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302期
空中行旅
◎曾宪荣(湖南)
当夏日的夕阳与灿烂的霞晖凝聚在滇池“睡美人”山上的时候，我已登上了波音飞机的舷梯。
二十多年前的昆明乌家坝飞机场，还处在比较荒僻的市东郊，二十多年以后，我再次来昆明看这里，却远非昔日留下的印象，已经大变样了。它的西边与市区毗连，东、南、北方向的山丘变小、削平，周围有了很多楼房和农贸集市。划地筑圈，支撑脚手架，推土机日夜的鸣响，兴土木与搞开发的节奏如此之快，要不了几年，大西南这个为世界为蓝天吞吐银燕的航空港口，将会被现代城市的拓展所封裹、要搬迁了。
在昆明空军部队当兵六年，对东南亚及大陆沿海民用军用飞机的起落，收发过无数次的情报与指令，可是，我却从未接近过飞机。这是第一次空中旅行，恰又碰上夜幕降临和晚霞明丽的时候，心情便有了几分感慨与激动，还没上飞机，身心早已飘飘然。
手里拿着一束从橄榄坝寨子中带来的孔雀翎，我端坐在舱位上等待着飞机起飞，心情也逐渐地平静下来。
正在遐想空中行旅是何种感觉的时候，耳边出现、同时也是身心感觉到了一种持续又沉闷的轰鸣与非常的震颤，飞机启动了，像大型加工车间嘈杂的混响；然后，机体开始缓慢地移动、转弯、对准跑道、逐渐加快，以至像发疯似地飞快滑行——所有能看见的物体都被它迅速地甩向背后，机翼下的地面、草丛、灯标、铁丝网、电缆均成了没有形象的条状运动线，一如飞流从机体下飘逝。机舱里的乘客都有几分严肃的神情，我上飞机前的那种激动与飘然的感觉完全被赶跑了，非常清醒而理智，又不无紧张地用双手捏着安全带。紧接着，在机头拉起并迅速离开地面时，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抑制在靠垫上，与笨重的机体一同在轰鸣声中升腾，飞机以无可扭转的意志挣脱地面的引力，艰难而又轻捷地窜向高空；最后，像行注目礼似地绕昆明城半圈之后，才极其从容、平稳地漂浮在一千多米高的浩瀚空间。
凭窗眺望美丽的春城，在残阳的温暖下变得小巧、安祥、宁静了，隐约的霓红灯与晚霞交相辉映，整个城市像一件璀灿剔透的盆景装进我的心里，还带着兴奋与惜别的一缕情愫，怀揣着西双版纳热带雨林赠给我的一幅幅绣锦与一篇篇童话。
飞机行进在空间，轰鸣的声波传递已跟不上机体的速度，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使之不知不觉地减弱了、消失了。我忽然找回了早年在静夜的湖泊上行船的感觉：黑夜将山川河岳变成茫茫一片，分不清天上与人间，坐着一叶扁舟轻盈地穿行在海洋的深处，大地上仅能看到的闪烁灯火和集聚着生命的城乡市镇，已成了万丈深渊下的水晶宫。
机舱内有过一阵短暂似不约而同的肃静后，几十名空中行者开始在柔和的光线下轻言细语。滇池的空阔、西山的神话、石林的歌舞、景洪的椰林、春城的花海、橄榄坝的风情、新马泰的见闻等等一切的行踪与感受，都被这些寻美的幸运儿搜掠到了，一张张脸上洋溢着旅游满足的光彩。
我看到这些陌生人幸福与平安的流露，忽然无所缘由地想起了关于空难的故事：飞机在雾雨中碰着了山头，晴天坠落在农田，迫降时折裂机身机翼或引起爆炸，水天一色时钻入大海。更有甚者，飞机因故障失控像无头的苍蝇，在机场的上空起落几圈还不能对准跑道，最终撞在指挥塔上……
空难的结果，较之地面交通工具的事故，是无有伤残的幸存者也或无有完尸的。既便已死于非命了，还要在空中地上挨一顿粉身碎骨的摔打，死在瞬间、突然，留下悲痛、悲惨，难怪人们担心坐飞机。其实，飞机事故的发生率比地面交通事故要小得多。更令人窃笑的是，还冤苦了我们的飞行健儿，一个个体格健美、仪表堂堂，可是轮到找对象时，那些仰慕航空英雄的俏姑娘却甩不掉“苹果好吃、寡妇难当”的阴影，使这些执着于空中事业的飞行员一次次错过了良缘，多数成了单身大男。我想，现在人们坐飞机的机会很多，如果哪一位俊俏姑娘有过空中旅行的感受，而且有了飞行员的一个相好，她是不会有谈情说爱之虞的。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小时以后，行进的前方有一片万家灯火，渐渐向飞机靠拢，长沙城到了。飞机像帆船一样侧身、转弯、下降、滑行，那种消失了的轰鸣声又逐渐拉近、增大、震耳欲聋，当我感受到地面的热幅射从机舱口冲击我时，飞机早已稳稳地停在黄花机场了。
