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丛汇泉:《歧途》第十八章 龙年(中)

文摘   2024-11-15 14:10   江苏  

【连载】

第十八章 龙年

(中)

中午过后,三个小白脸在纪念碑上对Z理不恭不敬。人们冲上去就打。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三个文人,抱头鼠窜钻进西边的R民大会堂。很快几万人手挽着手,分十层围在R民大会堂的东门,与紧张的J察怒目相视。几万条喉咙同时呼唤,越喊越齐越烈:“还我花圈,还我人。还我花圈,还我人……”

站在大会堂三楼指挥的W革派们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终于找到Z压的理由。W洪文向主席报告:反动B徒围攻大会堂…… “红太阳”只问了一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

广场上的清场开始了。来了两辆宣传车,高音大喇叭不断重复B京S委书记W德的讲话:“大家不要听信一小撮反G命的挑拨,要迅速离开广场,否则……”

许多J察涌进仍然手挽着手的人群。更多的是首钢马小六指挥的六千工人民兵。他们跳下卡车,挥舞大棒,驱赶不知道怕死的呆傻民众。江泉、铁忠从中认出几个熟人。这些带着红袖标的民兵焦躁不安,向他们大喊着:

“快走,都什么时候,已经定性反G命了!你们还在这儿看热闹?滚,快G!……”

这几个工人民兵举着大棒,故意追逼江泉、铁忠向广场的南边跑,一直把他们送进小松树林。失魂落魄的两人找到自己的自行车,疯狂向西逃亡。江泉后悔与政委分了手,不知道这个瘦老头是否能够顺利逃脱……

晚上 9:30,T安门广场只剩下J察和工人民兵。至少 350人被抓,关押在广场东侧的小楼里。自此,又做了顺民的百姓,对Z理的悼念和对“四人帮”的怨恨全憋在心里。抓捕行动持续一周。广为传抄的诗歌命运更糟,各单位奉命清查烧毁。谁敢保留,谁就是现行反G命。江泉逃过一劫,他正处于中医学徒的实习阶段,没有明确的单位。他把抄写T安门诗歌的小本用油纸包好,藏在花盆盆底的泥土中。父母吓得半死,他们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江泉安慰父母:“老人家已经不行,他走后,世道一定会变!小个子还会回来,时间不会太长久……”

父母将信将疑,哆哆嗦嗦,他们何尝不希望国家、小家能变好呀!

三天后,江泉才有小马被捕的消息。江泉、铁忠赶到小马的家。独生子是在家,当着父母的面被J察带走的。小马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从此卧床不起。同样瘦小的母亲哭得一塌糊涂,捶胸顿足后悔不及:

“我不该叫他回来,不该呀!留在黑龙江,不会有这样的难,不会有这样的灾呀。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江泉、铁忠无语。两人借来平板车拉着老爷子去医院看病、抓药,又拉了一车蜂窝煤,再去粮店买来定量供应的棒子面。面对两个吓坏了的老人,他们也只能如此。他们想去看小马,不知道他关哪儿,也不知道去了会不会自投落网。

红S恐B又像1966年一样,笼罩着整个B京城。男女老少的心却完全没有了10年前的疯狂和X腥。人们受够了,期盼安定的生活,他们焦心等待,也只能等待。

龙年的1976,该发生的毕竟要发生......

7月8日,Z德总S令病故。

7月28日凌晨4:42,熬夜的已经入睡,早起的尚在做梦。老天再次盛怒,地动天摇,足足地摇晃了12秒钟。惊恐万状的男男女女披着毯子、光着身子、拖着鞋、抱着家里微薄的细软,跌跌撞撞滚下楼…… 天上一片蓝光,伴随着恐怖的隆隆声。渺小的人类像蚂蚁一样紧紧蜷缩在两楼之间的空地上,无奈承受着老天这个巨大怪物的震怒和惩罚。小马所关的拘留所一片鬼哭狼嚎,挤成一团的犯人们拼命摇晃铁窗、敲打铁门。他们不想死。

唐S大地震,城市不见了,24 万人在睡梦中化为鬼魂……

江泉上午去了卫生局,要求参加医疗队。忙得一团糟的医政科长问他:“你什么专业?”

“中医。”

“同志,别开玩笑啦,我们要的是外科、骨科和急诊科,你请回吧。”

江泉沮丧离开了,一路自言自语:“中医怎么了?中医看未病,中医治慢疾。中医不能只配给内科外科擦屁股……” 江泉第一次抱怨,自己怎么学了这么个没用的专业?第二天,首钢送来一卡车席子、苇莲和木杆。家家户户在两楼之间盖起地震棚。三个老知青,江泉、表姐、妹妹,很快做成一个样板间。大小合适,全家六人可以坐在其中。挤着躺着可以勉强睡三个人。三个人接着去帮那些笨手笨脚的左邻右舍。很快,各式各样、七扭八歪的地震棚,出现在两楼中间狭长的地带上。大震后,老天爷还不断施威:又一次闪电雷鸣,又一回向人间喷发瓢泼大雨,哭泣那24万个冤魂。地震棚很快漏了水,人们拿出各家的塑料布,把避难所打扮得五颜六色。

