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304期
高原涉涧伐芦苇
◎曾宪荣(湖南)
在深冬漆黑的夜晚，一支配备各种军事技术的精干部队和百几十辆军车，像一条偷猎的长龙潜行在平坝、村寨、盘山公路上。待到拂晓时分，在一个四面环山的旧山寨的废址上才收拢在一起。放下行装，搭好帐篷，临时指挥所的一切无线通讯器械以最快的速度安装、调试并进入了值勤状态。——这时，我才从疲惫中打起精神，开始观察这块残垣断壁的所在地。
一线山脊的上空，出现了一片黎明的清晖，使我辨别出了东西南北的方向，部队是从西边的一条简易公路插进来的。北面的山坡下，有几幢空壳烂墙的废瓦房，屋前的小坪地的边沿还有香椿、棕榈、冬青和几棵阔叶树木三五成排的立着。一条乱石铺就的傍溪小路，将各处大小屋基、土坡、草坪、荒芜的菜地牵扯在一起。在这锅底一样的山坳里，只有一幢占地不到十来平方米的土楼还完整无损，像一座遗弃的碉堡引人注目，其旁堆满了泥石块和糊乱支撑的檩椽木料，残缺的猪粪池和羊圈里还散发着腥臭味。——这里曾是彝族人居住过的地方，因这近旁的山腹中正施工一个地下军事工程，山民们迁出有一两年了，我们来这隐蔽的山沟驻扎进行军事技术演练将有半年的时间。
天气很寒冷，尤其是晚上，住帐篷只是临时的。我所在的连排官兵，被指定将土楼旁的一幢稍好点的小平房进行清理、修整做宿舍。我们除正常的军事值勤外，所有的时间便是用来收拾改造这幢破壁烂顶、零乱肮脏的土墙屋和环境。云南少数民族山寨的土屋，其墙壁都是用两块大木板固定宽度后，再填红土层层夯实而成的，厚达五六十厘米。夯到两米多高后再搁人字架、天壁横木、檩木、椽皮板、瓦片。要收拾的这几间屋的墙壁尚好，除门窗破烂点好整外，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有天壁。瓦缝飘雨穿风，没有天壁是不能住的，经我的建议和要求，负责搭天壁是分配给我的任务。
我在湖区见过芦苇和它的各种用处，而且在行军途中似乎散见山谷深涧中有这种野生芦苇，想必可采伐来做用。于是，第二天清晨我带几个战士走出山坳，每个人带一个水壶、一把柴刀和一根背包带，搜寻溪涧，心中的芦苇便成了我们的向导。
可是，要在这重峦迭嶂、荒野幽壑而又冷僻原始的高原山区寻找芦苇，真是谈何容易，我怀疑我的错觉误导了我！大半天过去了，远离营地五里八里十多里；翻山头，过公路，淌溪流，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平坝和村寨了，却无有收获，饥饿和疲劳开始动摇我们的信心。战友们既辛苦又失望，在能寻到的最后一条山涧边的卵石滩上躺下了，望着青天沮丧泄气、怨天不由人。
我坐在溪边滩上，用柴刀不停地敲打着鹅卵石，眼睛却在巡掠对面的一帕悬崖峭壁。植被稀疏枯黄的凌空绝顶，在蓝天白云下缓缓移动，似乎会倾覆下来；荆藤垂悬的崖壁间有飞鸟行迹，不定睛注意是觉察不到的；沿垂藤的方向移动视线，逐渐看到的是山涧的水面；水面映衬出崖壁的倒影，仿佛明静清沏得幽深无底，更增长了万丈峡谷的深度；水面与崖石相交地地方，有长着长叶片的青黄茎干在颤抖着，山溪深水下的暗流使其呈现出活泼的姿态，并摇曳出长长的水波纹——这些稀疏的、倔强生长的植物不正是芦苇吗？我看到芦苇了！战友们闻声一齐蹦跳起来，像欢庆胜利迎接亲人一样地一齐扑向山溪深涧。
日头已偏西，我们砍伐芦苇的工作才开始。眼前对岸的那几株带来希望的俊俏丽人，却因涧水太深使我们只能望伊生叹！有单株的芦苇就会有芦苇丛，我们便与对面崖壁作平行的移动，军鞋军裤在溪水中踏扫，不停地向下流寻去。溪涧越来越阔，水流平缓而清浅，几株十几株一丛而又健壮的芦苇，陆陆续续地被我们伐倒在乱石滩上了。
将预计的砍伐量达到后，我们用背包带、藤条将其捆成几大捆，企图扛到公路上去。但是不成，新伐的芦苇叶虽已老熟青黄，却是饱含水分很沉重，况且坡徒路遥，光靠肩扛是不能坚持到营地的。我们便将芦苇一捆捆拖到溪涧里，捡来岸边的枯树枝做撑篙划器，学伐木工人放排的方式浮运起来。
将两个芦材捆并在一起扎成一个芦排，在湍急的涧水中逆流运行很困难，只能改成一捆做一个芦排由一个人撑划，这深涧撑排的玩童勾当，又使我们历尽了艰险：圆圆的芦苇捆在水中打滚，不谙水性的北方藉战士不时翻身落水，惊呼、救援、释放疲劳与骄躁情绪的诅咒声一路不断；涧水冰凉透骨，一个个脸色苍白，双唇紫黑，浑身发抖；军鞋落入涧底，光一只脚两只脚在涧石上拖拉跋涉。饥饿早已忘了，只有残阳、暮色和掠魄的山野阴风催促我们加快行动的节奏——将芦苇弄回营地就是胜利。
溪涧行排以后，转上返程的公路，为减轻芦材的重量，又解散来撩去浸湿了的芦苇叶。黑幕中几个狼籍不整的战士，像土匪分脏物一样利索地摸索着，然后又像逃窜似地奔向军营驻扎地。
这些砍伐来的芦苇干，确是理想的材料，将其编织成网状后搁在瓦檩下，便成了很好的天花板，再割来细绒绒的枯草厚厚地平铺一层，防寒保暖的效果很好。但很可惜，这些辛勤创造出来的设置没有让我们消受好久，一个月以后，一场午夜发生的强烈地震毁坏了它；又多亏了它的庇佑，天壁承受了砖瓦椽木的袭击，我和战友们才没得伤残或丢掉性命。
1999.1
曾宪荣：男，1948年11生，湖南省南县荷花村人，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广东华商学院、天河学院聘用教授，中国书画家、水彩画家、作家，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进修结业于中央美院。先后担任高校美术系主任、党总支书记、艺术学院院长等职，益阳市前届美协副主席。1969年在解放军昆明空军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并开始文艺创作，1975年复员到地方后从事农业生产、电影放映、器乐演奏、广告策划和艺术教育工作。中国画、水彩画、书法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时代画报》《国画家》《中国画》《美术大观》《艺术与繁荣》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入《诗书画印精品集》《当代美术（1978－2008）三十年》等大型艺术作品集，入选空军昆明军区、湖南省、全国美展，在北京、天津、郑州、桂林、南宁、合肥、台湾以及东京、维也纳、伦敦等地展出或获奖，被徐悲鸿纪念馆、台湾乾隆艺术馆、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高校及海内外友人收藏。1995年举办《南县风情》个人水彩画展，2015年参加国际（中国深圳）文博会“当代水墨名家精品展”。文学作品收入《中华散文百年精华》《中国当代诗词荟萃》等文学作品专集，获2006年－2008年度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多篇文学艺术论文在《文艺评论》《国画家》《中国画》《装饰》《大视野》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主编高校美术与设计教材及实践指导教材8部，出版个人画集5种，文学著作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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