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294期
山坡上的金银花
◎徐杨(湖南)
金花在广东做小姐。广州、深圳、东莞一路做过去,鸡、狗、猪、鼠、牛、虎、兔、龙年一路做过来,一睁眼,她的本命年——蛇年——马上就要来了。
过年前几天,金花打扮成淑女模样,拖着红色的拉杆箱,坐上尖头尖脑的“和谐”号高速列车,只飙了一个多小时,岭南市就到了。金花想:尼玛超快,和我做一个全套服务的时间差不多呢。
她拖着拉杆箱走到壮观的车站广场,玉手一招,邀了一辆的士,回到了百多公里外的乡下老家。
金花的家在凤江水库拦河大坝下游不远处,红砖墙,灰瓦顶,三间一厨,简陋逼仄。十多年前国家兴建凤江水库时,金花全家从大山沟里被政府移民到了这里,分得了这样一栋安置房。
吃毕香喷喷的晚饭,金花的驼背父亲开始给她唠家事:
“趁你回家过年,我想把盖新屋的手续办了,村里就算我家的房子又老又旧了。钱倒是不差,你寄回来的钱我都存了信用社,拢起来有百把万,盖房子,十万多就足了。”
金花倒杯水给父亲,说:
“早就该盖了,怎么舒服怎么盖,任性一些没关系。” 父亲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看着金花,叹气道:
“现在哩,有钱没地,宅基地批不下来。”
金花掏出一包“大中华”,敬一支给父亲,自己叼一支,说:
“当官的,我去摆平,告诉我哪里死了火?”
父亲说:
“村里,廖支书这关早过了,封了他一千块红包,乡里,国土所曹所长那关也过了,也封了他一千块,其他每人六百。可他们批了不算数,还要县里国土局批,说盖新屋加大了面积,占了一分五的耕地。”
金花说:
“这个也不难,我去找局长。”
父亲猛然拍了下头说:
“我好蠢哩,我们村正在搞新农村建设,是县国土局叶局长亲自蹲的点,早几天他还来视了察哩!”
金花眉梢一扬说:
“晓得了,过两天我去找他。”
金花对当官的套路颇有体会,她知道就凭自己这一婊人才,办么子事的阻力都几乎是零。
二
次日天气晴好,冬阳暖照。
上午十点多,金花估计山上的露水差不多晒干了,便从灶屋里那黑黢黢的壁上,取下那把刃口已生了锈的月牙般的镰刀,一个人爬到村子的后山上,在母亲的坟前嗑了三个头,烧了几炷香,燃了纸钱,再操起那把生了锈的镰刀,左手兜住一把冬茅草,右手朝根部一划拉,地上便现出一块巴掌大的齐刷刷地冒着青汁的草根蔸。金花低头弯腰,“刷、刷、刷”地一把一把割下去,把坟包周边长得蓬勃的野草割了个干干净净,割得镰刀那锯齿般的刃口现出一道银亮的白色,恢复了往日的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弧形的眩目的寒光,而坟包哩,此刻也平添了几分肃穆庄重的气氛。母亲苦命,在金花十七岁那年得急病死了。父亲说,家里要是有钱,命还是保得住的。现在金花有了钱,母亲却死了。
金花想,我要是早点南下做小姐,去赚钱,母亲就不会死,我就是一个孝女了。
金花抹了抹汗,理了理挑染了几缕金黄色的长发,举目眺望。但见大山巍峨,重峦起伏,凤江水库和凤水村都笼罩在若有若无的雾气里,宛如人间仙境。忽然,金花暗自坏笑,想:这风景其实是典型的女性美嘞,你看,那座拦河大坝就好比是女人的子宫口,那巨大的一汪湖水就好比是子宫腔,而穿过坝底往南奔涌而去的凤江简直就是一条阴道呵!
