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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月有心思，但没妨碍她教学工作的进步。暑期过去，第二学年开始。她已经独立承担新生班汉语言文学教学任务了。根据她已经不必依赖张锐“传帮带”的情况，张锐有了更为繁重的任务，接受了一项研究课题——《关于汉语言文学教学与社会实践相结合的问题》。他们二人不像上学年那样形影相随了。但是，系里其他教师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另眼相看，甚至把他二人的办公桌椅也一起挪到靠近窗户的角落，两桌合并，两椅相对，二人单独交谈时，很少有第三人随意去“掺合”。但是，张锐敏感地发现：桌椅虽然靠近了，单月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机会却少了。譬如有时，虽然是关于汉语言文学教学问题，单月往往当自己不在办公室时就已经先同别的教师商讨过了。一次，张锐无意间听到单月接一个持“普通话”大音量男子的电话。他发现单月接话时突然脸红了。问是谁，单月脸更红，说是没有谁。张锐不是一个善于疑神疑鬼的人，但这次心中有些酸。同人们对物质生活由富变穷十分难熬的感受相似，当一个人不知不觉获得什么时，他不一定感到满足；但是，当不经意间失去了什么，他就会感到极大的失落。自从第二学年开始，张锐蒙蒙胧胧有些失落感。待他具体发觉失落来自办公桌对面，竟有时趁单月和别人讲话，下意识地偷眼欣赏单月。夏末，单月上身穿着雪白的短袖朱丽纹港衫，略微闪光的衣料，把那张纯静而娟秀的脸蛋映衬得白如凝脂；那莲藕般的玉臂特别粉嫩，一掐就能出水似的。他的思想穿透港衫，随着她身体的自然转动，看清了那凹凸有致的前胸，和轻盈款摆的腰枝。他同她跳过舞，接触过她的肩、她的腰乃至胸脯，自信是了解她的身体的。他多次把她和自己的未来夫人联系起来，并因此得到鼓舞。他恨不能马上奉献出自己的体贴和温柔。他看着看着，不自主地心跳起来，似乎对方发现了自己的潜藏意识，一下脸红了，不得不回到现实。现实是颠倒了个儿，现在心中无法充实的是张锐了。他宁愿再听单月骂自己“笨蛋”，但她却更加十分严肃地开口闭口“张老师”。特别是，秋季的一天，系里有位青年教师发起利用双休日去西郊牛头山观赏枫叶，张锐正好计划加班拟写自己那个课题的纲目。他早知单月去过牛头山多次，想约单月一起研究课题，先听听她的意见。这事要放在上学年，单月会求之不得。但是，当他向单月提起这事，得到的回答却是：“张老师，改天研究吧，我想去牛头山呢。”情况提醒张锐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被动了。他要主动，他决定找单月谈心。那晚没有月光，天空像是涂了一层铅，又黑又沉重。校园围墙内侧林荫小道尽头，小池边柳树下宁静得让人不敢出气。张锐和单月同坐在一张石凳上，两个年轻的身体挨得很近，以致在那凉爽的秋夜使张锐感到了单月的体温。他们坐着坐着，谁也没有争取优先发言权。张锐请单月一起来到这小池边，本意是问情况，表心态。但是，是先问呢，先表呢？先问，会不会被“没有什么”一句话碰回来？先表，是否显得自己太莽撞？他体内奔腾着惊涛骇浪，但体表却是结了冰的死水。其实，此时的单月尚未曾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她对张锐还是那样有点“崇拜加恐惧”；她仍然愿意对方是一只蜜蜂，喜欢身旁的他那宽宽的前脑，高高的鼻梁，英俊的面庞，和那容量很大的胸襟，以及他专注于业务的韧劲，和成熟的男人的气息。此时，单月有点心跳。她既怕他又是泛泛地扯上汉语言文学，又怕他没轻没重冒出什么自己回答不清的问题。她太了解张锐了，这个与女人接触很少的男人，庄重严肃有余，活泼幽默不足，办事太认真，说话太谨慎；他向来用准确的语言像阐述定义一样和自己谈话。现在，她准备对付他向自己抛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已经坐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谁开口。气氛比战场上开火前等待指挥员那声“打”还紧张。而且因为互相都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因此心跳都在升级。约请者是张锐，他此时脑中紊乱如麻，没有一点头绪，喉管梗塞了似的。他走入情场的资格太浅，从未获得过说情话的任何锻炼机会，连用眼睛传情也觉得害怕，他不知如何追求女性，此时困扰着他的，是他弄不清怎样把那么多道理不是用逻辑方式，而是用形象方式表达出来。紧张了一阵，突然想，是自己主动约请人家，总不能让人家和自己一起在这石凳上坐个整夜吧？吭吭几下，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连自己也不太懂的话来：“我心里很酸。”单月简直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是出自一个高校优秀语言文学教师之口，心里更加委屈了，说：“不是早有人叫我‘酸月’了嘛，这事不能怪我呀。”一来一去两句话，就此断了话题。跟那次“传经”不同，这次谈话结束是张锐自己宣布的。他说：“不早了，以后再谈吧。”![]()
沈伯素，江苏省作协会员，副研究员，退休公务员1933年6月生于江苏省金坛县（今常州市金坛区）农村，1950年底抗美援朝参军，先后在中国人民J放军任学员、军校教员、军兵种报编辑等职；1975年转业后在地方党政机关负责文字工作多年。退休前任江苏省镇江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作有散文集《寻常巷陌》和杂文集《世风漫说》（均系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机关——沈伯素中篇小说选集》、散文集《神亭纪事》（均系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等。先后有上千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在全国、省、市级报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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