第二次的空中旅行，恰与第一次的时间地点相对应，是于冬日晴朗的早晨，在华北平原北端的天津机场启程。这一次没有任何在意空航的激动与担心了，像坐汽车轮船一样平常平静，心中唯一窃喜的是能在白天凭高远眺，可自由俯瞰光明普照的河岳桑田！
在空中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多小时。几天来，学者们在天津中国画发展理论研讨会上的唇枪舌辩与高谈阔论的情景，一直还在我的头脑中显现，而一双眼睛却老盯着窗外。多年来，曾涉猎到的绝顶风光也牵扯到我的视觉中来，衡山、泰山、张家界、版纳云岭、阳朔莲峰、长江绝壁、珠海渔岛以及儿时攀登百米铁塔时所看到的大千景物，也和这机翼下缓缓移动的地壳肌理连系在了一起，眼前的山川河岳和屋宇田畴，都变成极其纤小精致的手工形象。——飞行的阅览如此的迅捷、恢宏、气贯环宇，真有一种“巡天遥看一千河”的快感！
中国古代的山水画长卷，何以能表现出那样广袤奇崛的空间，将无穷风物尽赋素缣，这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古代，画家们要经历多少艰险，跋涉多少奇山异水，才能寻找到那种非凡的感觉啊！如果飞机能将时间拉向倒转，让这些艺术奇才能于身临其境的体验之中再加这太空徜徉的感受，那将会给我们留下更多、更美又更富绘画表现气魄的万里江山图！
1996.7
曾宪荣：男，1948年11生，湖南省南县荷花村人，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广东华商学院、天河学院聘用教授，中国书画家、水彩画家、作家，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进修结业于中央美院。先后担任高校美术系主任、党总支书记、艺术学院院长等职，益阳市前届美协副主席。1969年在解放军昆明空军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并开始文艺创作，1975年复员到地方后从事农业生产、电影放映、器乐演奏、广告策划和艺术教育工作。中国画、水彩画、书法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时代画报》《国画家》《中国画》《美术大观》《艺术与繁荣》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入《诗书画印精品集》《当代美术（1978－2008）三十年》等大型艺术作品集，入选空军昆明军区、湖南省、全国美展，在北京、天津、郑州、桂林、南宁、合肥、台湾以及东京、维也纳、伦敦等地展出或获奖，被徐悲鸿纪念馆、台湾乾隆艺术馆、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高校及海内外友人收藏。1995年举办《南县风情》个人水彩画展，2015年参加国际（中国深圳）文博会“当代水墨名家精品展”。文学作品收入《中华散文百年精华》《中国当代诗词荟萃》等文学作品专集，获2006年－2008年度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多篇文学艺术论文在《文艺评论》《国画家》《中国画》《装饰》《大视野》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主编高校美术与设计教材及实践指导教材8部，出版个人画集5种，文学著作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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