金花对自己的文学天赋佩服不已,对眼下那些吹喇叭的马屁作家们简直是不屑一顾了。她认为自己如果长得丑,不去做小姐的话,也许会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不过,先做小姐,再做作家就更有干货了。等以后有了空闲,一定要写一部最刺激最有卖点的小说《一婊人才走天涯》,来一个财源广进,名利双收,甚至当个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也不是不可能的。
下了山,回去吃中饭的路上,金花遇到了几十个从广东等地回家过年的姑娘,她们都染了红的黄的紫的头发,化了令人惊悚的彩妆,穿戴得十分时尚,个个媚态十足,毫无顾忌地谈笑着,打闹着,给寂寞萧索的乡村抹上了一道亮色。金花凭第六感觉知道,她们都是自己心照不宣的同行呢。
金花挥手和她们打着招呼,还和几个一起长大的姐妹约好哪天去打麻将,到县城里去逛逛。
吃中饭时,凤水村最大的官廖支书兼村长到了金花家,他带来了一个喜讯:今年下午,县委潘书记一行要来村里视察新农村建设情况,我们村是全县搞得好的典型哩。廖支书神采奕奕,浑身洋溢着喜悦之情,他嘻开嘴对金花说:
“金花,为了欢迎潘书记,我们村要搞个客气一些的欢迎仪式,搭帮美女们都回来了,正好给领导们来一个夹道欢迎。金花,你身材好,人最靓,你就代表我们村给潘书记献个丰收篮吧。”
金花忍不住吃吃一笑,没想到一个土麻蝈也这么雅致起来,想玩城里人的把戏,便说:
“OK了,闲着没事,凑个热闹吧。”
三
下午,潘书记们坐着一长溜的小车视察来了。
凤水村确实是叶局长的点,新农村建设也确实搞得不错。先不说修了一条两公里长的水泥马路,制定了不少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乡规村约,单看村头那贴了花瓷砖的宣传栏就令人耳目一新——那上面有潘书记写的顺口溜哩:
艳阳照乾坤,春花遍地红。和谐建村组,文明孕乡风。……时代在前进,知识速更新。农村变化大,脚步永不停。
潘书记身材魁伟,慈眉善目,笑起来和蔼可亲。他下了车,迈开大步,左顾右盼,那恭候已久的叶局长和廖支书便都媚笑着上前给潘书记介绍情况。金花把握好时机,待潘书记朝自己瞟的时候,赶忙端着装满柑桔、花生、红薯、茶叶,插着几朵野菊花,象征着丰收的竹篮呈献了上去。潘书记好高兴,微微颔首,双手接过,看了看,嗅了嗅,摸了摸,大手一挥说:
“搞得不赖嘛,我今天要好好看看,抓个典型,把你们的经验向全县推广。”
这一下叶局长更来劲了,赶忙点头哈腰,上前带路,接近欢迎队伍时,叶局长打了个手势,路两边等候已久穿红挂绿的美女们赶忙都扭着腰臀,举着野花编的花环,有气无力娇滴滴地喊:
“欢迎光临,热烈欢迎。”
“向领导学习,向领导致敬!”
金花心里暗笑,那腔调听起来像是她们在店里欢迎客人呢。
潘书记挥手微笑,检阅了美女们和看热闹的纯朴村民,又在叶局长廖支书的陪同下,视察了柑桔园和村办罐头加工厂,然后站在一座小山上鸟瞰。
这凤水村山清水秀美女多,但由于缺少耕地,山上也没什么出产,农家女绝大多数都到广东一带打工去了。她们是最勤劳最孝顺的女儿,寄回血汗钱给爹妈看病,给弟妹读书,给家里盖了漂亮的小楼。
那一栋栋农家小楼,掩映在凤江边的柑桔树和茂林修竹之中,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使凤水村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水村、富裕村。叶局长来蹲点后,更是锦上添花,成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模范村,还实现了四个百分之百的宏伟目标:即村民养老保险参保率,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参合率,农村剩余劳动力就业率,符合政策的计划生育率。
前年,新星干部江副省长也曾来凤水村视过察,他就站在潘书记如今站着的山头上,欢迎场面比今天的还要热闹气派些。当时,江副省长见凤水村到处都是小楼房,心里好生纳闷,问陪同的潘书记道:
“农民们的生活,看样子都过得小康呀,还盖了这么多小楼,哪里来的收入?”
潘书记脑壳灵泛,马上汇报说:
“这凤水村的农家子女啊,个个吃苦耐劳,孝敬父母,这些房子,主要都是在广东打工的美女们赚钱回来盖的。”
江副省长更感兴趣了,又问道:
“那她们一般都是打什么工呢,赚这么多的钱?”
