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文艺家‖楚风走笔】曾宪荣《终点裁判凭感觉》

在空军部队服役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只是凭感觉而不是凭技术，当了一回竞技运动的裁判员。

1974年7月，全国空军举行第三届体育运动会，其中游泳项目的比赛场设在广州越秀公园游泳馆。赛前几天，各军区要推荐若干名军人参加裁判员集训，分配给昆明空军指挥所的有两个名额。选派裁判员的通知由司令部政治处下达到连队，连队慎重其事地召开党支部委员会给予研究。其时我任副排长职，又是唯一的一名战士支委，便一同参与讨论和决定。商议符合游泳裁判员的条件既含糊也很简单：北方人大概不行，南方人也许行；湖南人从小在泽国水乡中长大，谙水性，会游泳，似乎能当裁判员。支委中只有我是湖南的，来自洞庭湖腹地，开会闲扯后，便确定由我和另一名湖南籍战士作为昆指裁判员代表一同去广州。

我会游泳不假，那是早在愚顽不灵、学干农活的时候，偷空无师自通就掌握了的愉乐把戏——“玩水”。乡下人评判会玩水的基本标准是浮得起、不呛水、能前进、俯仰侧立不下沉，我在这个基础上稍强一手，会几十米的潜泳并能在悬空的桥上学跳水，但都没有规范的姿式，更谈不上有像样的技术。可是，要评判别人的泳技高低却是毫无知识，参加正规运动会能任裁判员工作，别人可能相信而我自知不行。我猜想，各军区推荐的军人情况也许跟我处差不多，窃喜能去一趟未曾去过的大都市也不错，于是欣然打点行装按时启程。着一身旧军装，仅带一个帆布挎包内装牙刷、牙膏、毛巾、水壶和一套换洗衬衣，没忘记揣了一支竹笛。一路行程之中，怀着对裁判员工作的琢磨和些许得意的情绪，于傍晚时分抵达华灯灿烂的五羊城，在广州空军司令部比赛组委会接待站报到签名后，专车将我和兄弟单位的军人送到“矿泉别墅”安顿下来。

小桥流水、回栏曲径、鸟语花香、热带植物掩映的矿泉别墅，显得十分的优雅而宁静。在这里集中的来自全国各军区的军人，一个个脸上焕发出自信、挑战和从容不迫的神气。昆明空军指挥所在十大军区中，算是比较小的又是地处最偏远的一个空军单位，在这些充满朝气的陌生军人面前，我有了一种不自觉地拘谨。晚饭后在房间无事，也不主动串门结识新朋友，远离了连队好像远离了家一样单调得很乏味。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了口琴音乐声，静悄的庭院有了一缕调解精神的愉悦情调，使我想起了自己带来的竹笛，也不妨来试试。关上门，贴好笛膜，活动手指，试吹出一串畅快脆亮的散板巴音，接下来便是一首首连续不断的独奏曲。竹笛的旋律掩没了口琴声，传递到宾馆的各个角落，也不顾及别人对我技艺好赖的评价或给他人以噪音的干扰。正在忘情中，没想到有人敲门了，旋即开门时见一群军人涌进房间，和蔼热情、落落大方地向我作自我介绍，相互询问是哪个部队的，像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毫无约束，煞是高兴在广州认识了来自大西南边陲的当兵兄弟——一支短笛开启了我与同龄军人放松而自然的交往。

这届运动会的游泳比赛，参赛代表队有武空、兰空、南空、成指、济空、北空、昆指、广空、福空、沈空，另有空直和民航共计十二支，汇集赛区领导小组、裁判员、领队和运动员近五百人。比赛项目男女各组有个人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和接力泳计二十九项。7月17日至20日训练，21日开幕式、比赛开始至28日闭幕式、观摩跳水表演结束，时间安排很紧促。

