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承龙:相濡以沫 第六章【在半小时里】
文摘
2024-11-17 00:00
江苏
lCU病区(重症监护病区)规定每天下午三点半至四点为探视时间,只允许每张床位进去一个人,还不允许在半小时内换人,我和儿子只好轮流隔天进去探视一次。如遇有从外地来的亲朋好友或遇到特殊情况需要进去的,只好与管理人员商量解决。有时遇到通情达理的,算是运气好,遇到坚持原则的“肉头”(难说话),磨破嘴皮也不行。妻子开始住进lCU病区时,我承诺每天在病区的视频探视室陪伴她。兑现承诺的我,如果轮到我进去探视,我就尽早作好一切准备,提前几分钟穿好防护服,站在病区门口等待开门。一旦管理员将门打开,我随着人流蜂拥而入,争先恐后奔向亲人。我虽然年老多病体弱,但一般都坚持克服困难冲在前面,两只老脚像小鸡啄食似地疾步前行,穿行百余米的走廊,两边病房的灯光像夜行火车的窗灯一闪一闪而过。妻子所住的病房在最里面的D区,我尽量争取缩短在路上的时间,能早一秒钟就争取早一秒钟到达。到了妻子的房间门口,我远远就望着她喊:“阿萍,我来了!”妻子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立马转过头来,以盼望已久的眼神看着我疾步走近她。实际她早就眼睁睁地望着门口,盼望我(或儿子)早点来到她的身边。到了妻子的身边,我就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恨我只长了一双手,没有多长几双手;恨我没有分身术,能分成几个人就好了。只觉得半个小时远远不够用,不知不觉半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我急做的首要之事,就是解开捆绑在她双手上的绳索。人在睡觉时将双手放在胸前是最舒服的。为防止她无意抓掉插在鼻孔里(后改从嘴里插)的氧气管,无奈的护士只有把她的双手牢牢地捆绑在床架上,活像是五花大绑上刑罚。妻子也无奈,只好“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亲爱的人被五花大绑,我看到就心疼,心里难受至极。妻子虽然无法说出浑身酸痛,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健康人如果被这样捆绑,即使是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浑身酸痛的滋味都难以言表,何况她是被整天整天捆绑着。所以我进来探望,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捆绑的绳索。绳索一旦被解开,她流着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慢地将手挪到了胸前稍微休息一会儿。她本想将双手快速放到胸前,但是麻木了的双手已经不听指挥。用餐巾纸或湿巾纸擦去妻子的泪水和眼屎。妻子一个人整天寂寞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月,全身酸痛,心里寂寞,见到亲人激动,难以控制住的泪水喷涌而出。时间长了泪水流干了,见到我时,仅有的一点泪水汪在眼角。泪水和眼屎沾粘在一起,我迫不及待地为她擦去,让她看我更清楚一点,让我看她不至于心里苦涩酸楚。然后再用含酒精的湿巾纸擦拭面部、脖子、膀子和双手,这些部位汗渍渍的,擦拭过才清爽舒服。拍视频发给儿子夫妻俩。妈妈的状况是他们最为关心的,是他们每天最想知道的,我前面说的几件事情做好之后,必须立即拍短视频发给他们俩人看,发给弟妹等其他亲人看,让他们放心。“闺密”金秀看到虽然放心了,但很着急,说:“要请医生用最好的药,尽早把阿萍妹的病治好,尽早出院,不能老是泡在那里。”连续长时间躺在床上,那种难受的滋味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三天就觉得浑身难受死了,不管身体怎么翻,也不管腿脚怎么放置,都不舒服不如意,老是想坐起来,想下床走路。妻子住院前在家除睡午觉和夜觉,从未躺在床上过。但从住院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躺在床上,那种难受的滋味确是难以言表,全身肌肉由酸痛到麻木,由麻木到僵硬,好像全身都不是自己的了。