潘书记有急智,一点也不慌,作古正经地说:
“她们呀,从事的一般都是深加工行业。”
江副省长连连点头,指示说:
“嗯,不错,这样好的典型经验要向全县、全市、全省推广。现在沿海有不少产业要向内地转移,我们要转型发展,大家都来搞承接产业转移后的深加工。”
潘书记也不笑,当即要求随行的办公室主任,把江副省长的指示形成文件传达下去学习领会,而且要狠抓落实。这故事似乎有些编造戏说的成分,但叶局长觉得“深加工”这词科技含量高,听起来也蛮韵味的。
晚上摆筵四大桌,席设廖支书家开的“凤江农家乐”饭店一楼大厅。
金花和阿兰秋秋两个美女陪潘书记、叶局长、廖支书们坐主客席。开席前,大家乱糟糟地抓时间搞经济半小时,打机子麻将、扯字牌、斗地主。金花抽空跟叶局长聊了一阵,还噘着嘴丢了个秋波去勾他。叶局长举止斯文,显得有些腼腆,但一边聊,一边就有些放肆起来。趁他高兴,金花就把家里要批宅基地的事说了。叶局长爽快得很,说群众有困难,干部随时办。
“不过呢,”叶局长意味深长地说,“今天要看你的表现,先把潘书记陪好。”
酒过三巡,菜上六道,大家开始互相敬酒,虽鬼喊鬼叫、装疯卖傻、指桑骂槐、指鹿为马,但都还保持着几分必要的清醒,至少都不敢在潘书记面前耍酒疯,还晓得端着酒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一个个轮着去敬潘书记。
潘书记肚子大,酒量也大,装了那么多茅台还我自岿然不动。金花估计他有一斤的酒量,等他已喝了八两上下,有点二五烂摊的时候,便提着一瓶茅台,端着满上的足有二两多的分酒玻璃杯第三次过去敬他。潘书记微愠道:
“搞什么鬼,想打跛脚老虎,出我的洋相啊!”
金花站在他身旁弯腰浅笑道:
“喝了这杯,更显神威,蛇年长蛇鞭,书记雄风胜当年。”
潘书记乜斜着眼看瞅了瞅金花,又看了一眼叶局长,哈哈大笑道:
“小叶子,你的美人计的有?”
叶局长若无其事地陪笑说:
“岂敢岂敢,金花美女仰慕书记,是发自肺腑要敬的。”
潘书记仍乜斜着眼说:
“我不上当,不喝。”
金花并不着急,拿小肘子轻轻蹭潘书记厚实的肩膀,半睁着杏眼,端杯的双手微微抖动,对潘书记娇声娇气地诵了一首劝酒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我给潘书记来敬酒。
书记不喝嫌我丑,
叫我心里超难受。
如今山村步小康,
书记恩情比凤江长。
我金花敬酒一片心,
不是农药不是黄连,
书记您不喝,真是太无情……
金花诵得声情并茂、如歌如泣的,硬是把潘书记的心一声一声地唱软了。潘书记终于端起跟前的那一大杯酒站了起来,抚着金花的肩膀说:
“好了好了,金花大美女敬酒,就是敌敌畏我也要喝下去!”
说毕,潘书记仰着头,喉咙管子一阵滚动,在大家的叫好声中把那二两多茅台痛痛快快地干了个底朝天。叶局长及时打诨说:
“潘书记英雄难过美人关,盖世无双海量干。”
廖支书也不示弱,争着凑趣说:
“牛皮不是吹的,我们金花美女敬酒,还从没有敬不下去的。”
金花觉得廖支书有些讨嫌,什么忙都没帮上,就白拿了她父亲的一千块红包,那红包可是自己一丝不挂做五个全套才赚得到手哟。想到这,金花气不打一处来,马上给他满上一杯酒,客客气气地说:
“廖支书,既然这样讲,那我就敬你一杯啰!”
一桌子人兴奋地叫了起来,一齐给金花助威呐喊。廖支书虽面有难色,但眼下也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脖子端上酒杯一仰而尽。就在廖支书仰起脖子的这当口,叶局长耍魔术一般把一酒杯矿泉水飞快地换下了金花的酒杯,金花端着那杯水跟着也一饮而尽,心里头暗暗感激叶局长。
不到五分钟,廖支书就脸色发青,神情恍惚,突然间一屁股墩到了地板上,滑进了桌子底下,表演了一个大脑失控的现场直播,惹得一屋子人放肆大笑起来。
四
第二天,叶局长电话金花,说他要回县城,想带她一起去,顺便把她家的宅基地给批了。金花喜滋滋地说“好的”,带上办宅基地的一包资料坐进了叶局长的公务车里。
县城就建在凤水村下游四十多华里处的凤江边,是县政府在国家投资建凤江水库时,克扣挪用拨给移民的几十亿元补贴新建的。城关横跨凤江两岸,山川清丽,新楼栉比,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散发出蛇年即将到来的浓郁的新春气息。
