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我读《红楼梦》”系列(7)

文摘   2024-06-19 18:36   内蒙古  

四姐妹的结局(散文)
方 遒


贾府四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有人说:这“四春”正如她们名字的谐音,连起来便是“原应叹息”!


一、贾元春


贾元春是荣国府当家人贾政与王夫人的长女,贾宝玉的亲姐姐。此女生来就奇,大年初一所生,因此取名元春。自小跟在老祖宗贾母身边,深得祖母疼爱。长大后“因孝贤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后被皇上看中,“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一跃而为皇娘娘。荣宁两府得知喜讯,“上下内外人等,莫不欢天喜地”。

也难怪,这普天之下,皇后只有一位。官宦世家的女儿,能成为圣上宠幸的妃子,那定是门楣生辉,祖坟冒烟的造化。若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便是龙子凤女。虽不敢说长大继承大位,但男为王爷,女为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还不是人生大赢家?贾家以前只不过是世家大族,如今因长女成了皇亲国戚,皇恩浩荡,自是更上一层荣耀尊贵。父亲贾政说:“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华,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母亲王夫人劝说别人婚嫁时,也不忘拿女儿夸耀:“大凡做了女孩儿,终究是要出门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

因此,贾府一接到元妃回家省亲的消息,立即不惜财力物力,“堆山凿池,起楼树阁,种竹栽花”,精心建造起“三里半大的”迎亲别墅(大观园)。“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连平日遇事从不慌忙的王熙凤,听说元妃回家,也兴奋地惊呼:“果然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

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元妃归来,贾母率众人府门外迎接。一队队皇家仪仗过完,元妃乘坐的八抬銮舆隐隐出现,贾母等人齐齐跪地,太监扶起免礼。元妃进入园子,上了正殿,“但见帐舞盘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国礼完毕,元妃进入正室,以家礼与众人相见。元妃“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满心皆有许多话,但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两旁人等俱“垂泪无言”。“半日,元妃方忍悲强笑,安慰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这时不说不笑,反而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说完这句,自己不禁先哽咽起来”。

见到父亲,元妃禁不住又说:“田舍之家,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再添一番眼泪。

原来在外边众人面前的风光,都是皇家规矩,演的是戏。只有私下见了奶奶父母,才倒出了满心苦处。细想也是,一个女孩儿家,十几岁正值天真烂漫之时,被选送入宫,那种森严冰冷的地方,谁给你亲人的温暖?再大一点,受了恩宠,成为妃子,也只是皇上众多嫔妃中的一个,怎敢期望君王长久钟情你一身?更加皇意高深难测,宫内你争我斗,看不见的陷阱机关防不胜防,哪里还会有正常人的“生活意趣”?

这元春的满腔苦水,也只能在家中私下倾吐。“何时再见”的悲鸣,一语成谶。大观园,这个专门为她建造的回省之地,她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宫深似海,亲情两隔。几年后,太监送来噩耗:元妃忽得暴病,薨逝宫中。白发人送黑发人,贾家人含悲送走了她们光宗耀祖的长女。

——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

贾 元 春

二、贾迎春


二小姐贾迎春,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与姨娘所生,贾宝玉的堂姐姐。亲娘早死,父亲续娶邢夫人。此公妻妾成群,骄奢淫逸,整日荒唐胡为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教养女儿!继母邢夫人对她更是一脸嫌弃,要么冷脸相向,要么埋怨不休。这个“从小没娘”的苦丫头,在原生家庭得不到亲情温暖,与众姐妹一起,“跟在祖母这边”,共同读书生活。

她心地善良,沉静忍让。大观园里,众姊妹吟诗作对,制灯猜谜,个个逞强斗能,人人文采风流。她才思平平,“不大会诗”,谜语也猜不上来。口齿木讷,平日更不会人前争锋犟嘴,混名儿称作“二木头”。

人太善良了,就会被人欺。作为主子,她竟辖制不住她屋里的下人。她的奶娘,偷了她的“攒珠累金凤”首饰换钱赌博,被贾母查到。出了事,继母邢夫人抱怨她:“你心活面善”,“你的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她。”迎春回答:“我说过她两次,她不听,也叫我没法儿。”

奶娘的儿媳“试准了她的好性儿”,找上门来说:“满家子算算,谁的妈妈奶奶不仗着主子得些便宜,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又信口胡说姑娘平时花超的银子,都是由她们供给,“少说也有三十两”,依此要挟迎春为她婆婆求情。这真是恶奴欺主,颠倒是非。偷了主子的东西不认错,反而找上门来,振振有辞。迎春的贴身丫头气不过,定要当场和她们算账:是你们捏造假账算计主子,还是姑娘真占了你们便宜。偷东西还敢这样嚣张,还有脸叫人替你们说情!闯进主子屋里吵闹已不成体统,更何况胡搅蛮缠!——眼里到底有没有姑娘?!

