主人公许彦成和杜丽琳，躲在外语后讲的情话和吵架，其实都没怎么见真心，安全着呢。
很多年以前，那时Pat Gelsinger还没有离开英特尔，他来中国出差去见几个央企大客户。在做行前简述时，照例，负责的同事按照标准debrief材料的准备在做报告，被刚下飞机不久的Pat打断，说不要和我讲成绩和进度，我要听问题（Problem）在哪里，后来我们聊起来都很佩服Pat的犀利。讲真，在充分信任和一起解决问题的同事之间，你会想省掉一切粉饰的套路，直奔主题切中肯綮。在阿里工作的差不多6年，对阿里文化里的一条非常喜欢：“因为信任，所以简单” - 就是提倡预设的信任，省掉扯淡的片儿汤话，有问题谈问题，拍桌子吵架也可以。 说到这里，Elon Musk的讲话，你看到半句片儿汤话了吗？
我在《屁屁踢萨克斯（PPT Sucks）》一文中，引用过Andy Grove批评滥用PPT和提倡chalk talk的例子，也是批评形式绑架内容。其实一切Paperwork和流程会议，都是解决问题和做决策的手段，渡河的筏子而已，简陋一点儿难看一点儿能解决渡河问题就成：“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 《金刚经》如是说。而在公司和组织里，总有人在筏子上下了大功夫，要渡去哪里和问题的定义都还没搞清楚，打出片儿汤话组合拳。
另一个的公案，某年在国外开会，照例review的环节，听完一位啰里八嗦八股文般的报告后，有些按捺不住的主管如是说：“听你的报告，好像穿着雨衣淋了一场大雨，我自己要抖好一阵子，把所有水分甩干净，才知道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虽是老外说这话，我脑子里出现的，是咱们古人的蓑衣，那下起片儿汤来，得抖掉多少水话啊。
然则怎样识别和规避片儿汤话？一个简单的定则，是单位时间的信息熵。针对特定的听众，在给定的时长里，讲的大多是大家都知道的信息，或者和主题关系不大重复了八百遍的“开会碎碎念”，大抵可归为片儿汤。拿最近热议的“Omicron病毒毒株会怎样变化”这个议题为例，A说病毒朝哪个方向变化都是有可能的，B说根据我们目前的观察，Omicron的毒株变化几乎穷尽了几种可能，不太可能朝毒性更强的方向发展云云。乍一听A的说法，当然是正确无比，但是信息熵就无穷大 - 就和你说每个人上街都可能被车撞一样是真理，但是对指导他人制定计划和决策毫无价值。有效的信息，以负熵为食，才能对人有价值。和A的说法相比，B的说法要担很大风险，当然，B的另一个说法，也可以是：“我们的观察，是在条件***下，Omicron有XX%的大概率转化为更具毒性的毒株** “，这同样要担风险，因为确定性判断，使得这句话没法以片儿汤话看待 - 可是，我们外行期待科学家和医生的，不就是要给我们一个倾向性的判定吗？而只要有倾向性的意见，就可以证伪，而可以证伪，是科学的根本要求。也就是说，B的说法必须以科学数据和分析为依据，但不必须是正确的假设和推导。A的说法放之四海而皆准，反而没什么价值。
本图来自JHU文章“Keeping Track of COVID-19 Omicron Variants”（https://publichealth.jhu.edu/2022/omicrons-many-subvariants）
可是，聪明的你会问“ 谈话又不是只提供信息和决策价值，还有情绪价值呢？” - 比如韦爵爷最擅长的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不香吗？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篇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