县国土局门脸阔绰,办公楼是仿希腊的爱奥尼亚式廊柱建筑,还罩上个圆形的洋葱头屋顶,金光闪闪,气派非凡。
叶局长领金花直接进了装潢豪华的局长室,又摆出几分炫耀派头,马上就把她家的宅基地给批了,然后打电话叫来一个秘书姑娘,要她去盖章,办手续。
他微笑着请金花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喝他亲手沏的清香扑鼻的铁观音茶,边喝边等。金花品完几盏茶的功夫,秘书姑娘就笑着粉脸扭进来,把办妥的批文送到了金花手上。等秘书一走,金花赶忙反扣上门锁,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两千块的红包递给叶局长说:
“谢谢局长,一点小意思。”
叶局长微笑着伸右手接过,左手突然抓住金花的右手,这边厢他的右手将红包一下子塞进了她牛仔裤左边的屁股口袋里,还死死的捂着不准金花再掏出来。金花有些无奈地说:
“叶局,你是个好官,好人,昨晚喝酒你关照了我,今天又这么帮我,真叫我不好意思。”
叶局长松开手,把金花按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一边斟茶一边说:
“也不知是为什么,一见到你,我就总想学雷锋,想帮你,而且完全是心甘情愿的。”
金花心里一格登:这大叔,嘴巴涂了蜜,弯来绕去的,还不是想吃本小姐的豆腐,我可是超级X光机,性经验相当于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了,什么男人跟我一搭腔,一翘尾巴,我就把他的五脏六腑照得清清楚楚透透亮亮哩。
金花做小姐有个原则,就是在外地可以做,但决不在本乡本土做,小姐也要面子嘛。看这叶局长好歹是个读书人,长得白净周正,也蛮体贴人,在官场也吃得开,结识他没有什么坏处。金花抿了一口茶,说: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工作忙,我先走了。”
金花站起身,叶局长却有些沉不住气,挽留说:
“等,等等,县里新建了一个凤凰山庄,我请你吃中饭,再送你回去吧。”
金花推辞说:
“我要去一中接我妹妹,她今天放寒假了了。”
叶局长坚持说:
“那好呀,我开车陪你一起去。”
金花觉得这个男人蛮懂味,不讨嫌哩,便说:
“那就太麻烦你了。”
车子开到了县一中大门口,这是金花的母校。
她怯怯地踅进去,生怕遇见原来的老师,心里隐隐的一阵难受。她嘘口气,问了几个学生,在寝室里找到了妹妹银花。银花兴奋极了,抱着姐姐又跳又叫。大半年不见,银花越发清纯秀气,出落成一个靓女了。银花说功课紧张,过一年多就要考大学了,她们高二年级要推迟几天放寒假。金花说好,拿出两千块现金给她,说是作补课费营养费。银花喜孜孜地接过,把她那从没化过妆的素脸贴在姐姐饱经风尘的粉脸上,亲亲甜甜地叫了一声:
“谢谢好姐姐。”
妹妹没接到,叶局长就带金花到凤凰山庄吃中饭。
山庄傍水依山而建,粉墙黛瓦,错落有致,青石甬道,庭院深深。吃饭只是个幌子,男人们常用的幌子,金花心里明白。果然,吃完饭,叶局长就说:
“金花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再走,我给你开间房吧。”
金花心里这时有些感觉了,顺势逗他说:
“OK,开个双人标间吧,你也要休息休息。但是我有言在先,互不侵犯领土主权。”
叶局长喜不自胜,连说“保证、保证”,兔子一般就往总台跑。
叶局长麻利地办好房卡,领着金花屁颠屁颠地进了房。
两人先是各据一床,看电视连续剧《繁花》。
看了一会,金花去洗了个澡,拿浴巾裹在丰满的身子上,嘻笑着窜进了被窝,斜靠在床头继续看《繁花》。叶局长跟着去洗了澡,也裹了浴巾坐靠在床上装正经,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眼睛瞟金花,还不时拿一些情话来撩拨她。金花神态自若,沉着应战,也不怎么答话,只是抿嘴含笑或丢一个勾魂的媚眼给他。最后,还是叶局长绷不住了,一把掀掉身上的被子,赤条条地就往金花的床上钻。金花用力推他,掐他,警告他说:
“搞不好,房里有监控探头看你呢!”