江泉在地震棚接待了第一个知青:关丽。她刚刚大学毕业,分到卫生部外事司美大处。户口还没有落下,就赶上大地震,住进地震棚。她第一次见表姐,搞清楚江泉的美人儿标准。没聊几句,就落到她这一生的重点难题:那个山东大汉,始终不依不饶。关丽在学校里交上一个男朋友;被大汉生生搅黄、还威胁那个小男生:

“关丽是我的。你要是再靠近她,我就白刀子进红D子出。D上的血不仅有你的,也有她的……”

吓得那个小男生从此打消了念头。关丽更是又爱又恨又怕。她和山东大汉的关系,就在这三角点上转来转去,时好时坏,恶性循环。这就是关丽,缠缠绵绵情愫,永远不会一刀两断。关丽,无奈叹了一口气:“他又来了,把钱送给火车和旅馆。他要立即结婚;办两次:一次在B京,一次在山东。”

见江泉没搭话,她有点急:“我不能嫁给他。他太强,我斗不过他。江哥,请出个主意吧?”

关丽大大眼睛里晶莹旋转的泪珠和可怜巴巴的样子真叫人心疼。江泉动了动嘴,最终咽下一席深表同情的话。他转用冰凉刺骨的语调告诉她:“你嫁给他吧,到他的县里做一个英语教师,他会爱你一辈子的。”

“不,这绝不可能。”关丽呜呜哭了。表姐抱住她的肩头,喜欢同情人的表姐总是忍受不了别人的痛苦。

“姐姐,你看他,不肯帮忙,还看我的笑话。最好的朋友也欺负我,我要走投无路了。”

表姐眼泪汪汪对江泉说:“你们大家想个办法。” 江泉只好捡起这三年来一直劝告关丽的老调子:“你要么嫁给他,要么与他一D两断。不要拖拖拉拉!千万不要拖。” “我已经跟他说了多次,”关丽委屈极了,“我说我们俩不合适。我学英语,他搞水利。我在大城市,他在乡下。我24,他已经40。这个家安在哪?又怎么过呢?他说他可以到B京给我当老妈子,照顾我伺候我。只要一提分手,他就要去S。我吓坏了……”

关丽太傻了,连表姐也说:“他不会死,他在吓唬你。” 关丽摇摇头,若有所思喃喃说:“不,他不是吓唬我,你没有看见他那双眼睛,太可怕了。”

江泉不相信关丽会看出要死人的眼神。关丽爱着这个男人。如果这个山东大汉再多一点文化,再小上几岁,再有一份B京小职员的工作,这应该是理想一对。所有这些都是假设,不可能实现。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继续做坏人,鼓动他们分手。

江泉告诫关丽,不要告诉山东大汉她现在工作的单位、地址、电话;不见面、不接触、不写信。

“我已经全告诉他了。”关丽无奈,低声报告。江泉也只能无奈,睁大了小眼睛,回了三个字:“你真傻。”

这个16岁下乡、已长了八岁的姑娘仍然那么单纯可爱。江泉心里又疼痛了。他答应关丽找个机会,与那个山东大汉谈一谈。可是又能谈什么呢,道理,他不会听;威胁,他不怕。问题还是在关丽这里,他们有感情。

表姐给关丽炒了两个小菜,她吃得很香。

八月初,长江中游几天降雨量达1,100多毫米,山洪暴发,山体滑坡,六十多座水库大坝轰然倒下,堰塞湖到处溃决。8米高的洪峰荡涤了所有的城市乡村,把他们统统埋葬在滚滚的洪流之下。京广线上一列满载旅客的火车被洪水生生推出轨道,于一车人救命声中坠入河底。又一个24万人遇难。这一次,他们死得没那么痛快,在十几分钟到几小时的苦苦挣扎中,尝尽绝望与痛苦。洪水过后,几拨上万尸体的漩涡不堪入目,臭气熏天。

老天爷经过半年的“精心准备”,请来陨石、地震、洪水不断警示,最终在9月9号收走了新的千古一帝!有人真哭,捶胸顿足;大部分人流不出泪,他们已经为不幸和痛苦哭干了泪囊……
(待续)


作者简介

   

丛汇泉医生Dr Cyril CONG,法籍。1950年生于北京,就读北京男五中,69年下乡黑龙江,75年学习中医。83年北京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专业,做过医院院长,后在中国卫生部负责世界银行项目。39岁赴法,从零开始学习法文,先后获卫生管理硕士和公共卫生博士前学位。91年法国老年研究所副研究员。93年应聘法国卫生部医院和医疗服务总局,主导医疗评价和医院管理研究,是第五代医院的提出者。2018年退休。

作者还是一个痴迷的穷游者,新冠世界封闭之前,同妻子一起踏足过近六十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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