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耀:短篇小说《山杏儿》

文摘   2024-07-12 17:20   内蒙古  


 散文

武文耀


北方的春天脚步慢些,南方早已繁花似锦,塞外还冰天雪地。

节令虽然也是旧历年前后立春,但春寒料峭没有暖意,那春天只在日历上。

老家山上树木多,其中有不少野生杏树,人们叫山杏树。春天虽然姗姗来迟但终归要到的,明显的标志是杏花开了。由花蕾零星的绽放,到满树略施粉色的白花在春风里瑟瑟发抖。当地不见迎春花,杏花便是“报春花”。

熬过寒冬的人们欣喜地转告:“杏花开了,春天到了!”

擅改下白居易的诗句来说,那正是:“南国芳菲尽,北疆杏花开。无觅春归处,她到此中来。”

杏花拉开了春的序幕,阴坡的积雪逐日融化,消融的雪水顺着沟岔潺潺流淌。寂寞了一冬的鸟儿跳上枝头呼朋唤友,叽叽喳喳为春天歌唱。柳条摇曳轻吐鹅黄妩媚多姿,小草出头山野渐渐有了绿意。山樱桃、野玫瑰(油苹苹)、野山楂(面果果)相继开花,其后不知名的小花次第开放,红的、黄的、粉的----点缀着春的画面。

山脚下农人们吆喝着耕牛纵横田地,大家共同描绘着春天的景色。

      杏花落后,花蒂处现出黄豆大的绿球,上面一层灰绒。绿球渐长灰绒渐少,长到小指头大小时杏核尚不坚硬,这便是酸毛杏儿 。山杏儿成熟后不能吃,但酸毛杏儿可食。嚼嘴里一股酸味,成年男人们嫌倒牙不吃,只小孩和年轻女人们吃 ,多数怀孕妇女由其爱吃。俗话说“酸儿辣女 ”,也有孕妇本不想吃酸,为表示自己怀的是男孩,在人前也要勉强地吃几粒。几十年前酸毛杏儿也是山村孕妇、小孩的零嘴,丈夫给怀孕媳妇摘回半兜就显得恩爱,拴娃给狗蛋儿几颗,便是好朋友能玩儿到一起。

北疆一年一茬庄稼,分夏作物和秋作物。夏作物也就是小麦和豌、扁豆,夏末收割。 秋作物有玉米、莜麦、大豆、谷、黍、糜、和胡麻,中秋收割。季夏初小麦泛黄尚不到收割时,秋庄稼都已锄搂完毕。田里暂时活儿少,忙碌了半年的庄稼人,能有几天空闲时间自己支配。这时候山杏儿熟了,成熟的山杏儿虽不能吃,但杏仁儿有用。加工后可食也可制药,供销社年年收购杏核。

每年这几天,山村人们凡能走动爬坡的,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带着干粮,拿着麻袋、口袋(当时还没有轻便的蛇皮袋),提着篮挎着筐,趁着清晨凉爽,三五结伴进沟上山采摘山杏儿。杏树喜阳,可阳坡干旱不易存活,都生长在半阴坡。半阴坡灌木多,没入秋树叶还不到变色时候,山坡上草木葱茏。成熟的山杏多为黄色,也有黄中带红的,在一丛丛绿色的灌木间格外显眼。人们扑进大山怀抱,东坡上一家子 ,西坡上一伙子。杏树下或就着筐子或张开麻袋口,采摘者又捋又摇带敲打枝杆,眼急手快各使技巧。为摘快些多摘些,人们手下使劲暗中竞争,那棵树杏多先摘那棵,摘完这棵树赶紧去那棵。那坡人少上那坡,摘完这坡的气喘吁吁翻到另一坡。

中午时分,人们筐装袋背拿着杏儿,陆续下山小憩。日晒劳累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汗涔涔的 。沟底树阴下,这儿一家子那儿一家子,擦把汗喘口气开始吃干粮。孩子小不缺粮的人家,(当年我们那儿按人头分口粮,大人小孩一样多带着黄灿灿的玉米面贴饼子,当着众人大模大样吃起来。成人多粮不够的人家,带青糜面黑窝头的找个僻静处,有带野菜团子的,则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各自吃起来。现在塑料瓶装水有大有小,外出携带很是方便。那会儿山村还不见塑料瓶,各家虽有几只玻璃瓶,还装着煤油胡油,从家里带水没有合适的器具。 烈日下人们忙了半天,“汗爬流水”舌干口燥,干粮放了一上午又干又硬,啃一口嚼半天咽不下去。就双手托地跪趴在山泉边低头吸水。你吸她也吸,泉水溪边男的女的大人小孩趴着吸溜,那架式很象牛、马、羊饮水。小伙子大姑娘们觉得这样子滑稽,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吃完喝饱有的抽烟叶,有的躺倒舒展着筋骨。这会儿嘴腾开了气儿喘匀了,大家议论开了。“张三家人手多没少摘”,“李四出手快摘得也多 ”,“王五老婆骂她男人老是抽烟磨洋工”。太阳偏过正午人们又上坡了,直到掌灯时看不清杏树了,才收工下坡。年轻体壮者摘得多些,年老体弱者摘得少些,无论多少大家都尽力而为了。男人们前面背着袋子,女人们后面挎着筐子,他们忘记了疲劳,脸上扬溢着收获的喜悦,乐呵呵各自回家。

