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公交车,只有后排一个老人身边有空座。老人是个胖大汉,光头粗脖子,正在假寐,庞大的身躯埋进了靠窗座位,朝外的一条腿跨出来半搁在左边空座上。座位本来就小,我走过去坐下,左边小半屁股在椅子外过道上,右边努力和他抻过来的大腿留着些距离。我想,也许他身体胖大,这样毕竟舒服点儿,反正自己就几站地,不舒服就不舒服,好歹也是坐着,他这样肯定是舒服些。其实我心里不知道他是没睡着养神还是真睡着了。到了快到目的地,过道对过一个老人离开座位,站在过道伸手来拍我旁边的胖大汉:“起来,起来了,到站了。”我旁边的胖大汉才忽然醒来,这才看得出一路睡的很死。我想,自己的不舒服,让他睡了个好觉,想想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如果因为自己一点点不舒服,一上车就叫醒老人让他把脚挪进去,本来就狭窄的座位,一定是他不舒服,我也没有改善什么利益。现在这样最好,特别是他不知道我一直不舒服让开,才让他有一路好睡。
后来想想,这在佛法,叫做不着相布施和三轮体空:没有接受布施的人,没有布施物,也没有布施的人。做过,就放下,发生过的可能只是收到布施者的欢喜。
国庆假期因朋友的机缘去甘肃拜见多识活佛,多识仁波切是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雪域当代深孚众望的学者、藏汉翻译家和教育工作者。那天围坐在活佛院子里,暖暖阳光下听他开示佛法,谈到对子女的担心牵挂,师父说佛法的立场是无分别心看待。
也就是说,假如我观想旁边这位身躯庞大的老人,是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会不会做同样的事?一般的看法是亲疏有别,当然更应该不去打扰,自己吃点儿亏就好。站在佛法的立场,自己损失一点点不舒适,让一位老人一路睡好几站路,这和亲疏无关,这不就是一种布施吗?关键是他并不知道,所以也无需感谢我。
当然谈到亲子关系,人世间最紧密的血缘和亲情联系,要做到“不二”的无分别心看待和处理,的确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所以四法印中才有“诸漏皆苦”这一条。在《妙色王求法偈》中,会有 “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在高分恐怖片《双瞳》的结尾,出现了这个出土碑文:
圣严法师也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我曾经见到一位小儿科医师,他的儿子害了重病,结果他把儿子送到另一位小儿科医生那里医治。
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医治?”
“这是我的儿子。药下重了,我怕他说:他受不了;药下轻了,又怕医不好。所以,只好硬起心肠来将他送去外面医治,不管如何由别的医生来负责,我信任那医生就好。”
所以,父母可以放下主观的自己,却放不下客观的儿女。这算不算 智慧呢? 不算!真正的智慧,必须放下两边一主观的自己和客观的对象,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看事物的本身,而不考虑个人的因素”
常常随侍和支持多识仁波切的一位师兄,近距离的言传身教和熏染,对佛法的理解和修行都很究竟。因为多识活佛的缘故,他平时常常帮助到他人,因此接了很多善缘。讲到很多受益群众对他感谢的时候,都谦谢不接受对他个人表达感谢。这样,做过的好事就只是培养自己的善根和习惯,福报很悠远。一旦内心接受了感谢,有了“做过了好事”的意识,这个培福的过程就完结了。
世间法也是如此,譬如在工作场合。读过一篇吴伯凡老师的工商管理文章,里面谈到,有一些人,做事一定要得到马上兑现和回报。表现在无论什么样的企业组织,总有不少员工,做事都要即时让领导知道,等待领导马上同意,盼领导立刻首肯;类似的加班要到主管面前晃一下,让他/她看见;这样的做法,就像“工资日结”的小时工,不想知道所做事情的意义,也无需自己确定使命和职责,更无所谓“职业/事业发展”,只想马上看到“我做事的回报” — 在公司里,就是主管的回复,这样的人 — 文章说到,是没有福报的,因为他的终点永远是“小时工资”,而不是更多地利益组织和他人,带来后续积累的可持续增长和福报,也做不了大事。很奇怪,不喜欢micromanager的,往往也是这类。矛盾吗?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做一点事总要期待和告知上级才能前进的人,是没有摆脱自己内心“内在小孩”对“内在父母”的期待,总是一种幼稚,不自知罢了。换一个佛法的角度,这是在消耗资粮和破坏福德的行为。为什么叫“职场小孩”呢?还因为,只有孩子才不会推迟满足感,而且满足感大多来自父母(主管),而不是来自事业本身。职场的正确逻辑是,“我们(下属和主管)一起为目标负责”,而不是错误的亲子关系里“看父母(主管)的眼色”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