这时作为主子的迎春却说:我向老太太求情也不中用,“罢,罢!我也不要那凤了。就是太太问时,我只说我丢了,妨碍不着你们什么。”息事宁人,任凭下人欺到头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二小姐贾迎春,生生活成了受气的主。

更可悲的是,她的混账父亲贾赦,欠了大同府孙家银子,不顾贾母及一家人反对,更不问女儿意愿,私下把迎春许给了军官出身的孙绍祖,急急嫁女出去。这孙绍祖一介武夫,偏偏是一个“中山狼、无情兽”,迎春弱柳般的女子,从此踏入虎狼之口,受尽折磨。

迎春回门,爹不闻娘不问,无可奈何,来到婶娘王夫人屋里,哭哭啼啼诉委屈:“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两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顿,赶到下房睡去。”说一阵,哭一阵,呜呜咽咽,撕心裂腹,“我不信我的命这么苦!”

迎春被孙家接走后,宝玉对王夫人说:“昨儿听见二姐姐这种光景,我实在替她受不得。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哪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向来不会和人拌嘴,偏偏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不知道女孩儿的苦处。”接着建议道:“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贾母),把二姐姐接回来……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一块儿吃,一块儿玩,省得受孙家那混账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她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这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

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回他道:你又发呆气,女孩儿长大总要嫁人,嫁了人哪有长住娘家的理儿?这是她的命,没法儿的事。

宝玉听听无望,放声大哭一场,为苦命的二姐姐,为离散的姐妹们。

结婚仅仅一年时间,迎春“这位如花似月之女,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贾母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他孙家草草完结”。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贾 迎 春

三、贾探春


比起懦弱可欺的二姐姐,三姑娘贾探春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混名儿叫作‘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凤姐说她“没有生在太太肚子里”,他是贾政与妾室赵姨娘所生,是宝玉的同父异母妹妹,“老鹳窝里出凤凰”。尽管不是正出,她可一点也不自卑。她“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身文采精华,让人见之忘俗”。为人做事,样样走在人前面。

豪门大族远非清净之地,暗流涌动,勾心斗角之事时有发生。这一日,贾母的粗使丫头傻大姐在园子里拾到了一个绣春囊,上面画着赤条条两人相拥。傻大姐不解其意,顺手将这伤风败俗的香囊,交给了邢夫人。邢夫人作为长门媳妇,不能染指家政,早有暗气在胸。好呀,这下有把柄了。她灵机一动,派自己的心腹下人王善保家的,把这个来路不明的香袋,送给王夫人,将球踢到对方脚下,看看你这位管家主母管得什么家!王夫人见了,“气了个半死”,自己眼皮底下,竟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想那大观园,除了宝玉之外,住了一群青春年少的小姐,倘若生出荒唐事来,如何向老太太交待?王善保家的趁机进谗,建议晚上关了园门,冷不防到各丫头房中搜一遍,谁有私自带进的东西,谁就是绣春囊的贼,真相立刻大白。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亲信,王夫人没有别的办法,便命凤姐领下人搜查。

凤姐与园中姊妹相处亲密,不愿淌此浑水。无奈王夫人盛怒,又加王善保家的在跟前摩拳擦掌,极力撺掇,凤姐只好带队例行公事。

搜过宝玉、黛玉丫鬟房间,第三站来到探春院内。探春早已得知消息,心中厌恶透了一家子“窝里斗”,“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打开自己的所有包裹箱柜等检。探春对上门的凤姐一群人说:“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我原比众人歹毒”,要搜只搜我,“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若不依,你们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

别人不敢接她的话,她接着悲愤地说:今日早上还议论别人家抄家,咱们也学样上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生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凤姐本来就是奉命行事,听完探春一席话,顺坡下驴,让众人告辞。探春问:别忙着走,“可细细搜明白了?”众下人齐答:“都明白了。”

王善保家的一心要逞威风,想探春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厉害?再说她又是庶出,敢把人怎么样?“仗着自己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人”?于是“趁势作脸,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刚要喝止,“只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探春边打边骂:“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拉扯我的衣裳”!

众人连忙拉开,好半天劝说。探春睡下,方才离开。这三小姐,果然泼辣!

凤姐生病,府中杂务无人料理。王夫人命探春与寡嫂李纨暂代家政,后来又请来宝钗帮忙。李纨“一味老实”,宝钗又是亲戚,不大好说话。大小事情,主要靠探春定夺。探春没有因为是暂代,糊弄过去了事。她一接任,首先从自己亲舅舅的事开刀,作法立威;然后顶住压力,兴利除弊,果断减掉了公子哥儿上学,和姑娘小姐脂粉钱重叠多支的开销;接着对大观园内部各种日常管理,分工包干,责任到人,大大节减了公共开支。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传到凤姐耳里,凤姐禁不住连呼三个“好”!