第二天照样,三天后树上基本没杏儿了,摘不到什么就没人出坡了。山沟里平时除了放牧、砍柴的少人光顾,这几天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摘杏儿日子过去山林里又安静下来。

      摘回的杏儿要堆起来焖几天,这样好去皮肉。去了皮肉的杏核晾晒干,就可以去供销社卖了。收购杏核要依据杏仁儿的饱满度定等级,各等价格不同。一等高,二、三等及等外依次降低。既定等级当然有标准,可这标准又不告诉别人,话说回来告诉你也没用。所谓的标准又不像数理公式那样精准无误,全凭收购员(售货员兼任)的手眼查看掌握。定几等你说不行他说了算。这样灵活度就大了,可不像摘杏儿那样凭手快公平竞争。多数时候是,收购员面上装模作样检验杏仁,心里掂量卖者看人定等。他说饱满就饱滿,不饱满也饱满;他说不饱满就不饱满,饱满也不饱满。往往是队干部和比较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去卖,就饱满给一等价。有不够一等付给一等的钱,不就亏了公家!收购员也不敢亏公家,除非他不想干了。人家自有办法,别人去卖时一等的他给二等价,二等的给三等价。这么一找补公家没亏损,收购员还送了人情。明明是同时同面坡上摘的,他家就给一等我家就二等,可人家掌握着,卖的人也没办法。本村相邻的又不好攀比,只好忍气吞声。不管多少吧拿到杏核钱要犒劳下自家,一两毛钱给自己买包纸烟,三毛多钱给老父亲买板儿水烟,一毛钱给孩子们买几块糖,几分钱给女人买盒海勃儿油。
杏核每等各差两分钱,平均下来每斤能上一毛。各家能卖十几到三十多元不等,这点钱要在当时城市近郊和城里人看来无所谓的。近郊的菜农工值高,比一般工人干部收入还多;城里的职工能按月领工资,人家手里常有现钱,都比种粮农民的日子宽裕。庄稼人来钱处不多,社员们生产队劳动一年能分红钱的极少,多数人家是工值抵扣了口粮款,有的工值不够粮款,还倒欠着队里的钱。可过日子总有必要的花费,孩子上学书本学费要交(当时学费就几元,只收课本钱没有教辅材料和校服费),家里的布票要花,灯火盐碱苏打面地买。有的想攒钱给儿娶媳妇,也有的为老人后事做准备,等等的没钱不行。钱从那儿来,平日卖鸡蛋,年底卖猪羊肉支应一年的开消。可那会儿割资本主义尾巴,家畜家禽还不能多养,各家一般养五、六只鸡,两、三只羊,一口肉猪。当时鸡蛋、羊肉每斤才四毛左右,猪肉每斤六毛多钱。供销社收活猪看膘成定等级,可凡事只凭目测口说,就难免偏颇“看人下采碟”。大体上毛重每斤平均四毛来钱。人们喂猪舍不得贴补粮食,只用麸糠、莜麦花拌野菜养不成大猪,喂一年也就百十多斤,可卖四、五十元。比较下来摘杏卖核,几天时间能得这多现金,实在是笔不小的收入。

改革开放土地下户,没了队长出门再不用请假,庄稼人可以离开土地了。青壮年多进城谋生,几年后站住脚陆续带走了妻小。现在经济繁荣,人们生活好了,城里超市酸、甜、辣、咸各种食材的零食“要甚有甚”,拿钱就买不用任何票证。小孩孕妇早把老家的酸毛杏儿忘了,后出生的孩子根本就没见过酸毛杏儿。别说酸毛杏儿,这些年成熟的山杏儿也没人摘了。村里没有青壮年,留守老人们腰僵腿硬咳嗽气喘,没能力爬坡上山。再说如今人们挣钱门道多,打工一天的收入抵摘几天山杏儿,能摘也不愿摘了。都不想为几个小钱,再顶着烈日爬坡上树受那份累。换个角度想,山杏树野外生自然长,本来也不愿意人们采摘。有那贪婪的出手狠,今年摘了不管明年,拉扯揪拽暴力采摘,弄得树体断枝缺叶披头散发,可怜那杏树任人践踏。那杏树春花秋实,成熟的种子落到地面,总有生根发芽的,长成树后又开花结果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没人掠夺人家果实,山里杏树一年比一年多,不用人栽不用养护,美化环境保持水土。从环保方面看同样为人类奉献着 ,或许这样的贡献更大些。



武文耀 自由撰稿人。曾在网络、纸刊发表《母亲》《八月的草原》《日子》《蛮汉山赋》《漫话交流会》《火焰红》《方老师糗事》《这个女人不寻常》等诗歌、散文及短篇小说百余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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