叶局长涎着脸说:
“我不怕,把我坐牢打靶都值了。”
接着又死皮白赖地笑,强行要拿嘴去啄金花。金花左躲右闪了一阵,最终还是故意放弃了抵抗,引导他一步步渐入佳境,再祭出妓院学的龙翻、虎步、猿搏和蝉附四大看家招式,只玩得叶局长死去活来原形毕露,一个劲地直叫“心肝宝贝”。末了,叶局长意犹未尽,把毛巾撕成条条,捆住金花的手脚,又张牙舞爪地玩了一回性虐待,把金花吓得半死。
临走,叶局长递给金花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别人送的,他转送给她过年。金花也不再客气,理所当然地收下。
送别叶局长,金花关上门,急忙打开红包,一数,啧啧,是六千元崭新的人民币呢。她喜不自禁,在那沓钱上美美地亲了一口。
五
春节说来就来,像美女的大姨妈一样。
大年三十下午,金花带上镰刀和鱼、肉、水果等祭品,叫上妹妹银花,又到母亲的坟前祭拜了一回。她象征性地割了几下还未长高的野草,然后和银花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里。
这边,父亲早准备好了丰盛的年饭。
从初一开始,金花天天和村里的几个好姐妹一起四处拜年,打麻将,东家吃西家玩的,才几天,日子便显出腻烦乏味来了。只有银花表现好,一派天真,天天看书学习。她可是家里的骄傲和希望哩。
晚上天冷,金花喜欢轻轻抱着银花睡觉。被窝里热乎乎软和和的。金花鼓励银花说:
“考上了重点本科,姐姐承担一切费用。”
银花嗔怪说:
“没考上重点就不管我呀,至少送个苹果手机吧。”
金花安抚说:
“姐姐都会管的,苹果也会买的,但我希望你考好些,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更有利嘛。”
银花说:
“姐姐,我知道你是粒读书的种子,只怪家里那时太穷。”
银花这话没说错,金花读书从小就有灵气,而且语文成绩特别的好。母亲去世那年,父亲又得了佝偻病,家里无钱,穷得啃泥巴,金花只好退了学,到广东去打工,赚钱给父亲治病,供妹妹读书。
临去广东的前一晚,班主任徐老师提着一袋水果,骑着自行车,从县一中火急火忙地骑到村里来找到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回校继续读书,他愿意帮忙申请助学金,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金花哭着答应了徐老师。
可第二天一大早,金花还是跟着表姐上了一辆开往深圳的大巴,咬着牙离开了凤水村。
她先是在一家台湾老板的鞋厂做,每天干十个小时以上,收入才一千多块,人根本就累得吃不消。三个月后,那个台湾老板看上了她,出每个月一万伍千块的大价钱,包养了她,她才脱离了苦海,有钱接济家里了。过了两年多,台湾老板的工厂由于国际金融危机,加上转型失败,垮了。金花想通了,干脆自己单干,到东莞广州一带的高档酒店去做小姐,真是“裤带松一松,胜打一月工”啊。若是按民间“七匠、八娼、九儒、十丐”排座次,她的地位还在读书人之上哩。比如现在,一个书生靠写文章连自己都难养活,可一个小姐能养活上百人哩。不过,家乡这边没人知道金花的底细,就是叶局长,也以为金花是爱慕他的权势和魅力自愿做情人的呢。
两姊妹聊着聊着,银花先架不住眼皮,睡了。她的睡相恬静纯美,宛如一个圣洁的天使。她的胸部已瞎长得八成熟了,像一对刚挺出水面的莲蓬,而且富有弹性。金花心里不由翻涌起一股暖暖的怜爱之情:金花啊银花,我们姐妹就是山上那淡淡的小小的黄色白色的金银花啊。
大年初六晚,叶局长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金花,说正月十四这天,县政府要召开建设新农村总结表彰大会,会后各个先进典型村还要表演文艺节目,形式不拘,只要求生动活泼,健康搞笑即可。由于时间太紧,他想请金花以最快的速度编排好节目,开完会就要拿出手,上台表演。叶局长许诺说,他会给参加表演的美女每人一千块钱红包,要是特别出彩,加倍奖励。至于排节目需要的费用,只管找乡国土所的曹所长报账就行了。
金花赶忙和银花打商量。银花到底是读书人,脑瓜子转得快。银花说,那就编个简单的有农家趣味的T台时装秀节目,又快又好,保证出味。金花觉得这路子选得对,靠谱。凤水村美女多多,穿戴也洋气,走模特最好玩了。
金花兴冲冲地连夜出去串门子,找角色。美女们一听是到县城去走模特,有吃有喝还有红包,都嘻嘻哈哈地笑着答应了。姐妹们凑在一堆你一句我一句,便设计了几个包袱,再加上银花的巧妙编排,T台时装秀节目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排练成型,有模有样了。
六
蛇年正月十四下午,新农村建设总结表彰大会在县城的人民体育馆举行。这个会本来是放在县城最豪华气派的天宫歌舞厅办的,由于中央发了文件,提倡节俭,所以大会降低了规格,减少了费用,先躲躲风头再说。
叶局长派曹所长带一辆轿车和一辆中巴过来,把金花银花,还有打扮得潮人炫目的凤水村十大美女,都接到了气氛爆棚的人民体育馆。
体育馆里坐了几千人,篮球场的球架已经移走了,中央被布置成了表演场地。演员们都兴奋而紧张,准备尽情地秀一把。县里的头头脑脑们,都端坐在表演场地的正前方头几排,还给他们摆了茶几,上了点心、热茶和时鲜水果。