所以我到了她的床边就立即帮她锻炼身体。锻炼的方式方法主要是做儿童游戏“拔萝卜”,我双臂膀搂抱着她腰上部,让她的双手搂抱着我的脖子,我用力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又轻轻地放下,循环往复。我嘴里唱着“拔萝卜”歌,既让她愉悦开心,又帮她锻炼了身体。每当做过“拔萝卜”游戏,发现她明显舒服多了。但只有一会儿,时间太短暂了。我恨病区的规定不合理,给予我们与亲人见面的时间太短。帮她揉肚子。患帕金森病的一个突出症状就是大便干结便秘。妻子患帕金森病到了晚期,腿脚走路不便,长期坐在轮椅上活动少,住院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便秘,每每几天才大便一次。每次大出来的便就像石头球一堆。住院躺在病床上,就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忙,全身插着许多管线,别人难以帮助活动,所以她的肚子胀得鼓鼓的。肚子胀痛难受的程度,是能够想象到的,我感同身受,所以尽量帮她揉肚子助消化。我向左揉一会儿,又向右揉一会儿,循环反复不停地揉,累得我满头大汗。护士看到了,把凳子搬给我坐,说“老爷子太累了,我们看你真是很不容易。”我说“谢谢你们,真正不容易的是我的老伴,她连续躺在床上几个月了,受的罪吃的苦太多了。”护士听了我的苦诉,长长地叹了口气。捶腿捏脚。住院之前,妻子希望每天都有人帮她捶腿捏脚,最好是有人帮她不间断理疗。躺在icu病房里,哪有可能享受到像家里一样的“待遇”呢,我在探视的有限时间内,尽可能帮她做这些事,对她来说是奢望。但时间转瞬即逝,也就是捶捏几下子的事儿,想时间长点,根本就不可能。就是这几下子的捶捏,我抢时间争速度,尽可能让她多舒服一点。护士十分同情我,为了让我在妻子的身边多一会儿,把幕布帘拉起来不让别人看到,防止别的病人家属看到而攀比。人躺在床上怎么舒服,特别是躺时间长的人怎么舒服,四肢放置和睡姿都很有关系。人的生理学证明,人在娘胎里是双腿弯曲的,双手是握拳放在胸前的,出生后直到长大成人甚至到老,躺在床上仍然是这样的姿势最舒服。但病重的妻子长期躺在床上,就由不得她所愿了。我离开时把她的双手放在胸前,然后用布绳子“捆绑”住,绳子的另一头捆绑在床架子上。这样既不至于双手伸直直的难受,双手又抓不到嘴里的氧气管。我还把这种捆绑方法教授给护士。当班的护士知道了,下一班的护士仍然要重新教授,责任就是我的儿子。我把她的双腿稍微弯曲放在类似枕头的海棉垫子上,尽量让她感觉舒服。在做这些事情当中,还不时观察视频上的血压、心率、血氧等身体功能反映,察看尿量、尿液颜色,向护士了解每天大便次数和形状等等,如果发现了问题,或觉得有需要向医护人员建议的事,探视结束后,及时找医护人员解决。护士告诉我,他们在为妻子吸痰时,发现痰中有血,我问什么原因,护士说不清楚。我认为是护士吸痰的塑料管子插进气管里太深所致,写了一张《告护士书》,在第二天孙子探望奶奶时,让他放在奶奶的床头柜上,让所有值班护士都看到,请求各位护士在吸痰时,管子插浅些。听护士说管子插浅了,吸出的痰太少,言下之意是吸痰次数多太麻烦。我理解护士的工作很辛苦,几乎是心里在滴着血请求护士,不要将吸痰管插的太深。妻子服的治疗精神病药和治疗帕金森病药,是其他院开的,离开时必须问清存量情况,如果不多了,必须及时到其他院开药。临走前,我总是觉得有许多事要关照护士,请护士帮忙照顾好妻子,但又觉得一次说多了不好,惹人家生气嫌烦,只好欲言又止,说一半留一半。最后我把妻子的被子盖好,周边压严实,胸部和脖子的被子捺压贴切,不让冷风吹进,邪气无法进入。准备离开时,我用双手抱着她的头,用我的额头紧紧贴住她的额头上,亲了又亲,说“亲爱的,你安心治疗,祝您早日康复回家!”我明明知道这是谎言,但这是善意的谎言,鼓励她增强治病的信心,从精神上努力战胜疾病。她的泪水早已经流干了,我临走时,她又挤出一点汪在眼角,是对亲人依依不舍呢,还是对亲人难得来到身边为她做一点儿事而激动呢,还是遥盼亲人下次什么时间来呢,还是觉得自己……我猜想这些都有。我恋恋不舍地往外面走,一步一回头,手不停地摆动,作出再见的示意,实际上我的心仍然留在她的身边……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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