探春自己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走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这贾府三姑娘,一面是明媚动人的文小姐,一面是指挥若定的武将军。

文也好,武也好,女儿大了,总要嫁人。贾政在外做官,与镇海总制周琼相熟,“见他儿子长得好”,便写信告知贾母,替探春定下了婚事。周家远在海疆,海阔天高,山远路遥。探春“上轿登程,水舟陆车”,远嫁他乡。一家人流泪相送,难舍难分,生离死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贾 探 春

四、贾惜春


四姑娘贾惜春,与三个姐姐不同。那三人不论是正出,还是庶出,都是荣国府的孙辈儿,而惜春却是宁国府贾敬的小女儿。算起来,她只是贾母的堂孙女,宝玉的堂妹妹,属于外府孙辈儿。

父亲贾敬虽然是宁国府正经主子,但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偌大一个家业,扔给儿子贾珍。他平日“不肯住在家里,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们胡孱”。最后丹药中毒,腹胀而死。母亲死得更早。哥哥贾珍当家,“哪里干正事”,生尽法儿折腾,“把个宁国府闹得天翻地覆,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小妹惜春,比他小了十好几岁,犹如下一代人。他正眼也不瞧一下,任她自生自灭。

上无父母教养,下无兄长关爱,惜春姑娘虽为千金小姐,却如一个没人理睬的孤儿。鉴于此,贾母便让王夫人养大惜春,惜春搬进荣国府,与其他孙辈一同生活。在荣国府一众姐妹当中,她年龄最小,“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不过跟在人后当个尾巴。有她不多,无她不少。什么吟诗对词,制灯猜谜,她都不大入门,因此也不热心。刚入诗社,便请长假退出。与众人玩不到一块,整日落落寡合,平日交往最勤的,倒是那些出家的尼姑。凡此种种,从小养成孤冷偏执的性格,与人热络不起来。我不惹人,人也别惹我,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人情凉薄,她用冰冷作盔甲保护自己。

她的才能是绘画。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完满园景色,连连赞叹:“比画儿还强十倍”。叫人画下来,带给家人看看,“死了也得好处”。贾母指着惜春说:“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刘姥姥连忙拉起惜春的手说:“我的姑娘,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好模样儿,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吧?”

惜春从此便关起门来,一心一意画画。画完山水画房屋,画完花草画树木。她坐得住,乐得清静,没有不相干的人事打扰,正和心意。细说起来,四姐妹都有一技在身:元春擅琴,迎春会棋,探春善书,惜春能画。琴棋书画,各逞其能,连她们随身大丫头也依次唤作抱琴、司棋、侍书、入画。

不料这入画却出了事。凤姐带队搜查大观园,到了惜春院中,“在入画箱中搜出一大包银馃子,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凤姐大惊,原想走走过场,还真抓着鬼了,忙问从哪里来的?入画跪地哭诉道:“这是珍大爷(贾珍)赏我哥的”。我哥哥麻烦老妈子带进来,叫我好生替他收着。有一句瞎话,叫我当即去死。

凤姐听了说:果真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该私自往园中传递东西。这个可传递,怕什么不可传递?”

凤姐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过入画。作为主子的惜春却不依,说道:“嫂子别饶她,这里人多,要不管了她,其他人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接下来,她又对她亲嫂子尤氏说:“你们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尤氏说谁不犯错,看在她从小侍候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的份上,大可不必太过认真。谁知惜春执拗起来,“咬定牙断乎不留”,又说:“这么多姐妹,独我的丫头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我一个姑娘家,只保住自己就够了”。尤氏忍不住抢白她:“可知你真是个心冷嘴冷的人。”惜春回呛道:“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怼得尤氏半天说不出话来。三姐探春听了,禁不住感叹她:“孤介太过,我们再也扭不过她。”

这么一个孤冷性僻的世家小姐,在遭受锦衣军抄家,荣宁两府一天天衰落,在众姐妹各自分飞,四散飘零,在疼爱她的老祖母病逝之后,万念俱灰,断然铰去满头青丝,化身红尘世外,再也不肯回头。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贾 惜 春

贾府诗礼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四个豪门千金:元春贵,迎春懦,探春辣,惜春冷,各有性情。贵者暴逝宫中,懦者横死夫手,辣者远嫁千里,冷者遁入空门。——这世上什么是好,什么是了?何事为好,何时能了?万事万物,生死苦乐,谁又能说得清呢!那高墙大院之外,田间劳作的平头百姓,指不定多羡慕高墙之内的公子小姐呢!又有谁知,这豪门世家,一幕幕人间惨剧,照样血淋淋持续不断!

——一声叹息!


暖心居
正能量加油站!累了就来暖心居加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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