会议的前几项议程,主要是总结表彰新农村建设中涌现出来的先进集体和个人,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叶局长风头无两,他负责的县国土局获了集体奖,他个人也得了先进奖。更可喜的是潘书记还特别点名表扬了他,赞许他是优秀的“狗不咬干部”,就是说他工作扎实,深入基层,连村子里的狗都认识他,熟悉他,见了他就活奔乱跳地摇头摆尾,一不叫二不咬呢。
颁完了奖,身材丰腴,乳沟奇深的美女主持笑餍如花,甜腻腻地说:“这次盛会,是新农村建设的里程碑。接下来,是精彩纷呈星光四射的文艺表演,请大家积极鼓掌,尽情享受这美妙欢乐的夜晚。”
这时,金花忽然听到旁边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操本地方言交头接耳:“叶局长最会舔屁暗(眼)了,过哒年县里开人大会,他就会提副县长了。”另一个说:“难港(讲),竞争的小鬼太多,阴的阳的哈(都)在斗,谁死谁活还晓不得。”
金花想,等散了会,要把这话告诉叶局长,给他提个醒。
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县领导们都着西服,系红领带,老中青高矮胖瘦站三排,高歌“五里红旗迎风飘扬”。他们都使出了吃奶的劲,鼓起腮帮子、扯开喉咙管放肆唱,气势如虹,气势磅薄,声震屋顶,声震九霄,博得了最热烈的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接下来的节目也可圈可点,真个是精彩纷呈,目不暇接,有唱的,有跳的,有念的,什么三句半、双簧、花鼓戏、相声、武术、魔术、气功等等不一而足,好像开了一期热闹喜庆的曲艺杂坛。
凤水村的节目排在中间时段出场。美女们先是农妇装束,戴花头巾,着蓝布上衣,穿红灯笼裤,踩着节奏感很强的嬉皮音乐节拍,一个个扭着胯叉走猫步,待走到T台顶端,就亮相、扫眼、甩头,又扭臀叉腰,媚笑而回。第二轮走秀,美女们都穿上花花绿绿的毛衣,戴上了硬纸壳做的大面具,上面分别画着草莓、柑桔、松菇、西红柿和花生、梨子什么的,唯有金花把画着麻将两饼的面具斜挂在脸上大摇大摆地走,惹得场内一阵爆笑。
最后一轮是泳装走秀。美女们都绷起五颜六色的乳罩,穿面积超小的三角裤,表演了镰刀舞曲。她们时而弯腰翘臀,左手模拟揽禾蔸、右手挥镰刀一划拉作割禾状;时而又举起金黄的稻穗道具,或围成一团,或分散开几排,分分合合,作庆丰收状。最后是金花领唱,众美女握镰刀伴舞,且歌且舞地演绎了那清脆悦耳、活泼幽默的地方传统小曲——镰刀谣:
打铁,打铁,
你打铁,我打铁,
打把镰刀送假假(姐姐),
假假留我歇,
我不歇,我怕假假身上有狗色(虱子)。
……
唱毕舞毕,看官们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兴奋不已,连潘书记都松开了严肃的面孔,为美女们打起了巴掌……
叶局长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等美女们下了台,他立即每人送出一个千元大红包,还再三叮嘱说:“等下还要去集体会餐,吃顿好的再走。”
因为眼下上面抓得紧,要求严,老虎要打苍蝇要拍,所以晚餐避开了豪华酒店,在县委县政府食堂里摆了二十来桌招待演职人员。金花、银花两姐妹鹤立鸡群,被叶局长领到最上席陪县委潘书记们喝酒。其他凤水村来的美女,也都被管事的干部莺莺燕燕地妥贴安插到了旁边的席位上。金花上回在村里就认得潘书记了,见他老瞟着妹妹银花出神,便介绍说:“这是我妹妹,银花,在县一中读书。”
潘书记和蔼可亲地赞叹说:“嗯,不错,好一对姐妹花哟。我小时候,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吧,看过一部朝鲜电影,叫做《金姬和银姬的命运》,讲两姐妹,一个在南韩卖唱卖淫,过着水深火热的地狱般的生活,一个在北朝鲜,天天鲜花牛奶,生活在天堂,过得比蜜还甜呢。”说完,他自己先咧开两片油嘴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把金花弄得哭笑不得,尴尴尬尬的。
宴会气氛热烈欢快。酒好,菜好,领导好,心情好。大家一齐狂喝海吃,个个嗨得面红耳热,而酒鬼们更是上面打嗝、下面打屁了。正热闹着,潘书记适时起身,带着县里几家班子的领导逐桌敬了圈酒。潘书记回席落座后,其他桌上的人便都有礼貌地自觉排着队来回敬潘书记了。潘书记哪里吃得消,喝了一阵子后就要叶局长代酒。叶局长舍命相拼,直喝得脸红筋暴像个关公,求饶说吃不消了,竟要金花代他喝几盏。金花碍于情面,只好豁出去了,一蛊一蛊地灌下肚去,直喝得不省人事四肢无力全身瘫软……
七
金花醒来时,已是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的上午了。她睁眼一看,这不就是凤凰山庄么?再一看,身边还睡着打猪婆鼾、口水流湿了枕头的叶局长。她赶忙摇醒他,火急火燎地追问道:“喂,银花到哪里去了?” 叶局长眯着眼,支支吾吾的,说放心吧,潘书记亲自送她回学校了。金花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感应到妹妹可能出事了。让潘书记送,那不是把羊羔往狼嘴里塞吗?她急忙下床,到卫生间去,强压着满腔怒火,冲了一个澡,然后笑嘻嘻地裹着浴巾踱了出来,在叶局长的脸上亲了一下,又用玉手轻抚着他的胸口说:
“亲爱的,我们再玩个刺激的,好不好?”
