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读《红楼梦》系列躲不开的烙印

文摘   2024-06-02 05:08   内蒙古  

方遒先生在“暖心居”中是大家熟悉一位老朋友,他的《走马古道》二十余篇系列散文,几乎把半部华夏历史烟云呈现在读者面前;他的“水浒感悟系列”、他的“品读三国系列”、他的“西游思考系列”总能让我们从中读出别的一番滋味。近期,他又推出阅读名著《红楼梦》的另类感受和理解,读者将会又一次从中领略从未有过的奇谲和深湛。今编发其第二篇:躲不开的烙印》与读者共享。


躲不开的烙印(散文)

——我读《红楼梦》(二)
作者:方遒


01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难得贾母高兴,领她游览大观园之后,于缀锦阁底下大开宴席。一群戏班女孩儿,奉命在对岸藕香斋亭子上,隔水演奏器乐。“众人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渡水而来,自然使人身怡心旷。”

一时暖酒上来,大家心中畅快,各饮几杯,连平时不大动酒的林黛玉也随了兴。此时“刘姥姥听见这般音乐,且又有了酒,越发喜得手舞足蹈起来。宝玉因下席过来,向黛玉悄悄笑道:‘你瞧刘姥姥的样子’。黛玉小声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刘姥姥只顾自乐没听到,众姐妹都笑了。

第二天,刘姥姥走后,众人聚在一起,商量开诗社事宜,四姑娘惜春告假。原因是昨日游园时,刘姥姥夸大观园比画儿还强十倍。贾母听了一时兴起,当场命惜春将园中景色一一画出来,所以她没时间参加诗社。探春惋惜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忙接道:“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话。她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个‘母蝗虫’就是了。”话未说完,引起一片笑声。

惜春止住笑为难说:“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个行乐图儿才好。”黛玉闻言,又捉弄道:还应画上草虫儿,别的不说,“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呢?”众人哄然大笑。黛玉一面笑得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吧,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


02

这黛玉刻薄得有点过了!

刘姥姥比贾母还年长,七八十岁祖母级的老人,这次肩扛手提自家地里种出的土特产,远途而来,只为进府感恩。即使得不到林姑娘一群千金小姐的一点点尊重,那也不能被人背后肆意编排嘲弄吧?一曰“牛”;二曰“蝗虫”;三要作画,林妹妹究竟还有多少尖酸促狭的主意,没有说出口!

刘姥姥一个乡下老妪,与贾府世家贵族比起来,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整日田间劳作,风刮日晒,磨炼得她粗手大脚;侍弄庄稼,困于土地,没空见识大世面,表现粗俗一点,完全可以想见;平日里发愁生计,哪里见过吃顿饭还要专门戏班子助兴。高兴起来,情不自禁,手脚摆动,怎会顾忌什么文雅,这自然不入贵族小姐之眼。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说人家是“百兽率舞”中的“牛”吧?庄稼人一生劳碌,食量自会比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超出很多。吃起饭来,三下五除二,直奔主题,绝不会扭扭捏捏,细嚼慢咽,讲究什么吃相。这在贵族大家的宴席上,当然也难入体统。即便如此,也不该被一群孙辈小女儿,唤作“母蝗虫”吧!灾年一来,飞蝗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刘姥姥二进贾府,且不说远道报恩,即使再来打秋风,那也不过是可怜人想求得一点帮助而已,怎么就成了布灾天下的“母蝗虫”?还要画在画上,写上名字,叫她《携蝗大嚼图》?!

林姑娘似乎忘了,她与众姐妹大观园闲玩腻了,百无聊赖的时候,刘姥姥正在乡下土地上手脚并用,打理庄稼。“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是这辛苦只属于劳作中的姥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妹,去哪里弄懂“辛苦”二字!

林姑娘似乎忘了,自己父母双亡,家族败落,如今如同孤儿一般,寄居外祖母家,同样是乞食外人。尽管她生成“神仙般人物”,贾母又“心肝儿肉”地疼她,但她在贾府,总感到寄人篱下,孤独无助,常常无端临长风洒泪,见落红涕泣。叹花:“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想己:“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按理,这样的林妹妹,对艰难困苦中的刘姥姥,充满一腔同情才对。可是,她没有!因为她生于世族之门,长于权贵之家,她是贵族血统。父母不在了,还有外祖母。外祖母家是更大的靠山,她依然是豪门的金枝玉叶。

况且,还不止她一个。在林黛玉对刘姥姥大发怪论的时候,“众姐妹都笑了”。薛宝钗更是接过话头,进一步注解道:“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画出来了,亏她(黛玉)想得快”。当林黛玉说到画名叫《携蝗大嚼图》时,“众人听了,越发哄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的看法,这是一群人的看法;这不是有没有同情心的个人品质问题,这是阶级地位巨大差异的问题。这一群高在云端的贵族千金,哪里会去体察社会底层人间的艰难!

毛主席早就说过:“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是的,阶级的烙印,打在每个人身,谁也躲不开!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千娇百媚的贵小姐也一样。林黛玉、张黛玉或者什么黛玉,都必然说她哪个阶级的话!


03

鲁迅也曾议论过:“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京捡煤渣老婆子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会去种兰花,象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

这就由焦大扯上了林姑娘。其实,焦大和林黛玉,一个在宁国府,一个在大观园,同处贾府,但并没有什么交际。

这焦大虽然身为奴仆,却是贾家的大功臣。他“从小跟宁国府的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主子背出来”,主子才捡了一条命。“焦大自己挨着饿,却偷来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也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有了这些“功劳情分”,贾家祖宗在世时,都对他“另眼相看”。焦大自恃功大年高,如今眼前当家的,又都是些低了好几辈的小主子,于是便倚老卖老,常常酒醉骂人。

偏巧这天,管家派焦大夜里送客。焦大酒喝高了,趁着酒兴大骂不公道,“有好差事委派别人,这样半夜送人,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腿,比你的头还高些”。

恰在此时,宁国府少当家贾蓉正好送凤姐等人出来,见焦大当着众人,醉醺醺只管乱骂,全然不顾主人脸面,生起气来,喝令下人把老东西绑了。——主子再幼也是主子,奴才再老还是奴才!

可是焦大牛劲上来,“哪里放贾蓉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人,你们做官儿,享荣华?’”是啊,焦大当年跟着贾家祖宗闯天下的时候,你们这些小猴子还没来到人世间呢!

焦大索性由着性子继续发疯。“众人见他太撒野,只得上来了几个人,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乱嚷乱叫”,扬言要到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众小厮见他说出来的话有天没日,便把他捆结实,用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

你功劳高有什么用?年龄大有什么用?当年老太爷高看,并没有免掉你下人的身份,你依然是奴才。焦大不知道阶级地位的差别,忘了自家身上奴才的烙印。小主子让你是念及祖宗脸面,不让你又能怎样?满嘴马粪还算幸运,贾府要你的命,也不过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白发苍苍的焦老爷子,孤零零关在马圈里。同一时间的林黛玉,或者已入梦乡,或者正在灯下思念宝玉。一个老奴,死活与她何干!贵族与奴仆,分处命运两端。阶级的鸿沟,阔如滔滔天河。又老又贫、自身难保的焦大,万不会动意于林妹妹!——鲁迅先生,言不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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