所谓训练，裁判员少有裁判知识与技术的学习，主要是练队列方阵以应付开幕式和每日进场的入场式，说是军、地媒体每日要报道比赛实况。走队列对于军人来讲只是小菜一碟，虽然大热天辛苦一点。麻烦的是要统一出场着装，一律上身穿白“的确良”长袖衬衫，这倒难住了我，哪里能搞到白衬衫？那个时期的空军战士装为草绿的确良上衣，下摆无口袋，下身为深蓝色也是的确良面料的略显肥大的裤。带舌军帽上别一枚金属材质的五星图案为“一颗红星头上戴”，脖颈下左右衣领上粘贴两块红绒布喻意“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整体着装当然简洁、朴素也很实用，显得利索、精干，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文化大革命时期，这套着装清一色地风行在城乡真假革命造反派的身上。军人的内衬衣一律是白色的，而且还是很贴身、挺舒服的棉织布料，只是经长年累月的穿洗、污染已失去了本色，在竞技运动场上亮出来肯定不可观。我想找新认识的战友借，却不好开口，他们亦和我一样；到大街上国营商店买要购货卷、凭指标，的确良衣服在当时很时髦且稀贵。情急之中，想到了原在昆指司令部文宣队和我一同工作过的一位女战友，她已调到白云机场一年多，便冒昧打电话求助。

这位女战友现在已是南方航空公司乘务员培训处的处长，可当时在广空司令部见面时，还像一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提起昔日教她唱词曲、哭鼻子的事还嘻嘻哈哈地搪塞我。她眨巴着一双犯难犹豫的眼睛说搞衬衣在广州一时颇难，但又劝我不急，离运动会开幕式还有几天可想想办法，她托同事搭便飞机去北京跟我弄两件来。两天后，她送来了两件的确良白衬衣，也不知给她钱没有，反正我和同来的战友各穿一件很合身。裁判员的着装质量一样了，裁判的水平也会一样，十来天里天天穿天天洗，心情愉快到运动会结束。

运动会的裁判员分为五大组：编排检录、发令记时、技术检查、终点裁判、场地器材，我被分配在终点裁判组。所谓“终点裁判”的技术，就是当每小组运动员游完全程到达终点时，终点裁判员将运动员肢体接触池壁的先后实况进行观察和记载。计时员是用比赛专用记时表记录运动员的成绩（时间），而终点裁判是在稍纵即逝的瞬间，以敏感的视觉印象来确定运动员触壁的先后即名次。一般情况下，运动员的成绩有差距、容易判断，但在竞争激烈的状态下如技艺接近、实力相当、速度一致，再加上计时成绩相等就很难区别高低，这就必需靠终点裁判提供视觉指标参数给总裁判裁定。终点裁判员将观察记录交终点长汇总，以多数统一的感觉为终点裁判的结果。

终点裁判员的梯形条凳，置于泳道起点线左边的高台上，正襟危坐，避光就荫，鸟瞰全场一览无余，是欣赏优美姿式和感受竞技气氛最适可的方位。尽管视觉条件不错，但在竞赛中因裁判员看热闹分散了注意力，或是泳池浪花飞溅混淆视线等因素的干扰，也会带来观察误差，因此，同名次的判断亦时有出现，裁判组成员由此引发的自以为是的争论也无济于事，再重来实不可能，只得交终点长处理。——这种靠视觉观察的裁判方式，现在一般都不采用了，特别是在竞技运动中，取代的是高科技影像视听技术，公平公正无误差，还可反复检索核查，使运动员的成绩完全避开了被错判的机率。

在紧张的比赛期间，我一直暗暗地关注着我所在单位代表队的成绩。很不好意思在兄弟单位的军人面前提及，因为派出的运动员少，技术水平不突出，男子组总分为倒数第二，优先于民航队，女子组排名最末，因为不少项目没参加。参与的热情很高，获得的成绩不理想，当然给单位留下的遗憾和思考不轻也不少。我却不枉这一趟终点裁判凭感觉工作的参与，第一次近距离看跳水健将们的表演，目睹运动员带伤训练时的顽强与自信，亲临击波挥浪、矢志争强的竞技场面，使我无限地感叹人生拼搏的艰辛与荣耀。艰辛在于他的执着、坚毅、持之以恒的过程，荣耀取决于天赋、智慧、技能水准也许只在一瞬间，无论成功与否，都体现出人生的追求与价值，不应该有失落与灰心，只应该有启迪、振奋和永不竭止的攀登与创造。——这一场运动会离我远逝而又清晰地留存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一直激励我在平凡又艰辛的道路上始终要把握住一个恒定的目标。

忙于训练和裁判工作，没得空闲在羊城街巷观光采风。集体组织参观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重温了一次近代民主革命史知识的片断。在中山纪念堂看广州军区杂技团的表演，给我留下了龙腾虎跃、技艺非凡、高潮迭出的深刻印象。

运动会快结束时，连队打来电话告诉我家里发来了父亲患病住院的电报，同意我从广州直到湖南回去看看，8月1日就到了家。

20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