“怎么玩?”叶局长浪笑着,动手去摸金花的酥胸。
“玩变态嘛。上次你捆我,这次我捆你,爽死你这个大色鬼!”
“好吧,随你。”叶局长说,“老子爽死也风流!”
金花娇笑一声:
“那我就不客气啰。”
说完,她把健美裤拿在手上,说:
“乖乖,先把脚伸出来,哦,你的脚好秀气,没下过田,又细又白,哦,我捆住你,捆住你,看你还敢不敢发骚乱踢乱蹬。”
叶局长继续摸金花的乳房:
“捆住脚,我还可以用手。”
金花打开他的手,把紧身衣拿了过来:
“莫乱动,放到脑壳后面去,看我捆住你个鬼爪子。”
便连哄带骗地把叶局长的一双手也捆住了,还飞快地打了个死结。叶局长有些疑惑:“捆那么死干么子,等下解不开。”
金花说:
“不捆死不刺激。”
便又在叶局长的脚上也加打了一个死结,然后从随身带着的提包里,摸出那把带来演戏的亮晃晃的镰刀来,爬上床,径直就架在叶局长那条绣了一条小蛇的本命年穿的红短裤上。叶局长吓了一跳,有些生气说:“搞么子鬼,小心割了命根子。”
金花冷笑一声:“原来你是属蛇的。有句老话,叫做‘打蛇打七寸’。”话音刚落,就把镰刀勾进叶局长的红短裤,猛地用力向上,将短裤挑割断开,露出那条充血鼓胀的命根子来。
叶局长正欲喊金花挪开,可镰刀已冷冰冰地勾住了命根子的底部,白森森的寒气瘆人,吓得他一时不敢动弹。金花阴着脸说:
“我妹妹在哪里,是不是送给潘书记了?”
叶局长想,大事不妙,便尽力伸直捆住的双手,想向前借力弯腰坐起身子来。金花赶紧像割稻子一样左手捏住那一嘟噜黑乎乎的东西,右手的镰刀仿佛就要往内用力割下去一样动了一下,厉声喝道:
“不许动,再动,老娘就割了它喂狗!”
叶局长浑身瘫软,暗想今天算是倒了血霉,有的领导走运,一辈子玩女人都没事,可自己才玩了几个就大难临头了。他只好乖乖躺下装死,指望打悲情牌蒙混过关。蛇年是他的本命年,他花钱算了命,今年会走大运的啊。
“金花,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好吧,你老实招来,我就饶了你,要是耍鬼把戏,刀下决不留情。我都晓得了,你想当副县长,把我妹妹送给潘书记,是不是?”
叶局长知道蒙混不过去了,便半真半假地解释说:“是这样的,昨晚我们和潘书记一起会餐,大家都喝高了,你妹妹也喝了一些酒,可能是谁把她送回学校了。你打妹妹的手机就知道了。”金花说:“银花想考重点大学,没买手机。”叶局长说:“那就打到学校去问不就行了?我有她校长的号码。”金花想了一下,说:“我要你打潘书记的电话,我怀疑你把我妹妹送给潘书记了。”叶局长很委屈地说:“我?不,我没有,我怎么会那样缺德呢,说良心话,我是喜欢你的,疼你的,你妹妹还小,我要把她送人情那是畜牲不如啊!你相信我,放了我吧,金花宝贝,我的心肝……”
金花依旧不松手,瞪着冒火的双眼,愤怒得要发狂了:
“你要晓得,银花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的一切!你想当副县长,不能打我妹妹的主意啊!她成绩好,单纯,聪明,清秀,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我要尽一切努力帮她过上有尊严的日子。你敢毁了她,我就一定要毁了你,割掉你的臭鸡巴,让你生不如死!”
