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月胸腔内好几天“没了五脏”了。总想回家,只有见到了父母,心中才踏实。
这是第一学年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双休日,她早饭碗一丢就悻悻然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
回到自己的家,她就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她把刚领到的工资,给了父亲三千元,然后请母亲帮她烧热水。她至今还是喜欢用自家木盆洗澡。天气已经渐渐转热,进家门时,已是汗水一身。她在小厢屋里,把杉木箍制的那个椭圆形大木盆扳倒。她坐进木盆,先用面盆把水一盆一盆从头顶往下浇过,半木盆的温水被她搅得哗哗响了好一阵。然后,她用毛巾把浑身轻抹一遍,涂上香皂,用手慢慢在全身搓擦。她一边擦,一边脑中浮出了张锐,浮出了张锐对自已漫不经心的神态。渐渐地,呆在了澡盆里。
单月毕竟记得自己的年龄。一种无缘无故、时而产生的激动,一种飘忽不定、隐隐约约的企求,都在这些天明朗化为一种孤独,使自己陡然变成了一种难以捉摸的人。她一边发呆,一边无意识地继续慢慢擦身。反复擦洗中,她留意了自己的身体:肌肤越来越光润细腻了,双乳越来越丰满了,而且全身都很柔软,都富有弹性。她很喜爱自己的身体,也喜欢这样欣赏自己。她一遍一遍抚摸,渐渐感到身子绷紧了,呼吸也急促了,这使她产生了一些快慰,这种快慰使她脸上泛起了红潮。
洗澡出来,母亲朝单月那张红朴朴的鹅蛋脸扎扎实实端详了一阵。然后说:“我家月儿真是个美人坯子,难怪男孩子见了心里发酸。母亲告诉她一件事:还是单月上大学时,一次秋季开学以后,她到到省城看望女儿,因为不知情,摸进了一个男生宿舍,听说是单月的母亲,那些调皮的男生猛然兴奋地议论起单月来,小房间热闹得开了锅,都说“那可是个今日西施”。有一个新生因为发现先说话那个新生曾经一个劲偷偷看单月,就拿他开心:“你看西施把眼睛看酸了吧?”接着那个“酸”字,就有个俏皮地说:“干脆把单月叫成‘酸月’吧!”紧跟“酸月”这个词,好几个起哄:“对,今后咱们就叫她‘酸月’!”
单月妈听了这些啧啧咂嘴,心想:“人家漂亮,倒说人家酸。什么‘酸月’?嗐!”
母亲重新进了一个女生宿舍。她告诉女生说刚才找女儿进了男生宿舍,听到了一些怪话。一位高个儿女生说:“伯母你先别不高兴,把单月叫成“酸月”,是人家看到你女儿漂亮,心发酸嘛,也没啥不好。”
单月妈说:“什么酸不酸,关我家丫头屁事!”
单月她妈自从听了那女学生的话,更为自己有这个大学生美丽女儿骄傲。
她告诉女儿:“来求婚的,都快把咱家门槛踏扁了!” 妈还告诉她:“来踏门槛最多的是你的一个同学。”
单月不相信。自己在大学那个学长是个冷血动物。再说,他每天和自己在一起,没有必要近路不走绕圈走,不向自己表态而来到郊区踏自己家的门槛。
但是,她妈告诉她,踏扁自家门槛的是她高中的一个同学,是那个军分区田副司令的儿子,物资公司的一个主任!
“是他?”单月怔住了。
进师大第二学期刚开始,单月就与那人有所接触了。他叫田野。作为军分区干部子弟,他和分区一些军人一样,准备参加省教委主办的高教自学考试;那人持分区介绍信来师大求援,恰好单月被允许去支持分区自学考试辅导班,业余时间去担任了汉语言文学兼职教师。大概因为是办班的发起人,田野担任了自考辅导班的班长。
田野是个潇洒小伙,
单月听了母亲的话,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当她再悻悻然回到学校,心思更加沉重了。放暑假前,单月又一次和那晚一样,在和他一起共同备课之后,要求“说说话”。但是张锐对有所变化的一些情况还蒙在鼓里,就像《家》中丫环鸣凤深夜连连找来,张锐这位“三少爷”却要忙于写文章一样,总是回答:“好的”,却又说“另找个时间吧。”但是,直至暑假,也没有“找个时间”,拥有和张锐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说话”的机会。
暑假开始了,单月虽然知道张锐家距自己家并不远,几次想去找张锐,可是她以前一直没问过张家门牌几号。
假期里,单月遇到了另一种强力攻势。先是母亲问她,“那个同学的事你考虑了没有?”在她不答话时,父亲又接口说:“这事我同好些人谈过,小伙子我也熟悉,还是我们公司的一个中层领导呢;我考虑:不是人家配不上咱们,而是离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单月父亲虽是新社会工人,儿女婚事却主张家长作主;有次谈话竟说:“我和你妈都是为你好。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弟弟妹妹想,(单月有一弟一妹)我们哪有那个能力供他们上学?”从父亲口气中,她知道家里已经用了田野家的钱。怎么办?她没了主意。她只是想,想了很多很多。她想恨父亲,但是恨不起来。她爱父亲,父亲供她上了中学,上了大学。每次开学,还都亲自把她送出好远好远;去师大报到那天,那副沉重的行李就是父亲犟着硬要亲自帮着扛进师大的。
暑假时间很长。
常言说,战场上两军对垒勇者胜;其实,情场上未必不是。
张锐不表态,单月不去找,可是田野来了。人家嘴上一会儿“老师”,一会儿“同学”地喊。也不叫做套近乎,人家大大方方来看她爸。他同她爸既是老相识,又是同单位——他是物资公司业务部主任,她爸是公司材料保管。单月不能把人家撵走,何况人家彬彬有礼。“以礼相待”,就得给人家端茶倒水,笑脸相迎。
整个暑假,单月一举一动都没了头绪。她像个不争气的帮扶对象,总是被动地面对着父母软软硬硬的劝说,又不好表态。后来她就只有看书,只有思考。她看了好几部明清小说。或许因为田野那小子福份大,单月从许多文学故事中得到了许多有利于田野的新发现。单月发现的是:美人的父亲常常是把女儿当着傲气的资本;才子佳人故事所以优美,是因为佳人嫁才子实在太难;多数人的婚姻不是按自己的一厢情愿为结果的……她看书,对比,思考,进一步想了又退几步想,觉得自己的父亲比陈圆圆、董小宛的父亲要强许多,觉得男女若即若离、炒菜铲子一头热总有一方要吃苦果……最终,她不敢再想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沈伯素,江苏省作协会员,副研究员,退休公务员1933年6月生于江苏省金坛县(今常州市金坛区)农村,1950年底抗美援朝参军,先后在中国人民J放军任学员、军校教员、军兵种报编辑等职;1975年转业后在地方党政机关负责文字工作多年。退休前任江苏省镇江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作有散文集《寻常巷陌》和杂文集《世风漫说》(均系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机关——沈伯素中篇小说选集》、散文集《神亭纪事》(均系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等。先后有上千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在全国、省、市级报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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