“你冷静,冷静,金花,你这是犯法,对谁都不好!”
“不要开导我,我知道。早些年,湖北有个叫邓玉娇的洗脚妹,杀死了一个想强奸她的狗官,后来也被无罪释放了,我这算不了什么。”
金花腾出左手,把叶局长的手机从枕头旁摸在手上,右手仍用镰刀勾住叶局长的命根子。
叶局长眼睛骨碌碌转,想找个机会扳回这可怕的局面,无奈那镰刀锋利无比,比他的思维还要快,他甚至能感到那小锯齿般的刃口已紧紧吃住了命根子的根部,金花只要随便一带力就会鸡飞蛋打,血光迸溅,后果不堪设想。
金花用左手麻利地刷到了手机里面潘书记的号码,马上按了过去,待电话接通后马上按下了免提键,这样她就可以听到对话双方的声音了。
金花把手机摆放到叶局长耳朵边,厉声喝道:
“只准问他一句话,我妹妹在哪里。”
说罢,又赶紧用左手捏住他那黑乎乎硬梆梆的命根子。
叶局长移动一下头,让手机贴到耳边,带着几许谄媚、几许狡诈,小心翼翼地暗示说:
“潘书记,你好。我是小叶呢,打扰您一下,您知道银花在哪里么,昨天晚上喝完酒,是您送她回一中了吧?”
“银花呀,”手机里传出潘书记爽朗而满足的大笑,“啊,不错,不错,小叶,那妹子还是个黄花女呢……哈哈哈哈……”
叶局长霎时脸色寡白,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他看到金花咬牙切齿,双眼喷出仇恨的火焰,她左手突然发力狠命地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那两粒肉蛋蛋,右手扬起了寒光闪闪的镰刀,就像夏天里搞“双抢”割禾一样,一把勾住那蛋蔸蔸,再往右狠狠地用力划拉了过去……
徐杨:籍贯长沙。湖南郴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现供职于湖南省盐业公司郴州市分公司。有短篇小说《外景》《鸡年神话》《走向成熟的若干瞬间》《调解艺术》《底牌》等多篇和散文集《最美郴州味道》《飞得比大地更低(野宾、徐杨)》等百万字发表出版。《走向成熟的若干瞬间》曾获湖南省作协、团省委全省青年小说竞赛奖(第七届),《抽象的鸡》获湖南省报纸副刊奖。
◆投稿须知◆
《楚风文艺家》以“弘扬民间文学,发掘未来文学之星,不慕名家,只推佳作”为宗旨,高端、大气、厚重。本平台自2023年元月开始,设如下几个栏目:
【玄幻小说】【灵异小说】【悬疑小说】【官场小说】【都市小说】【社会小说】【言情小说】【乡土小说】【史海钩沉】【红色记忆】【奇闻轶事】【神游物外】【楚风走笔】长期征稿。来稿须原创首发,字数不限,文责自负,请勿一稿多投。来稿即视同编辑有权修改,阅读量2000人次以上者,推荐到纸刊正式发表。如30天内未在本平台刊发,作者可自行处理,不另通知。
◆稿费约定◆
●发文后一个月内:
2000~2999阅读量的,稿酬50元;3000~3999阅读量的,稿酬100元;4000~4999阅读量的,稿酬200元;5000~5999阅读量的,稿酬300元;超(含)6000阅读量的,稿酬500元;超(含)10000阅读量的,稿费1000元。
●发表作品,所得赞赏60%归作者本人,入作者稿酬,40&归平台维护费用。
●所有稿酬毎月月底奉发,作者须加主编微信或编辑部微信领取。
●特别声明:请作者尊重编辑劳动和平台推广,作品一旦发布不能随意撤销和删除。如遇省以上国家行政机构和文艺团体评奖等意外情况,非删掉不可,须交纳300至1000元编辑推广费,才可撤销删除。
主编:王真波 副主编:陈 乐
编辑部主任:子 雅
编辑:如风 刘平孝 杨天军 阳迅 王生平(特邀)
QQ:1720154020
微信公众号:chufeng16
Email:1720154020@qq.co
本期制作:安子琪
本平台每周二、四、六更新
楚风文艺家
精彩好文,等你来哦
2024《楚风文艺家》总第1294期
申明:配图源自网络,侵权联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